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生走進廚房的時候,司馬北和光頭小五也剛好來到破舊小屋百米之外的林蔭里,縮在樹影中,張望著小屋內的情形。
光頭小五聽著破舊屋內傳出的悠揚民謠,砸吧一下嘴巴,“還挺有情調……”側臉看向司馬北,低聲說道,“你剛才說第三階段是討價還價的交涉,那后面兩個階段是什么?”
司馬北目光死死地釘在廚房晃動的身影上,輕聲答道,“第四階段就是沉默沮喪,正所謂哀莫大于心死,悲莫過于無聲……到了這個階段,人就已經開始有些麻木了,心中沒了任何希望,只想要毀滅。”
“毀滅什么?”
“或者毀滅始作俑者……以及那些有關聯的人,或者毀滅自己。”
“第五個階段呢?”
“第五個階段就是接受,不得不接受現實,然后試著從悲傷中獲取力量和勇氣……”
“那看來第五階段還挺積極的,是好的轉變。”
“并不一定是好的轉變,也有可能變得更糟。”
二人談話間,海生端著兩盤擺放精美的烤魚走出廚房,來到餐桌前,放下烤魚,關掉音樂,對著李靜招了招手,努力勾起嘴角道,“運氣還算不錯,找到兩條陳年老咸魚,我簡單處理了一下,應該味道還算不錯,你快過來嘗嘗……”
李靜淡淡噢了一聲,伸了一個懶腰,緩步走到餐桌邊坐下,拿起一只印著“Silent”(沉默)的不銹鋼叉子,隨意地叉了一塊烤魚放進嘴中,嚼了幾下,點頭道,“還真不錯。”
海生微微一笑,笑而不語。
李靜瞥了一眼默默吃著烤魚的海生,本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知道海生向來都是食不言寢不語,因此也就將卡在喉嚨里的話咽回肚子里。
十分鐘后,兩盤烤魚已經被消滅得干干凈凈。
李靜看著拿起紙巾擦嘴的海生,刻意打了一個飽嗝,呵呵笑道,“吃得好撐啊,這一頓吃得這么飽,下一頓都省了……”
“下一頓的事情下一頓再考慮,現在不用想那么多……”海生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快速收拾完殘局,端起兩盤魚刺走回廚房,下意識地扭頭瞟了一眼窗外,隱約看見兩道奇怪的影子,于是走到窗邊,朝著司馬北和光頭小五藏身的方向望了望,卻沒發現什么異常,又轉回洗碗池旁,擰開水龍頭,盯著嘩嘩流淌下來的黃水,愣愣出神。
破舊木屋外不遠處東北方向一棵大樹背后,司馬北和光頭小五輕輕地喘了幾口粗氣,慶幸著剛才及時轉移,沒有被海生發現。
也就在此時,海生也聽見了一陣細微的呼吸聲,立時驚醒,扭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的李靜,朝著嘩嘩的黃水努了努嘴,苦笑道,“水不干凈,沒法洗白。”
李靜滿臉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扭步過去關掉水龍頭,撅著嘴道,“沒關系,就這樣放著吧,反正我們也不在這兒常住……海生,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有點奇怪,跟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樣,在這八年里你從來沒跟我發過脾氣,也沒有因為洗不干凈盤子煩悶,還有……你為什么要冤枉司馬北呢?”
海生皺了皺眉,“你覺得我是在冤枉他嗎?”
李靜直勾勾地盯著海生的眼睛道,“難道不是嗎……當時我沒有反駁,是因為如果要在他和你之間選擇一個,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你這邊,但這并不代表你說的就是對的。”
“這么說……你覺得我是錯的?”
“也不是說你就是錯的,很顯然那個司馬北滿嘴謊話也有問題……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以前的你善良仁愛,絕不會胡亂冤枉別人,哪怕大部分人都覺得那人兇惡,你也會盡量去挖掘那人身上善良的一部分,可你今天不僅冤枉了司馬北,還殺了那個陳斌……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海生面色陡然一寒,雙眼微瞇道,“你都看見了?”
李靜輕嘆一聲,“我雖然是背對著你們在補妝,但化妝鏡里還是能瞧見一點……尤其是那個穿紅衣服的出現時,嚇了我一跳,差點沒拿穩鏡子。你把陳斌砸死了,紅衣服把你打暈吊起來,然后你又冤枉司馬北……這里面攪得太復雜,我實在想不明白,那么善良的你為什么要殺人!”
“因為陳斌他該死……”海生猶豫了一下,表情漠然道,“他嫉妒別人更優秀,就造人家的黃謠,逼得那女孩子沒臉見人,最后只能自殺……所以我要把他的臉砸得稀巴爛,讓他也體會一下沒臉見人的痛苦!”
李靜緊緊蹙起眉頭道,“你和那女孩子是什么關系?”
