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沉默了許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哪有什么該死的準則……誰該死,誰不該死,我其實并不知道,只是盡可能選擇最優(yōu)的方案……只是犯了點小錯的比作了大惡的容易控制,那邊讓只是犯了點小錯的活下來,身體健康的比身體殘缺的做事更便利,那就讓身體健康的活下來……年輕的比老年人更有力氣,更能給村子做出貢獻,那就讓年老的去死吧!”
司馬北忽地攥緊了拳頭,冷冷道,“每個人都會變老,每個老人也都曾經(jīng)年輕過,他們老了以后或許沒怎么為村子做出太大的貢獻,但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必然也是為村子奉獻出自己的一份力了,問都不問一句,就強行犧牲掉他們,這是在造孽啊!”
“我以為你會說這是在犯罪。”
“你們這樣一個與外界往來不多的小村子,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規(guī)則,我不能用我熟知的法律來框定你們有沒有罪……但你們這樣過于變態(tài)的集體意識,確實太殘忍,必須得改一改。”
“改不改的,都與我無關了……說是最后兩個問題,卻又羅里吧嗦扯了這么多……你最好快些問完剩下的那個問題,我真的有點困了……”
“我已經(jīng)不想問最后那個問題了。”
“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問什么。”
“我本來想問你為什么明知道海生要害你,最后還是跟著他來了這里……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答案,因為你并非無意害死海生的父親,而是一開始就把他父親列進了死亡名單里。出于對他的愧疚,你照顧了海生父女八年,也因為這份愧疚,所以你覺得自己欠他一條命,現(xiàn)在海生想要拿回去,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
“你錯了……我以為你是個偵探,應該懂得很多,但原來你什么都不懂……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害死海生的父親是錯的,虧欠海生的不是我,而是整個村子……當然了,我也并不覺得這八年是海生虧欠了我,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沒什么可說的,相反的,我還很感激海生給了我照顧他八年的機會。”
“為什么?”
“因為這就是愛情……在愛情里,是不會計較得失的,付出比索取更讓人快樂……你是個單身狗,自然不會明白這種快樂。”
司馬北癟了癟嘴,不以為然道,“你那不是愛情,只是被荷爾蒙沖昏了頭腦,沉浸于自我感動而已……真正的愛情是平等的,是互相尊重,相互扶持,而這八年里,海生只不過是在故意折磨你,使得你投入的成本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舍不得離開他,總想著有一天他能改變心意,但到頭來,你什么都改變不了……”
“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我都快死了,也不會順著我的話說,非要戳我心窩子干什么……”李靜咳出一口血沫,聲音虛弱道,“不管你怎么想,但我覺得那就是愛情……我以前做夢都想離開這座島,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只可惜這夢想只完成了一半……其實現(xiàn)在想一想,只要兩個人相愛,不論生活在哪里,日子有多平淡,那都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情……你說對嗎,司馬北?”
“這話倒是沒錯,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司馬北此時也顧不上光頭小五會不會聽見李靜對自己的稱呼,輕聲說道,“只不過有機會還是多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見了這世界,才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應該是怎么樣的,而且你之前已經(jīng)計劃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準備,還秘密調(diào)查了那么多事情,可不能白費啊,怎么樣……要不要多撐一會兒,我爭取跑快些,說不定還能把你救回來!”
“你就不怕抱起我之后被炸成飛灰嗎?”
“我剛剛已經(jīng)仔細觀察過了,這水池底下不太可能藏著炸彈,你肯定是在扯謊……”
“知道我在扯謊,你還順著我演下去?”
“我尊重你的選擇……雖然這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我當然只能選擇尊重,而且你中了毒,又受了這么多傷,我也沒把握能把你救回來,與其折騰一通,延長你的痛苦,不如就順了你的心意吧。”
“誰跟你說我中毒了的?”
司馬北指了指倒在水池邊上的紅酒杯,皺眉道,“海生難道沒在酒里給你下毒?”
李靜嘴角勾起一抹慘然的笑意,“他做事情縝密周到,為了讓我安安靜靜地躺在這水池里,必然是在酒里下了毒的。”
司馬北偏著腦袋道,“那是你沒喝?”
李靜嘟了嘟嘴,“他當時就守在這水池邊,眼巴巴地看著我,臉上就好像寫滿了快喝下去幾個字一樣直白,我怎么能讓他失望呢……只不過,等他走了之后,我又把紅酒吐出來了。”
司馬北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子,瞪大眼睛看著李靜道,“為什么!”
