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中，今年的春天天氣不錯，貴如油的春雨不要錢的灑下來。
但是負責值守宮墻的小太監(jiān)們心情就沒這么好，他們需要冒著雨站在城墻上守衛(wèi)。
自從隆慶帝患上風疾偏癱以來，張居正掌攝相權，同時也加強了對宮禁的控制。
張居正需要一個傀儡皇權，而傀儡是不能說話的。
但是張居正畢竟是一個外臣，他還是需要一個同盟才能控制住皇宮的。
他的同盟就是如今的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馮保。
馮保將整個紫禁城嚴格的控制起來，禁止人員隨便出入，而能夠接觸到皇帝的更是只有寥寥數(shù)人。
除了皇帝之外，上皇也被嚴格的控制起來。
在隆慶帝執(zhí)政的時候，對于嘉靖這個上皇還算是優(yōu)容，不僅僅讓他住在原本修道用的玉熙宮中，也沒有過多限制嘉靖的自由。
如果上皇想要召見那個大臣，只要不是私下的密談，隆慶都是不管的。
但是隆慶帝風疾以來，張居正加強了對上皇的控制，幾乎是將上皇囚禁在了玉熙宮中。
張居正想要通過皇權這個符號控制明廷，自然不能讓嘉靖再跳出來。
在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馮保的配合下，這一套體系原本運行的很成功。
張居正在丞相府中起草的命令，送到宮里立刻就會蓋上玉璽發(fā)布到全國。
馮保負責控制紫禁城內(nèi)，張居正負責控制紫禁城外。
靠著明廷這面旗幟，張居正推進了自己的新政。
可這樣的平衡，還是被打破了。
這么一個微弱的平衡，維系整個平衡的關鍵，就是風疾的隆慶皇帝。
也許是風疾以后卸下了國事，又或者是皇貴妃李氏的悉心照顧，又或者是太醫(yī)院的方子起了作用。
隆慶皇帝患了風疾以后，竟然恢復的還不錯。
如今的皇帝已經(jīng)可以下床，拄著拐杖在殿外走上幾步了。
隆慶還是無法說話，但已經(jīng)可以用另外一只手熟練的寫字了。
皇帝的身體好起來，卻讓馮保更加的焦慮，他加強了對皇帝寢宮的控制，更是直接在寢宮外安排了一隊年輕力壯的小太監(jiān)們手持武器守衛(wèi)。
隆慶皇帝的活動范圍，也被嚴格的控制在這個寢宮之內(nèi)，能夠面見皇帝的人，也需要張居正的批準才行。
不過皇帝并沒有對這一切表示出什么不滿，這倒是讓馮保安心了一些。
皇帝雖然沒有表示不滿，但是清遠伯李煒父子卻相當?shù)牟粷M。
在富麗堂皇的清遠伯府中，皇貴妃李氏的父親李煒，正在向兒子李長風抱怨。
“那張居正是越發(fā)的跋扈了！陛下的身體才有好轉，就不讓我們父子進宮拜見皇上了！”
李長風也嘆息了一聲，看著正在發(fā)怒的父親。
自從隆慶帝風疾之后，李煒父子就經(jīng)常進宮。
他們是外戚，身家富貴都維系在皇權身上，自然不可能和群臣那樣直接投靠張居正。
其實在張居正剛執(zhí)政的時候，對于李煒父子還算是客氣。
李煒的產(chǎn)業(yè)沒有受到損失，甚至還因為明廷的工坊發(fā)展，李家的生意規(guī)模再上了一個臺階。
但是李家并不是張居正的嫡系，甚至連盟友都算不上。
在新政推行了這么長時間后，張居正也有了自己的勢力。
在這種情況下，李家開始逐漸出局。
首先是今年的軍服采購的單子，已經(jīng)被張居正從李家手里拿走了。
