幾個龜公嚇得紛紛散開,只留下癱在地上抽搐的白卿,他的唇角溢出血絲,很快越流越多,順著唇角流了一大灘血。
周圍人都以為出了人命,驚慌失措地散開,老鴇臉色鐵青,大罵龜公沒用,還不快請大夫!
這大庭廣眾之下死人是最晦氣不過的事,若是白卿死了,他這個宜春樓還開不開了!
而這時,只有一個人走近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妓,俯下身,將他打橫抱起。
白卿蒼白的嘴唇微動,嘴角涌出更多鮮血,仿佛被嗆到,他干咳幾聲,噴出的血灑在男人身上,男人卻毫不在意,徑直將白卿帶出妓院。
老鴇看急了眼,大叫道,“沈爺,這可使不得,妓子是出不了院的!”
沈震冷厲地回頭,漆黑的眼凜然陰鷙,看得老鴇不禁后退幾步。白卿呻吟睜眼,渙散的淚眼癡癡地望著沈震,許久,竟苦澀一笑。
白卿這輩子自私自利,陰狠歹毒,幼年囂張跋扈,成年又遭逢大難,流落青樓,現如今竟會為了一嫖客守身如玉,寧死不屈,想想多么可悲可笑。
白卿又嘔出一大口血,人說咬舌必死,可為何他現在還未死,甚至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費力地伸出手臂,緊緊抱住男人,巨大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呻吟,他疼得想哭,卻又無力哭泣,流血的唇吐出干澀的低語,每說一句,血就流出一股,不一會,白色紗衣便染成血紅。
沈震沉默地低首看他,黑眸陰沉冷漠,不知在想什么。
等送他到了醫館,見到大夫,白卿已渾身冷汗地暈死過去。
回春堂的大夫醫術極高,據說先輩就是給王親貴胄瞧病的御醫,但就算醫術再高,也接不了斷舌,當時割舌也算是刑罰,據說受刑者往往是疼痛而死,但大夫說白卿命大,身子能扛,若是再晚幾刻,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但白卿失去舌頭,便再也不會說話了。
沈震將白卿交給大夫,付了銀兩要走,大夫道你就不怕他再尋死?
沈震勾了勾唇,自嘲道,“我本就想要他死,也本就想讓他生不如死,所以是死是活隨您處置。”
老大夫一臉詫異,這時,屋內有動靜,似是下床的聲音。
沈震神情一緊,轉身便走,誰知剛出醫館,白卿便踉踉蹌蹌地追了出來。
他啊啊地叫著,無神的大眼滿是淚水,臉色蒼白嚇人,那斷舌還未愈合,一張口,順著嘴角又流出血沫。
沈震回頭,白卿含淚望著他,啊啊地不知說什么。
沈震望著他,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白卿臉上露出一絲凄楚的笑,他張了張嘴,似是叫了句沈爺。
沈震也笑了,卻說不出的苦澀痛楚,“我叫沈震,我的母親是白鳳。”
白卿聽到白鳳的名字,臉色大變,就算再厭惡身份低賤的姑姑,可名字卻是記得的,那個被他間接害死,慘死染坊的可憐女人。
白卿身子開始發抖,他清秀的臉龐怪異的扭曲著,含淚的眼死死凝視著沈震,像是要認出他是誰。
沈震嘲諷苦笑,“你我十年前見過一面。”
那時白卿還是耀武揚威的白家少爺,而自己卻是窮困潦倒的窮親戚。
只因一句話,白卿便記恨上這個比自己小五歲的表弟,但那時他年幼,只是叫父親趕走姑姑,而父親因為怨恨當年姑姑執意嫁給沈父,忤逆自己,竟買下妹妹所在的染坊,招來染坊老板問話,那老板以為白家與那年輕寡婦有仇,又本就垂涎寡婦美貌,自是越發肆意妄為,深夜留白鳳欲求歡,誰知白鳳誓死不從,逃跑中失足墜入染缸,那老板怕人知道自己丑事,竟放任白鳳淹死。
白卿憶起年幼時趕走姑姑的場景,不禁渾身發抖,慘白的唇張張合合,竟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原來男人竟是來復仇的……
沈震看著白卿生不如死的模樣,不再多言,或許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殺了染坊老板,挑斷那些坐視不理的人的手筋腳筋,白良風失蹤已死,而白卿,確失蹤已死,而白卿,確實已是生不如死。