李靜當然知道司馬北這句為什么不是在問她為什么要把紅酒吐出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想做的事情,我都會拼盡全力幫他完成……真正愛一個人,就是要成全他,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既然他想要我這樣去死,那我就老老實實躺在池子里好了,之所以把紅酒吐出來,是因為我不想渾渾噩噩地去死,想要再多點時間回憶一下這些年的日子。”
司馬北呆呆地看著李靜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如果李靜是喝了那杯毒酒,在神經(jīng)麻痹的狀態(tài)下,被那些野貓撕咬成這副模樣,那還稍微好一點,至少過程不會太痛苦,但倘若是一直保持著清醒,動也不動地躺在水池里接受如此折磨,他實在想象不出李靜是怎么熬過來的……
李靜似乎瞧出了司馬北的心思,忽然笑了笑,右手偷偷撿起一塊玻璃酒杯碎片,盯著司馬北柔聲說道,“我早就提醒過你了,這個村子的女人和小孩都不簡單,別再被騙,沒想到你還是上當了……怎么樣,我的演技厲害吧?”
說罷,李靜不等司馬北反應過來,猛地捏著玻璃碎片,快速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而后身子一軟,整個人沉入了水池之中。
原本已被染紅的水池里又混進一股鮮血,逐漸變得深紅。
司馬北面色發(fā)白地看著水池里的李靜,腦中一片轟然。
便在這時,守在門口的光頭小五忽地高聲喊了一句,“兄弟,出怪事了,你快過來看看!”
司馬北登時驚醒,立刻快步奔出地下室,蹙起眉頭道,“什么怪事?”
光頭小五指了指先前海生尸體所在那把藤椅,咽了咽口水道,“詐尸了!”
司馬北循著光頭小五的手指看去,盯著空空的藤椅道,“怎么回事?”
光頭小五抿了抿嘴唇,答道,“我也不知道啊,跟我可沒關系……我剛才還看見海生的尸體躺在那兒呢,聽你們在里面聊得火熱,就側(cè)著耳朵細細聽了聽,結(jié)果一回頭……這尸體就不見了!”
司馬北眉頭緊皺道,“確定沒人來過?”
光頭小五斬釘截鐵地點頭答道,“絕對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司馬北沉思片刻,快速走到餐桌旁,拿起那瓶紅蓋子毒藥,放在鼻前輕輕嗅了嗅,又用食指蘸了些許,放進嘴中,隨即面色一冷,咬牙道,“瓜慫!咱們上當了!這里面根本不是毒藥,而是蜂蜜!”
光頭小五愣了一下,也伸出一根手指探進藥瓶里,蘸了一點放入口中,雙眼微微一亮,“還挺甜!”
司馬北白了光頭小五一眼,放下藥瓶,匆匆跑出破舊木屋,陰沉著臉道,“殺了人還想全身而退,想得太美了一些!”
光頭小五速即跟了上來,望著郁郁蔥蔥的樹林道,“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不好找啊!”
恰巧就在司馬北和光頭小五一籌莫展的時候,樹林東邊傳來一聲慘叫。
司馬北和光頭小五俱是一驚,立刻朝著聲音來源處急行而去,片刻之后,兩人又都同時停下步伐,怔怔地望著某棵青樹下方,只覺得一陣頭皮發(fā)麻。
兩人目光交匯處,那棵青樹之下,海生手里捏著一綹橘色貓毛,癱倒在地上,渾身上下歇滿了黃色的馬蜂,就連腦袋上也沒有一丁點空隙。
片刻之后,司馬北率先回過神來,迅速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扯下褲腿上的一塊棉布,纏在木棍上,掏出打火機,點燃火把,矮著身子,低垂著腦袋,奮力晃動火把,盡可能地驅(qū)散釘在海生身上的馬蜂。
烈火燎燎,不多時大部分馬蜂都落荒而逃,只剩下些許頑固分子,依舊歇在海生的胸膛上,無論司馬北怎么驅(qū)趕,也不肯離去。
司馬北不由地眉尖微微一皺,向后退了幾步,歪著脖子,認真地觀瞧著那些死死釘在海生胸膛上的馬蜂,看了好一會兒之后,終于瞧出了兩個字,輕聲念道,“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