緊接著就是張居正大力整治了大同邊貿(mào)的亂象，打掉了好幾個打著李煒父子名號走私逃稅的商隊，又讓李家在大同貿(mào)易上多了一筆損失。
張居正還收回了隆慶帝賜給李家的一部分皇商專賣的權利，讓李家又少了一筆收入。
這一切自然讓李煒父子非常憤怒，到了年后隆慶帝的身體好轉，馮保甚至都不讓他們進宮拜見皇帝了。
就在父親發(fā)怒結束，李長風這才說道：
“父親，兒子從老神仙那邊求到仙丹了。”
說完，李長風從袖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精致的瓷瓶，打開這個瓶子之后，滿屋子都是藥香。
李煒連忙接過瓶子，他從瓶子里倒出了一枚紅色的丹藥。
“真的是老神仙的仙丹？”
李長風連連點頭說道：“這可是兒子好不容易才請到老神仙煉制的！”
李煒激動的說道：“太好了！有了這仙丹，陛下的病就能好了！只要陛下的病好了就能親政了！那我們李家的權勢就又回來了！”
所謂的“老神仙”和“仙丹”，是在京師附近的一名云游道人。
這名道人鶴發(fā)童顏，經(jīng)常在京畿附近給人治病。
靠著一手符水和仙丹，在京師附近活人無數(shù)，被京畿百姓稱之為老神仙。
自從隆慶帝病了以后，李煒父子就在民間尋找老神仙，請求他給皇帝煉制治病的仙丹。
李煒父子懸賞了高價，他們手下的商人們也開始跟著尋找，最后終于在通縣找到了這位“老神仙”。
李長風找上老神仙，并沒有說是給皇帝獻仙丹，只是說家中長者得了病，需要仙丹治病。
這老神仙看李長風一身錦衣，又前呼后擁的，本來不想要給他煉丹。
但架不住李長風開出的報價太誘人，最后還是“勉為其難”的開下方子，同意幫著李長風煉制仙丹。
用了無數(shù)名貴的藥材，總共才煉制出了三枚紅丸仙丹。
李長風還是要比他父親穩(wěn)重一些的，這仙丹他也沒有貿(mào)然獻給皇帝，而是找來了一個風疾的病人試藥。
也不知道是吃了仙丹的心理作用，還是仙丹中名貴的藥材真的起了效果，又或者這個風疾的病人本來就要好了。
吃下仙丹半個月之后，這個風疾偏癱的病人竟然能下地了，甚至還能說話了！
李長風連忙將這枚紅丸帶給父親。
看著瓷瓶中的紅丸仙丹，李煒立刻說道：“我這就進宮！”
李長風拉著父親說道：
“爹！您這樣能進宮嗎？那馮保已經(jīng)禁止您出入皇宮了。”
李煒焦急的問道：“那怎么辦！”
“這事情，還是要讓貴妃來做。”
“你妹妹？”
李長風說道：“馮保可以禁止我們父子進宮探視陛下，卻無法阻止我們進宮去找貴妃娘娘，只要將仙丹給了貴妃，那貴妃就可以給陛下服下仙丹。”
“只要陛下好了，我們李家的功勞還能少嗎？”
李煒眼睛一亮，這馮保和張居正能阻止自己去看皇帝，還能阻止自己去看女兒和外孫嗎？
李長風說的確實不錯，馮保手上的力量不足，只能控制上皇和皇帝的寢宮，并沒有辦法完全隔絕紫禁城。
而皇貴妃李氏是貼身伺候皇帝的人，李氏又是如今唯一皇嗣的生母，馮保也不可能徹底得罪她。
甚至馮保和李貴妃的關系還相當?shù)牟诲e。
在馮保的幫助下，原本就不怎么管理后宮的皇后陳氏更沒了存在感。
皇貴妃李氏儼然成了后宮之主。
不讓李氏的娘家人去看皇帝，這是中書丞相張居正的命令，并不是馮保自己的意思。
就這樣，清遠伯李煒很輕易的進宮見到了女兒，將紅丸仙丹進獻給了皇貴妃。
李氏聽到了父親對仙丹的夸贊，她本來也是一個迷信的人，在宮中也聽說過老神仙的名字。
又聽說了父兄親自實驗，有服用了紅丸仙丹痊愈的案例。
第二天，李氏立刻來到皇帝的寢宮，趁著親自服侍皇帝的時候，將紅丸仙丹獻上。