海生聽出李靜話里的醋意,搖搖頭道,“沒什么關系,以前咱這好人村不是搞開發嗎,她就是當時那個房地產公司的職員,我和她就見過兩次……因為她幫我爸買了那本長弓難鳴的《死亡五線譜》,所以算是欠她一個人情吧。至于那穿紅衣的……我也不認識,其實在我計劃中,根本沒有把自己吊起來這一環節,只是裝暈。”
李靜認真地看了海生幾秒,沒瞧出什么說謊的跡象,頓時松了一口氣,伸出右手,摸了摸海生的臉頰道,“蠢蛋,你早點告訴我這些,也不必被人吊起來了,我還以為他是和你一伙的,也不敢轉過身子阻止,只得等他離開后,再想辦法把你放下來,平白讓你吃了些苦頭……”
海生眼神柔和道,“我這不是不想讓你卷進亂七八糟的紛爭里嗎……我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過你這輩子只想平平淡淡的,不想惹什么是非麻煩。”
李靜咬著嘴唇笑了笑,“你當時穿著一身黑衣,臉也是焦黑的,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對我來說,自然是很大的麻煩,那會兒我父親也剛去世不久,哪有心情搭理別人啊!”
“但你還是接受了我,”海生低聲說道,“還無微不至地照顧了我八年……這八年來,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如果不是因為有你,恐怕早就去死了。”
李靜渾不在意地笑了笑,“誰讓我這人就是心太軟呢,怎么也不忍心看著你們死在大雪里,活該是個勞苦命……不說這些了,咱們還是計劃一下怎么找到小橘子才是緊要的,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總想往外跑,外面的世界多危險啊……”
“小孩子嘛,都喜歡新鮮的東西,老是在一個地方待不住。不過你說的對,這世界確實太危險了,要早點把她尋回來,咱們先飽飽地睡一覺,養好精神,然后立馬就去找我朋友打聽……”海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佯裝忽地想起什么,拉著李靜走出廚房,緩緩朝著木屋地下室走去,溫和地笑道,“我突然想起來這底下有一個溫水池,天然的活水池子……而且有時候會游過來一些小魚苗,正好可以泡個魚苗浴,去去身上死皮什么的,挺舒服。”
李靜眼睛一亮,滿臉期待道,“是嗎?我好久沒有泡過溫泉了,這些年光顧著照料你們父女倆,整天為了一日三餐發愁,都沒機會踏踏實實泡個澡。”
“這不機會就來了嗎!”海生嘴角浮起一絲怪異的笑容,打開地下室的房門,走到邊角落的水池旁,掬起一捧有兩條小魚苗的池水,側臉看向李靜道,“挺干凈的,還真有小魚在這兒游著,你要不要下水試一試……”
話剛說到一半,李靜就已經開始脫下衣衫,迫不及待地跨入水池里,慢慢躺在水池里,滿臉享受地激靈了一下,閉著雙眼嘆道,“走了這一天,渾身都滑膩膩的,我早就想泡個澡了……真舒坦啊,你要不要也下來泡一泡?”
海生搖著頭笑了笑,“我這一身灰太臟,待會兒隨便沖一下就行……我去給你再倒杯酒吧,泡著澡喝點小酒,有助睡眠。”
李靜捂著嘴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情調的。去吧,別倒太多,我酒量很小,很容易醉的。”
海生點了點頭,默默退出地下室,倒了杯紅酒,打開壁柜,在紅瓶子和藍瓶子之間猶豫了片刻,取出了藍色蓋子的玻璃瓶,擰開瓶子,往那杯紅酒里倒了些許透明液體,而后將玻璃瓶揣進兜里,端著酒杯回到地下室,蹲下身子,將那杯紅酒遞給李靜,面不改色道,“這八年你辛苦了,從今以后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可以放心地歇一歇了。”
李靜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嘟著嘴道,“這才哪到哪呢……雖然你現在不再躺平了,但很多事情還得我來做,洗衣做飯,掃地擦桌,還有啊……咱倆真辦了酒席之后,肯定還得再要一個孩子,那才是真正令人頭疼的大麻煩呢!你別誤會啊,我不是說就不心疼小橘子了,只是我想和你生一個我們倆的孩子,絕對不會偏心的,甚至我會比以前更疼小橘子……”
“你不用解釋這么多,我都懂……”海生打斷李靜的話,站起身來,抬步走到地下室右側某個開關處,看了看紅色的拒絕按鍵和藍色的接受按鍵,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摁下藍色的接受按鍵,語氣陡然變得冰寒起來,“但你可能并不懂我……八年了,我終于可以報仇雪恨了!”
話音一落,地下室里傳來一陣嘎吱嘎吱機關轉動的聲音,四周墻壁的鐵皮忽地緩緩上升。
鐵皮升起之后,現出上百個黑洞洞鐵籠子。
每一個鐵籠子內,都有一雙綠油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