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空間就像一顆球,正被幾百雙大手從外向內擠壓。
“天空”開始碎裂,猶如老舊的墻皮一塊塊剝落,又似被推翻的多米諾骨牌迅速傾倒過來。空氣的壓強增加了,巖漿往上翻涌,硫化的密度變得很大。“地面”逐漸抬升,上下左右企圖合成一片,正以不可抗拒的威勢朝厲蘊丹傾軋過去。
原來,放那二十個誘餌進來,就是為了讓她沉迷對敵而給了他們啟動法陣的時間。
也就是說,外頭并沒有哪個偽神是精通空間魔法的人,充其量只是照虎畫貓,按照魔法陣給她來了個空間碾壓術的同款。
要不是他們身負神力,相當于有了個作弊器,不然單憑個人資質,恐怕想啟動法陣都難。
真是絕了,誰給他們的勇氣來跟她對著干,是喝高了嗎?
“轟隆——”
空間震響,大地轟鳴。“天”與“地”合攏一處,異空間變成了薄薄的一條線。如此狹窄,想來新生的黑暗神再強悍都難逃一死。
“新人真是太猖狂了。”其中一名偽神道,“瑪希珈女神號稱是歷代之中信仰之力最堅實的神明了,可承受這一擊也是重傷瀕死,最后沒了命,更何況是一個剛成為神的新手呢?”
“如果她求饒,看在那張臉的份上,我或許……”
“光明神可不允許‘或許’存在。”另一個偽神道,“他要她死,現在有結果了,我們可以交差了。”
還自稱“魔王”,呵呵!
她再張狂又如何,滅了海神和人魚神又如何,還不是死了嗎?
可見即使成了神,也要保持人的頭腦和理性,學會站隊很重要。跟著光明神走才能活,跟他對著干絕對沒好處。新生的黑暗神不識相,下場就是個死字,而那個躲在暗處的“報紙人”想必也高興不了太久,只要光明神肯出手,估計死得會更慘。
真是可憐啊,要是一開始就站了隊,怎么會到……等等,怎么回事?
守在外頭的五個偽神本打算走,卻發現閉合的“空間線”正在瘋狂顫抖,連帶著整座山體都抖動了起來。
緊接著,伴著一道刺眼的白光,一柄大斧劈開了這條線。瞬間,合攏的天地一別兩寬,濃稠的黑暗中突然探出一雙手,青蔥修長,戴上了一副手套——就見“玉攏白鋒”在手、往兩邊狠狠一劃,厲蘊丹破開空間而出,毫發無傷,亦面無表情。
她的臉頰上還沾著神明的血,很新鮮,只是遺留在異空間中的尸骨全數被毀,除了被她收起的神格,連渣都沒留下。
“怎么會?怎么會……不可能!這不可能!”
偽神注視著厲蘊丹,眼神從極度震驚變成萬分恐懼。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面對怎樣一個怪物,可笑他們之前還嘲笑她不識相。
不識相的是他們……是他們有眼無珠,去招惹一個手起刀落能殺神的神;是他們愚不可及,拿自己的實力去衡量一個真正的強者。他們以為能以多勝少,不過是送菜;他們以為空間碾壓萬能,不過是對方不發威。
當厲蘊丹撕裂空間而出,他們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該死的,被光明神坑了!
求饒早已來不及,因為頭顱已經飛起——
“刷拉”一聲,鮮血噴涌而出,厲蘊丹看向剩余的四只待宰羔羊,道:“忘了告訴你們,時空之術是我掌握最精的一門術法,遠勝符箓。我此生最得意之作,就是在一個天生的空間魔法師身上繪下了一個大陣……”
伊希切爾,一顆成長于無盡仙藏的明珠,同時也是她第一個送走的底牌。她的時空術法都強到能在她的隨身空間中繪制大陣了,區區空間碾壓,她壓根就沒放在眼里。
“你們可以死了。”
他們最大的作用就是向她獻上神格。
她會借他們的神格進行搜魂,再順著他們的記憶挨個兒找上記憶中的神。要是運氣好,或許還能刨出光明神殿在哪里。
手起刀落,她將他們盡數斬殺!
……
“什么?”行至中途的傭兵們道,“任務取消了?”
諾梵從裝著物資的馬車上下來,走到隊伍前頭道:“怎么回事?”
來自荒谷的信使低頭斂目,聲音有些發抖:“七天前,荒谷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一場地震,山洞不見了,整片荒谷都塌了。目前那兒已經被列為禁區,教堂的圣職者接手了那塊區域的勘察,所以只能請各位回去了。”
有的傭兵已經不滿:“你說回就回,我們可是為這一趟準備了三天又走了七天,這十天的工錢怎么算?”
聽到“工錢”,信使才松了口氣。他掏出一包金幣,里頭共有三百枚,道:“子爵大人說辛苦各位了,這袋金幣是給大家的工錢,應該足夠彌補損失了。”
傭兵結果,迅速清點一番。點完,他眉開眼笑:“三百枚金幣,除去公會要收一成,我們還剩270枚金幣。隊伍一共18人,每個人可以分15枚金幣!嘿,還不錯,出來散步十天拿十五個金幣,賺得比平時出任務多!”
