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陽光灑滿整座京都的時候,皇城之內(nèi),市井之間,都開始流傳著一個傳言。被圣上欽點(diǎn)的那位少年侯爺,是前朝皇子,居心叵測,狼子野心,昨日深夜竟然私闖皇宮,意圖刺殺偉大的慶國皇帝。
起初并無多少人相信,因?yàn)樯倌旰顮數(shù)纳矸莶⒉皇鞘裁疵孛埽缭诎遵R關(guān)戰(zhàn)事時便已傳遍了大江南北。那會兒確實(shí)有許多人替慶帝捏了一把冷汗,若然那位大閔皇子想要圖謀不軌,白馬關(guān)大戰(zhàn)便是最好的機(jī)會。
結(jié)果卻讓人大感意外,戰(zhàn)事結(jié)束后,那位少年侯爺不僅沒有對慶帝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反而扔了將軍官職,不帶一兵一卒離開了白馬關(guān)。
所以,大家伙雖然不想承認(rèn)自己看走了眼,但心里也清楚了這位少年侯爺?shù)姆A性,并非那種意欲翻天覆地的梟雄,只是個胸?zé)o大志的草包而已。
如今有人再次以前朝遺孤的身份攻訐那位少年侯爺,大部分人都是嗤之以鼻,一笑了之。然而,昨夜皇宮刺殺諸多細(xì)節(jié)傳出后,尤其是傳聞某位刺客遺落在勇信殿的一角衣衫與少年侯爺身上的紅衣完全一致時,很多人又不得不重新懷疑起來,莫非那位少年之前都是裝的?
茶鋪內(nèi),四皇子朱元直聽著周圍的議論,斜眼看向身穿清風(fēng)館仆人衣衫的申小甲,輕笑道,「說得很是逼真啊,你昨晚真去宮里刺殺我父皇了?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啊!」
申小甲拍了拍自己身上完好無缺的紅衫,緩緩端起茶杯,滿臉疲憊道,「你如果沒瞎的話,應(yīng)該能看出我這身衣服到底缺沒缺一角。」
朱元直呵呵笑道,「昨兒個三名刺客之中確實(shí)有一個瞎子。」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申小甲面不改色道,「我的朋友之中沒有瞎子。」
「你的敵人之中有一個老瞎子……傳聞那位瞎子來了京都,想殺你。」
「所以啊,我就更不可能是刺客了,你們該去找那個瞎子,然后把他抓起來,別讓他為非作歹。」
「或許他已經(jīng)殺過你了。」朱元直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句,拿起盤碟里的一個包子,啃了一口,偷偷瞄著申小甲臉上的表情。
申小甲抿了一口三花茶,淡淡道,「我現(xiàn)在活得好好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說服了他,化敵為友……」
「你只要隨便找個江湖中人問一問,就可以知道我害死了他的好徒弟,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怎能化敵為友!」
「這兩天京都內(nèi)外不太平,突然冒出了許多江湖高手,聽說老蜘蛛也在城中某處。」
「是嗎?他在何處?我正好想找他買幾匹特別的絲布,看在老曲的份上,他應(yīng)該能給我一個非常優(yōu)惠的折扣。」
「我也在找呢,等打聽清楚了告訴你……說句心里話,你昨晚真沒去皇宮?」
「四殿下,昨晚我可是和你一起去了清風(fēng)館的,還和安建章那廝作了好幾個對子……」
「但是后來你卻不見了,天亮了才回來取刀。」
「我?guī)鸵粋€老伯打酒去了,就是清風(fēng)館里負(fù)責(zé)打理門口綿竹的那個老頭……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他。」
朱元直腦中立時浮現(xiàn)出自己八叔的面貌,心中微微有些發(fā)寒,砸吧一下嘴巴道,「問什么……朋友之間,最基本的就是互相信任,我怎會不相信你的話?」
申小甲忽然側(cè)臉看向朱元直,似笑非笑道,「你昨晚后半夜也不在清風(fēng)館,也是天亮了才回來。」
朱元直想起昨夜的荒唐,心底有些發(fā)虛,輕咳一聲,「館子里太悶,我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散散心……但肯定不是在皇宮轉(zhuǎn)了轉(zhuǎn),這一點(diǎn)有很多人可以作證,只是最好不要讓她們作證,不太方便……所以,我覺得昨晚咱倆應(yīng)該都沒離開清風(fēng)館,你我共飲了一
夜。」
申小甲眉毛一挑,微微笑道,「四殿下,這是要與我串通一氣,互相包庇?」
「事實(shí)如此,何來包庇一說……」朱元直兩口吞下手中剩下的大半個包子,輕嘆道,「做皇子,是很不容易的,有很多規(guī)矩,你沒學(xué)過,不知道其中的辛苦。」
申小甲看了看朱元直臉上的黑眼圈,表情怪異道,「看來你昨夜確實(shí)很辛苦。」
便在此時,大太監(jiān)劉洗忽然出現(xiàn)在茶鋪外,望了望鋪?zhàn)永铮齼刹阶叩蕉俗肋叄瑢χ煸毙辛艘粋€禮,扭頭對申小甲面無表情地說道,「侯爺,您怎么還有心情在這兒喝茶啊!趕緊隨咱家進(jìn)宮吧!」
申小甲歪了歪頭道,「十二時辰的限期還沒到,慌什么。」
劉洗面皮一抖道,「差不多啦,從這兒走到皇宮也是需要時間的,等咱們進(jìn)了宮剛好合適。」
「走路的時間也算?」申小甲滿臉訝然地問了一句。
「就是砍您腦袋的時間也算!」劉洗笑瞇瞇地答了一句。
申小甲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嘀咕道,「果然權(quán)貴家的牛馬從生到死都是立著的,完全沒有歇息的時間……」對著朱元直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四殿下,我也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回頭咱們再閑聊!」
就在朱元直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劉洗微微躬身,一臉諂媚道,「四殿下,圣上讓您也跟著侯爺一起進(jìn)宮。」
朱元直愣了一下,皺眉道,「父皇讓我也去?我又不懂得查案什么的,也不了解審問技巧,幫不上忙啊!」
劉洗臉上依舊掛著諂媚的笑容,低聲答道,「是別的事情……但具體是什么事情,奴才也是毫不知情。」
朱元直摳了摳腦門,心道莫非昨夜自己做的荒唐事被人舉報了,沉吟片刻,隨即也起身離桌,對申小甲暗暗遞了一個眼色,決意即便有人真打了小報告,也要打死不認(rèn)賬!