白卿哭著跪在地上,手指死死抓住泥土,他想起自己跟男人放浪交合的場景,只覺得羞恥欲死,男人竟是他表弟,自己也是害死他母親的元兇之一。
沈震沉默地注視著他,只感覺心像沉石一般,壓著他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自己對白卿是何情感,是愛是恨,他已經分不清那些。
男人驀地抓住韁繩,翻身上馬,沉默片刻,便策馬而去,白卿卻依舊死死跪在地上,許久,等口中血都干涸,他也未曾起身。
白卿坐在窗邊發怔,瞧著來來往往的鏢車,不時發出啊啊的傻樂。
好心幫忙帶孩子的二嬸瞧著白卿瘋傻的模樣,無奈嘆了口氣,“作孽啊作孽,又啞又瘋,又被搞大肚子,你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孽哦。”
白卿聽到二嬸說話,回頭指著鏢車啊啊地叫。
二嬸又自語道,“哎……我也是好心,我若心狠點,管你死活。”抱怨著,又抱起床上的孩子哄哄。
白卿沒奶,二嬸只能自己喂,可以說算是白卿娃兒的奶媽了。
孩子已經兩歲,模樣俊俏,跟白卿有點像,又有點不像,但長大絕對是個美人。
二嬸喜歡這女娃,于是常來關照,只是這白卿除了吃喝睡覺,啥也不會,簡直操碎了心。
其實白卿剛來村里時,也不瘋傻,就是不會說話,每日一臉凄楚,對著窗外發怔,發著發著,就捂著臉嗚嗚地哭,村里人見他長得俊,原本還想給他介紹媳婦,誰知幾個月后,這公子就大了肚子,竟是懷了別人的種。
懷了孕的白卿似是越發痛苦,除了天天哭,還拿腦袋磕地,這不就把腦子給磕壞了。
幸好村人心善,不少人幫他養胎,二嬸還為他請了縣里的大夫接生,等生了個大胖姑娘,二嬸也是喜歡的不行,于是就住在白卿父女隔壁,也方便照應。
這時,邢門鏢局的鏢車從村門口路過,不少人跑出去看熱鬧,要說這邢門鏢局,可以說是江湖中最大名號最響的鏢局了,一年前那總鏢頭以一人之力闖入魔教,救回武林盟主,當然武林盟主被救出來時,連衣服都沒穿……
二嬸見白卿一直叫喚,于是拉著這瘋公子,抱著女娃,帶去村口見世面。
那些個鏢局護衛,一個個高頭大馬,威風凜凜,為首那個,更是一身遒勁鏢服,劍眉入鞘,那雙眼眸漆黑深邃,閃著凜然如鷹隼般的光,棱角分明的臉龐俊朗堅毅,周身散發的卻是生人勿進的森冷氣息。
二嬸瞧見那為首的鏢頭,嘟囔道,“我要是有女兒,就要嫁給這種英雄,晴兒你說是不是?”白卿的女兒便叫白晴兒。
晴兒跟著呀呀幾聲,兩只大眼睛好奇地瞧著那馬上的男子。
白卿也望向男人,只是平日瘋傻的模樣變了,而是失魂落魄地怔怔瞧著,突然奪過女兒就往回跑。
二嬸心道這瘋子又犯病了,連聲阻攔,那為首的鏢頭聽到聲音,回頭看去,竟瞧見一穿著補丁的清瘦男子正抱著個女娃往村里跑。
男人見到那背影,竟神情大變,囑咐鏢隊停下,驅馬便追了過去。
白卿抱著孩子,也跑不快,他一邊踉踉蹌蹌地跑著,一邊啊啊叫著。男人臉色鐵青,韁繩握緊,驅馬上前便攔住白卿去路,白卿因為又瘋又傻,臉上臟兮兮的,可那雙眼卻讓男人這輩子都忘不掉。
憂郁,哀怨,痛苦,絕望,讓男人心口劇痛,剎那間心緒大亂。
“白卿……”
白卿望著男人,又哭又笑地搖了搖頭,斷了舌頭的嘴里發出啊啊的哭音。
那位名震江湖的總鏢頭在押鏢途中,途徑一個小村莊,居然住了下來,此刻,他正坐在白卿家里,說是家,其實像是狗窩,要不是二嬸勤快,絕對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一進那昏暗破舊的瓦屋,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白卿坐在炕上癡癡傻傻,嘴里不知啊啊著什么,二嬸倒是抱著女娃,瞧見男人后,笑瞇瞇地打招呼,說您跟白公子認識?
“白公子……”男人苦澀自語,良久,啞聲道,“他怎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