對此,每個傭兵都是滿意的,說返程就返程。唯獨諾梵覺得這事說不出的詭異,但保險起見,他什么也沒問。
傭兵小隊返程,又花了七天回到庫其瓦,分了分金幣,等著上頭給他們安排下一個任務。
期間,有攢夠錢的傭兵娶了酒吧的舞女,兩人在陋巷組成了一個小家;有人新得了十五金幣不敢買一杯啤酒,換成米糧帶回家;更有人光棍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金幣剛到手全輸了出去……諾梵將金幣存了起來,目前已攢到了兩千枚。這筆錢他想留給伊爾莎,畢竟魔法師處處要花錢,以后要買的東西還多得是。
要是有個大單就好了,他向烏鴉之神許愿。
誰知烏鴉神如此靈驗,大單說來就來。
翌日,諾梵接到了一份情報,說是荒谷的地震不是地震,而是神明干架不小心把那塊地打沒了。據小道消息稱,那天死了大概二十個神明,有二十個不大不小的神位空缺下來,需要人去填補。
“填補?”諾梵覺得不可思議,“人類選擇神明是多么嚴肅的一件事,怎么能用填補這么、這么隨意的方式?而且找人的任務交給我們?”
“對。”掌事者道,“據說是教廷的要求,讓我們去尋找一批靈魂異常的人去填補空缺的神位。”
“靈魂異常?”
“是,靈魂異常。”掌事者道,“把人魚的眼淚、巨龍的涎水或者精靈的血液抹在眼睛上,就能看出誰是靈魂異常的人。傳說瑪希珈女神就是‘異常者’,她的靈魂上纏滿了金色的絲線,直到成為神明后,這些絲線才一根根繃斷了。”
“諾梵,帶著你的傭兵去找‘異常者’,找到后先帶回傭兵公會。”說著,掌事者將一瓶精靈的血液放在桌上,繼續道,“雖然教廷說找到了帶去教廷,一個可以換一千金幣,但我總覺得心里不安……知道嗎?這瓶精靈血液是教廷給的,很新鮮,所以……”
教廷的水有多深,難以想象。
諾梵拿起瓶子:“我知道了。”
慣例的,諾梵帶著記錄了任務的羊皮卷回到家,叼金幣的烏鴉一如既往地從窗戶飛進來,先放下金幣,再飛上桌面看任務。而小貓就窩在壁爐邊,見烏鴉飛進來只懶懶地抬了下眼皮,之后便睡自己的了。
瞧著這溫馨一幕,諾梵笑了笑,調侃了烏鴉兩句:“贊美烏鴉之神!您已經能看懂羊皮上文字了嗎?真是歷史上最聰慧的神明啊!”
厲蘊丹沒理他,把信息拿到手后,她看向桌上的精靈血瓶。
末了,厲蘊丹飛去清凈地,給了應棲雍一個消息:“教廷有精靈,黑市中的‘精靈血瓶’多半源自教廷,因為保鮮的符文是一致的。”
“教廷嗎?”應棲雍道,“大佬,我會親自去。”
厲蘊丹:“宣幽儀可以作為你的內應。”只是她找的身份不好,居然又做了教廷的圣女。雖說這身份查消息方便,可被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干什么都束手束腳。
“好。”應棲雍道,“最慢十一月,我們會嘗試在大路上開山鋪鐵軌,讓第一輛蒸汽火車走出去。最快明年二月,工廠會依次成立,凡人對神明的反擊戰會拉開序幕。”
厲蘊丹勾唇:“好,我期待著。”
看到隊友們這么能辦事,她突然不想挨個兒宰神了。還有什么能比讓他們眼睜睜看著擁有的信仰一點點流逝更有趣的事呢?
沒有了!
對神來說真正的絕望從不是死亡,只有信仰的削弱和流逝才會讓他們感到恐慌,這意味著他們的神格得不到滋養,暗示著會讓他們變得跟凡人一樣……生老病死,無力相抗,他們曾站在最高處享受至高的待遇,日后跌落在地,才是不見底的絕望。
她期待著……
同年十一月,一條鐵軌從卡特琳娜大城出發,一路鋪到了科波杜大城。世界上第一輛蒸汽火車面世,它一身黑鐵色,噴著白煙,身鑄魔法大陣,共設十一節車廂,順利試開又平穩回歸!
第一批參與制造火車的人類激動瘋了!他們緊緊相擁,摘下帽子扔上天空,不少人淚灑當場,雖不置一詞卻道盡半生滄桑。
十歲那年的分水嶺告訴他們:你們只是一群廢物。
可蒸汽火車的面世告訴他們:你們也能創造屬于自己的魔法!
破碎的自尊心被粘了起來,卑微的人格第一次挺起了胸膛。他們忽然發現天是那么藍,風是那么涼,水是那么清,冷色調的世界第一次變成了暖色調,而看向經過他們的手拼成的“黑色巨無霸”,他們心中除了自豪還是自豪。
“我們成功了!我一直以為他們給的圖紙只是個夢,沒想到有一天我、我們……嗚!我們工匠可以做的事不止是鞠躬給魔法師擦鞋,跪下給騎士鑄劍,而是可以創造出這樣的鋼鐵怪物!”
“這就是‘工業’嗎?它看上去那么堅不可摧!”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有人在尖叫,“莊說,還會有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和地上跑的,都是能被我們創造的東西!他說,人類本就是神,因為我們能源源不斷地創造任何事物,我們身上有無數種可能!”
群情激昂,相擁而泣。一條鐵路的鋪就,鋪出的不止是工業文明的發展之路,還鋪出了所有被定義為“廢物”的人的非凡一生。
工業化告訴人類,命運確實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