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天使，都沒有眼睛。
但乍一看去，十二個天使又像是在“盯著”望向這幅圖案的人。
起碼，張小滿看見這幅圖的時候，就是這種感受。
十幾分鐘前，他撥通那個電話之后，便匆匆趕往對方所說的這間古董收藏店。
可奇怪的是，他推門走進去，發現古董收藏店里空無一人，隨意在店內溜達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一張桌子上放著個素描本，本子上描畫著一道門，門上便是刻著這一幅詭異的十二天使圖案。
張小滿看著十二天使圖案，正有些入神，突地聽見一道屏風后面傳來稀稀拉拉的腳步聲，當即放下素描本，小心翼翼地將其擺回原來的位置，分毫不差。
也就在這時，一位打扮精致，手腕上有道細細疤痕的女人攙扶著一個眼睛蒙著紅布的老人，從屏風后面緩緩走了出來，瞟了滿臉警惕的張小滿一眼，微微笑道，“張教授，我就是跟您聯系的出版社編輯果茶……說起來您還是我的老板，咱們卻沒怎么當面聊過幾句，就連電話聯系也很少，看來咱們都是社恐啊。”
張小滿看了看編輯果茶，又看了看那名眼睛蒙著紅布的老人，皺眉道，“虛情假意的寒暄就不必了，你來出版社的時間不長，咱倆也不熟，直接說正事吧……現在龍右和司馬北都下落不明，我也被警方通緝，既然你能提前預料到這一切，應該知道不少內情，最差也該知道冒充張海夫婦的那兩個人到底是誰吧？”
果茶莞爾一笑，淡淡道，“別心急，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完完全全告訴你……但在這之前，請允許我先給你介紹一下……”伸出手掌，指向旁邊的老人，“這位是綠藤市著名的民俗學專家，畢滄先生。”
張小滿覺著這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聽誰提起過，緊鎖眉頭，沉思片刻，念叨兩句綠藤市，恍然大悟，想起司馬北之前在綠藤市偵查某起密室殺人案后，就曾經和自己說過當時多虧了有個瞎眼的民俗學專家幫忙，隨即面色一肅，恭敬地對那位眼睛蒙著紅布的老人點頭行禮道，“沒想到能在這里見過畢老先生，幸會幸會。”
畢滄重重咳嗽了兩聲，擺擺手道，“不用多禮，我又看不見，沒那必要……就這一點來說，司馬北要對我胃口一些，那家伙就不會像你這般拘謹，大膽得很。”
張小滿訕訕一笑，“我和他的人設不一樣，自然性格也就不一樣，處事方法更加不同，但骨子里還是有共通之處的，不然我們不可能成為很好的朋友……老先生，恕我冒昧，您為什么會來到D市，又跟眼下這些案子有什么關系呢？”
“你這人果然如傳言所說，冷冰冰的像個機器，做什么都太過直接，一上來就問這么多問題，一點都不可愛！”畢滄甩開果茶的手，低垂著腦袋，弓著背，緩步摸索著走到桌邊坐下，長出一口氣道，“我來這里主要就是幫一位好朋友處理這家古董店里的東西，就是通常所說的清倉大甩賣……”
說著，畢滄從桌下摸出一個喇叭，輕輕摁了一下開關。
古董店里立刻響起一陣刺耳的叫賣聲。
“清倉大甩賣，十元一樣，樣樣十塊！十塊錢不算多，去不了香港，去不了新加坡！十塊錢不算貴，買不了冰箱，買不了冰柜！十塊錢真實惠，不用開個家庭會……走過路過，機會不要錯過！”
張小滿面皮不自然地抽動幾下，表情怪異道，“您確定您賣的這些是古董？”
畢滄關掉吵鬧的喇叭，咳了一聲，點點頭道，“當然是古董，我一把年紀了，怎么可能騙人……只不過這些玩意兒是近現代的古董，歷史的痕跡不明顯。”
張小滿拿起桌上一個青玉石碗，看了看底部紅漆印著的微波爐適用幾個字，翻了個白眼道，“確實沒啥歷史，最多也就十來年而已，再往前倒……國內都還沒微波爐呢。”
畢滄癟了癟嘴，“就這價格，你難道還真想買一個唐三彩不成？”手指在張小滿先前拿過的素描本上點了幾下，忽然轉移話題道，“你應該已經看過這上面的圖案了吧？”
張小滿摸了摸鼻子道，“沒看過，我一進來就在這兒等著……主人家不在，我怎么好意思隨意翻看呢！”
“別裝了，你以為這店里沒監控嗎？”旁邊的果茶嗤笑一聲，指了指店內右側墻角上方的圓球型監控器，撅著嘴道，“男人果然都一樣，嘴里一句實話沒有，就連你這個知名的數學教授都不例外。”
張小滿尷尬地笑了笑，“對不起，說謊確實不對，以后我會注意一下，盡量真誠一些……畢竟真誠才是必殺技。”
不等果茶開口說些什么，畢滄聳聳鼻子，搶先道，“擺在這里，就是讓你看的，不用不好意思……既然你已經看過了，那就說說你的想法吧？”
張小滿愣了一下，滿臉疑惑道，“哪方面的想法？”