半癱的隆慶帝看著瓷瓶中的丹藥，露出了驚喜的眼神。
在張居正利用國子監(jiān)生公車上書后，篡奪了執(zhí)政的權力之后，隆慶帝的心態(tài)也是一路的變化。
從自己風疾之后的心灰意冷，將朝廷全部托付給張居正。
到如今自己身體恢復了一部分健康，隆慶皇帝又覺得自己行了。
可是張居正和馮保兩個人，將整個紫禁城弄得和牢房一樣，隆慶皇帝別說是召見大臣了，就連召見自家老丈人都不行。
可是隆慶皇帝也知道，無論如何朝廷大臣都無法接受一個風疾偏癱的皇帝的。
所以李氏父子進獻的這枚紅丸仙丹，可以說是正中了隆慶皇帝心里最迫切的需求。
他看著自己的皇貴妃李氏，梨花帶雨的哭訴自己父兄被張居正和馮保欺辱的事情，訴說著馮保隔絕禁中，不允許自己的父兄來殿內(nèi)見皇帝，不讓他們當面進獻紅丸仙丹，隆慶帝最后一絲疑慮也消失了。
這時候還是自家的親戚靠得住啊！
無論是外臣乃至于太監(jiān)，他們想的都是自己手中的權利，自家親自才在意自己這個皇帝的健康。
隆慶帝抬起手，指著紅丸仙丹發(fā)出嗚咽聲。
李妃立刻上前，指著仙丹向皇帝問道：
“陛下要服用嗎？”
隆慶帝如今還是不能說話，他眨眨眼睛，嗚咽發(fā)出聲音，表示自己愿意服用。
李妃立刻讓宮女拿來干凈的水，將紅丸仙丹從瓷瓶中倒出來。
等到隆慶帝服用完了紅丸仙丹，他又重新躺回到了御塌上。
“水，朕要喝水！”
過了兩個時辰，趴在御塌邊上的李妃突然聽到了久違的熟悉聲音，她驚喜的抬起頭，發(fā)現(xiàn)隆慶皇帝撐著手臂坐起來了。
皇帝臉色紅暈，呼喊著要喝水。
李妃驚喜的說道：“陛下！陛下您能說話了！”
隆慶帝這才意識到自己坐起來了，他立刻說道：“朕坐起來了！”
“快拿水來！”
殿內(nèi)立刻熱鬧起來。
這事情自然瞞不住已經(jīng)在寢宮內(nèi)安插了耳目的馮保，接到消息之后，馮保立刻從塌上下來，連衣服都沒穿好就沖到了寢宮之中。
他一邊派人向宮外的張居正報告，一邊讓人封鎖消息。
馮保的心情也很復雜，自己伙同張居正控制宮禁，這事情皇帝肯定是清楚的。
如果皇帝重新掌握權力，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可是馮保是太監(jiān)，是皇權的附庸，這些日子他雖然投靠了張居正，可是張居正在打擊皇權的同時，也是在打壓太監(jiān)的權力。
馮保現(xiàn)在手上的權力，還不如他剛剛入司禮監(jiān)做秉筆太監(jiān)的時候。
他這個司禮監(jiān)首席太監(jiān)，如今就等于皇宮這個大監(jiān)獄的典獄長。
馮保懷著雜亂的心情，來到了皇帝的寢宮前。
沒有經(jīng)過任何通傳，馮保就見到了面色紅暈的隆慶皇帝，正穿著龍袍坐在御塌上，直勾勾的看著他。
馮保立刻全身顫抖，熟練的對著皇帝跪拜。
“清遠伯李煒，進獻仙丹有功，升為國公。”
“著清遠公李煒將另外一枚仙丹獻來。”
聽著皇帝言語清晰的下達了旨意，馮保愣住了。
御塌上的皇帝說道：“馮保，你要抗旨嗎？”
這下馮保再次跪下來說道：“仆臣不敢！”
馮保立刻退出寢宮，他想了想還是兩頭下注，一邊派人執(zhí)行皇帝的旨意，宣清遠公進宮獻藥。
另一邊也繼續(xù)派人催促張居正快點進宮。
這時候張居正也得到了消息，匆忙的從中書丞相府邸趕到了皇宮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