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歡歡倚靠在發廊的門框里,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她都站在這里發呆,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卻一個人也沒有看進眼里,自然也沒什么能進入她的心里。
她在等一個人,但那個人從前沒來過,以后估計也不會來,只能她自己主動去找他,每次像只哈巴狗一樣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然后被他像踢皮球一樣一腳踢開。
那又怎么樣,誰讓自己只對他滿心歡喜呢,被愛的那個總是有恃無恐。
很多人都和她擦肩而過,來的都是客人,有露水交情的過客,也有對她想入非非的熟客。
這些都與她無關,她只需要站在門框里,臉上保持著標準式笑容就行,里面自會有人接待這些人。
做個假人,不需要有感情的假人,這是她的拿手活兒。
“你叫殷歡歡,怎么能整天愁眉苦臉的呢。”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時說的話,然后便拉著自己狂奔,大街小巷,撞倒了三個行人和一個水果攤。
“我叫尹歡歡,伊人少了一個人的尹。”
不該這么說的,一語成讖。現在自己這番苦等,可能便是應驗了當初自己脫險后和他說的這第一句話。
在遇到他之前,她對待事情的態度只有一種,逆來順受,因為這是她唯一的選擇。直到他來了,告訴自己人生應該還有更多的選擇和可能性,不用爛在那個地方。
他帶著她吃遍了一條街的小吃,撐到肚皮都快要爆炸了才罷休。
他帶著她玩遍了整個D市的名勝古跡,雖然也沒幾個地方可玩,但依然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的風景。
最后,他帶著她逃走了,打不過可以先躲起來,這是他當時用非常有男子氣概的語氣說出來的話。
沒有證件,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他的身邊。當習慣了陪在他身邊的習慣,這一待便是12年。
12年,十二生肖走過一個輪回,一切都變了,但又像是什么都沒變的樣子。
她本該徹底隱姓埋名的,隨便取一個阿貓阿狗的名字也好,安全得多。但她卻用了自己真實的姓名,主要是想要保留“歡歡”兩個字,他喜歡這兩個字,說是喜慶,人間至味是清歡嘛。她也想看看,能不能像她的名字一樣,有兩個喜歡。
“老板娘,里面人多嗎,還要等多久?”
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一副自來熟的模樣,莫名地讓她生厭,難怪小丑和黑狼都那么討厭這個人。
“不多不多,”尹歡歡保持著臉上標準式笑容,“里面請吧,其他人需要等,你不需要,我會親自幫你修理的。”
“那可是太榮幸了,我聽說有人出上千元的高價讓你剪個頭你都拒絕了呢。”
“上千元.....錢好拿,活不好干,那得是多大一個腦袋啊,才需要給上千元的修剪費,”尹歡歡將男人迎進屋內,讓男人乖乖在椅子上做好,“想怎么剪?剃成光頭嗎?”
“已經有一個光頭了,何必再多一個,”男人盯著鏡子里女人的臉,“你似乎猜到了我要過來?”
“白癡都看出來了,你那個紅顏知己隔三岔五就來我這里洗頭,”尹歡歡將一塊圍布披在男人身上,在脖子上用力拉緊系起來,“怎么,她家里是沒有洗發水嗎?”
“她是個演員,難免講點排場,奢侈得很,不想自己洗頭很正常,”男人輕咳一聲,“你就不能輕點嗎,一會脖子上準有一條楞兒你信不,想勒死我那就拿根繩,不該用圍布。”
尹歡歡嬌嗔道,“說什么混賬話,來了就是客,我怎么可能想勒死你。殺人是要償命的,我還不想死,所以你也不會死,不過是為了避免頭發掉到領子里面去,系緊了一點,瞧把你緊張的。”
“沒法子啊,想殺我的人太多,”男人故意長長吐出一口氣,“不謹慎一點不行。”
“知道想殺你的人多,還跑出來干什么,這不找死嗎?”
“還是得過來見見你,”男人砸吧一下嘴巴,“幸好過來見了,果然是個大美人,難怪有那么多擁躉了。”
“不是風流人少說風流話,”尹歡歡舉起手中的剪刀,在男人的頭上比劃兩下,“到底怎么剪?”
“兩邊剃掉,中間稍微剪一下就得,不要太短,不然頭上涼颼颼的。”
“行,”尹歡歡很干脆地應了一聲,悶悶地開始修剪男人的頭發。
“怎么不說話了,”男人沉默許久之后開口道,“不是說理發師都很健談的嗎,你也不推銷推銷你店內的產品。”
“推銷了又能怎么樣,現在你兜里能湊出100塊嗎,”尹歡歡沒好氣地說道,“再說了,我這是發廊,又不是什么陪聊的地方。”
“隨便聊聊嘛....比方說你剛才說到的殺人償命,”男人眉毛一挑,“既然知道殺人需償命,為什么要殺人呢?”
“你在問我?”尹歡歡手中的剪子咔擦咔擦剪個不停,動作行云流水。
“給我剪頭發的是你,難不成我還能問別人?”