果茶眨了眨眼睛道，“當然是對那幅畫的想法，難不成還能是對我的想法？你應該也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張小滿抿了抿嘴唇，盯著畢滄手邊的素描本，正色道，“不好說……感覺有點詭異，像是某種西方變態的神話典故，但我仔細地回憶過，在所有西方神話故事里，以及相關的衍生作品中，都沒有類似這種的東西。”
“你看過很多西方神話典故嗎？”畢滄偏了偏腦袋，有些意外地問了一句。
張小滿點了點頭道，“很多……我給我女兒講了一千零一夜。”
果茶捂著嘴笑道，“兒童讀物啊……那你肯定不知道這十二天使的故事，他們的名字在圣經里出現過，分別是猶菲勒、亞納爾、然德基爾、薩麥爾、拉斐爾、加百列、米迦勒、安德列、亞茲拉爾、黑曼、卡夫其爾、吉塞普。但其實這本子上的十二天使并不是他們，而是他們在人間的化身……”
張小滿瞧見果茶又想講述那十二個天使化身的名字，當即出聲打斷道，“名字就不必再敘述了，你一口氣說那么多，我也記不住……簡單點，就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這些代稱吧，詳細講一講他們的事跡就可以。”
畢滄面色不悅地哼了一聲，“你好歹也是個老師，怎么一點求知欲都沒有……民俗神話可是一門很有趣的大學問，你只有了解了一個地方的民俗，才能了解那個地方的人，否則冒冒失失地闖入別人的世界，下場會很凄慘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張小滿盯著畢滄眼睛上的紅布，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將先前就想問的話吐了出來，“您的眼睛莫非就是因此而失明的嗎？”
“什么叫失明，我這是干脆沒有了好吧……”畢滄緩緩解開臉上的紅布，露出黑乎乎的兩個空洞眼眶，嘴角勾起一抹有些猙獰恐怖的笑意，“但我幸好保住了自己的耳朵，不然咱們今天可沒法這么輕松地溝通，很多事情也就石沉大海了。”
張小滿臉色一僵，呆呆地看著畢滄的眼眶，駭然道，“怎么回事？”
畢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在思考如何講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像是在忌憚些什么。
“畢滄先生的遭遇與龍右和司馬北失蹤的事情有些關聯，所以我才會約你在這兒見面……”果茶似乎瞧出了畢滄的為難，抿了抿嘴唇，柔聲說道，“這一切也和張濤，以及張海夫婦密切相關，更與這些年來D市許多失蹤的女孩子有關……當然，也和我有一些剪不斷的關系。”
說完這句，果茶伸出右手，將自己手腕上那道傷疤展示出來，不緊不慢道，“在十幾年前，我也曾是被挑選用來獻祭的十二天使之一。”
張小滿驚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果茶的手腕，低聲問道，“給誰獻祭？怎么個獻祭法？”
畢滄聽著果茶提起那些女孩子，嘆息一聲，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道，“大約二十年前，D市曾經出現過一個奇怪的教會，利用一些神乎其神的手段，騙取了不少人的財產，比方說讓一個患有老年癡呆的人返老還童，比方說不動刀子，隔空取出癌癥患者病變的內臟……噢，還有就是讓一個常年癱瘓在床的女人，重新站了起來。”
張小滿眉頭一皺道，“聽著像是神棍，但凡懂點科學常識的，都不會上當吧……”
“恰恰相反，那個教會里的許多追隨者都是高知分子……那個常年癱瘓的女人是個作家，那個患有老年癡呆的是個某集團公司的創始人，而那個癌癥患者則是個有名的老戲骨。”果茶搖頭嘆了一口氣，幫著解釋道，“正是因為有了他們三個人的例子，所以很多人都堅定不移地相信教會，貢獻自己畢生的錢財，甚至不惜與家人反目，走上犯罪的道路。”
張小滿摸著下巴道，“我猜那三個人是托兒，這根本就是一個局，劇本是作家寫的，演員負責教導大家排練，而集團創始人則是這個教會背后的大財主，為了收割更多的韭菜，當然得親自出馬！”
畢滄又是用力地咳了一聲，點頭道，“你猜的沒錯，那個集團創始人就是教會最大的股東，平時也喜歡收藏古董，一次偶然的機會知道了我在研究十二天使的相關民俗，便從我這兒騙走了不少資料，為他的詐騙事業增添磚瓦，等我聽說之后，他已經金蟬脫殼，成了D市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在穹海上買下了一座海島，開始做起了文旅城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