從茶鋪到皇宮的路不是很長,但無論是引路的劉洗,還是跟在后面的申小甲和朱元直,都沒有開口說話,各自想著心事,有滿懷期待的,也有惴惴不安的,走得格外緩慢,氣氛極為沉悶。
直至來到金鑾殿前,劉洗這才停下腳步,出聲打破這種沉悶,「殿下且在外面等等,您的事情擱在后頭,此時先要論論侯爺?shù)陌缸印写蟪紓兌荚诘戎兀缓玫R。」
朱元直望著金鑾殿的殿門,有些發(fā)懵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沒想到大鳴湖案子最終審議的地方竟是金鑾殿,實(shí)在有些小題大做了。
殿內(nèi)適時地傳出一個太監(jiān)尖細(xì)的高喝,「宣……血衣侯申小甲覲見!」
朱元直好奇地看著劉洗,刻意壓低聲音道,「劉公公,這不是你的活兒嗎,怎的換人了?」
劉洗沒有回答朱元直的話,依然躬著身子,低著頭,不冷不熱地對申小甲說道,「請吧,侯爺!」
申小甲咳了兩聲,深吸一口氣,撩起紅衣前擺,一邊朝著大殿內(nèi)走去,一邊想著前世看過的那些歷史影視劇里的朝議場景,隱隱有些興奮起來,不知不覺便已經(jīng)跨進(jìn)了大殿。
殿內(nèi)分站兩旁的大臣們聽見腳步聲,登時都偷偷地用余光瞧著這位傳說中的少年郎,有的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有的滿臉嘲弄,還有的眼神陰寒。
坐在大殿之上的慶帝將一切都收進(jìn)眼底,瞧著走到正中央的申小甲,像一只鵪鶉般縮著腦袋,嘴角微微上翹,在申小甲打算下跪行禮之前,便搶先抬了抬手道,「不用跪!朕之前就跟你說過,你想跪的時候才跪,不想跪便不用跪。」
申小甲感受到四周投射向自己的灼熱目光,咽了咽口水,索性真的便挺直了身板,臉上卻是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惶恐道,「謝陛下隆恩!」
慶帝溫和一笑,「好了,人都到齊,那就進(jìn)入今日的正題吧……血衣侯,朕交代你差事辦得如何?」
申小甲收回悄摸瞄向慶帝的目光,嘴角浮起一絲意味難明的笑容,躬身答道,「回稟圣上,盡管您給臣的時間并不充裕,只有十二個時辰,但臣終究不負(fù)圣望,查出了些東西,心中已有答案!」
慶帝哈哈一笑,指了指申小甲,對大殿兩側(cè)的臣子們說道,「看看!這個就是效率,不愧是朕欽點(diǎn)之人,果然能力超群!僅用了一天的時間,便查清了讓爾等憂愁多時的奇案,朕心甚慰吶!」
所有大臣立時都將頭埋得更深一些,內(nèi)心對申小甲的排斥之意也更濃了幾分。
申小甲表情苦澀地笑了笑,腹誹皇帝幾句,正要開口謙虛一番,說些諸如都是大家齊心協(xié)力才能順利的違心話,但瞧見左相魏長更忽地挺身跨出了隊(duì)列,立刻又閉上了嘴巴,不敢搶先。..
魏長更冷冷地瞥了申小甲一眼,恭敬地對慶帝行了一禮,沉聲道,「陛下,臣以為在審議大鳴湖案之前,必須先要搞清楚另外一件事,否則大鳴湖案子的結(jié)果很難令人信服!」
慶帝的唇角不為人知地向上一翹,故作詫異地問道,「何事?」
魏長更不緊不慢道,「昨夜刺客闖宮行兇一事,今晨在京都內(nèi)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傳聞中三名刺客里有一人正是血衣侯,如若此事為真,那血衣侯查案的立場必然有問題,怎能讓眾人信服!」
話音未落,又有幾位大臣站了出來,紛紛附議。
慶帝面色平靜地掃視一眼那些附議的臣子,最后將目光移向申小甲,皺眉道,「血衣侯,你對此事作何解釋?昨夜是否與賊人一起到朕的家里瞎溜達(d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