“這種事情我怎么知道,”尹歡歡面色漸漸陰沉下來,“我又沒殺過人。”
“那就當是我在說我的一個朋友吧。”
“你朋友真多,有時候你把別人當朋友,別人未必拿你當朋友。而且既是你的朋友,那你去問他就好,問我干什么。”
“假設你就是我那個朋友,你是怎么想的?”
“我可不是,別瞎說。”尹歡歡放下剪刀,拿起一個電動推子,嗡嗡嗡響個不停,“不過,我覺得既然你朋友那樣做了,死的那個肯定是有取死之道的。”
“你在影射我嗎?”男人面色尷尬地說道,“我先前才說了有很多人想殺我....”
“你不一樣,你是自己找死。”尹歡歡快速地將男人耳邊兩側的頭發剔得只剩下一點毛樁,“這長度合適吧?”
“可以,上面再稍微打薄一點點,就是比現在的長度再短個零點三毫米。”
“給你剪頭發真是麻煩,我難道還要拿著尺子量不成,”尹歡歡放下推子,拿起刮胡刀,“刮個胡子?”
男人瞟了一眼寒光閃閃的剃須刀,頓時覺得脖子一涼,“算了,這種事我還是自己來,到時候胡子沒刮干凈,腦袋反而先沒了。”
“你怎么這么怕死?”尹歡歡皺起眉道,“都說了來了就是客,你放心大膽地讓我修剪即可,想那么多干什么。”
“怕死才能活得久,”男人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嗯,不錯,不愧是發廊里的魔音女巫,不僅人美聲音甜,手藝也很棒,難怪生意這么好。”
“我可不是什么老巫婆,我叫尹歡歡。”
男人摸著下巴說道,“歡歡,兩廂歡喜,好名字。”
“我忽然覺得你不那么討厭了,”尹歡歡放下手中的剃須刀,“小滿這名字也不錯,你是在小滿那一天出生的?”
“這還叫不錯吶,你一猜就猜到了,”張小滿癟了癟嘴,“都怪我那沒文化的老爹,也不知道改一個稍微好聽一點名字,就像駱慈,這名字就很好。”
“是嗎,我不這么覺得,慈不掌兵,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太善良不是什么好事。”
“那也得能多保留一分善意是一分,人人都像你這么想,那還不天下大亂嗎,”張小滿搖搖頭,“想想看,每個人都在心里豎起一道墻,你防著我,我防著你,那得是多么無趣且冰冷的世界啊。”
“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尹歡歡用吹風機吹了吹張小滿的頭,取下張小滿身上的圍布,“承惠,58塊。”
“好家伙,這么貴吶,我在A市剪個頭也才19塊,你這種連頭都不洗的,只要10塊。”
“我這兒就這個價錢,”尹歡歡朝門口努努嘴,“招牌上寫得清清楚楚,你不會沒看見吧。”
張小滿從兜里東掏西摸,鋼镚紙票湊在一起,終于算是湊夠了58塊錢。
尹歡歡伸出右手,“也是夠寒磣的,拿來吧。”
張小滿剛把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不如我請你吃個飯吧?就當抵消剪頭發的費用怎么樣?”
尹歡歡挽了挽耳邊的秀發,撲閃幾下大眼睛,“我通常不跟臭男人單獨吃飯,不過你倒是可以,而且看你和守在門口那位的架勢,我應該是拒絕不了的,那便陪你吃喝一頓,就是58塊不夠吃啊。”
張小滿立刻臉上笑開了花,將58塊收回到自己兜里,“這不用你操心,絕對包你滿意,想吃什么隨便點,別客氣。”
“走吧,”尹歡歡在圍布上擦了擦手,“我倒要看看你想玩什么花樣。”
張小滿一邊往外走,一邊嘿嘿笑道,“哪有什么花樣,交個朋友而已,吃吃飯,喝喝酒,聊聊人生什么的,比方說姐妹發廊的來歷。”
尹歡歡翻了一個白眼,和張小滿一起走出姐妹發廊。
張小滿對站在門口充當門神的司馬北使了一個眼色,三人一起朝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正要上車的時候,忽然從后面沖過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急停在尹歡歡旁邊,從車上跳下來幾個戴著口罩的黑衣人,來勢洶洶。
張小滿和司馬北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沖上去阻止。
黑衣人分出兩人攔住張小滿和司馬北,其余幾人抬起掙扎不停的尹歡歡直接扔進車里,所有黑衣人頃刻全部回到車內,關上車門。
張小滿透過車窗看到里面拼命向自己求救的尹歡歡,心急如焚,抓住商務車的門把手,想要打開車門。商務車當即發動起來,油門一轟,猛地向前躥去,張小滿立刻被帶飛,手一松,脫離門把手,重重地摔落地面,滾了幾圈。
司馬北眼皮狂跳,立刻跑過去查看張小滿的傷勢。
張小滿強忍身上的劇痛,看著離去的黑色商務車,咬牙從嘴里蹦出兩個字,“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