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蘊丹開始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沿著海岸線飛行,漸漸勾勒出大陸板塊的邊界。描摹著飽經風霜摧蝕的線條,她排除了“人造大陸”的可能。
御劍飛過兩極、遠渡重洋,徒步跋涉山川、登頂雪原。她看見草原上的獅群在圍獵三角龍,看見綠洲中的恐爪龍追著鴕鳥賽跑,看見森林里的東北虎沖角鼻龍怒吼,堅決不肯讓出自己的地盤……
這個世界的物種多樣性達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又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
她之所見,每一種生物都保持著它本該有的樣子,沒被添加特殊的能力,也沒被取走零部件。它們的后代都是通過正常繁衍所得,無論是卵生還是胎生都沒有帶上藥物的味道,在她的神識掃描中,它們皮下也沒被植入奇怪的東西。
動物只是動物,有血有肉,本能使然。并不存在類似天啟ai的智能物,或許是她多心了。
可小心駛得萬年船,搜索大陸未果,厲蘊丹一躍化身鮫人遁入海洋。從淺灘到深海,從海底火山到萬米深溝,前后耗時近一個半月,她幾無所獲。
有且僅能發現的是一些零落在海溝深處的白色光點,她識得這些,不正是第一次察覺“被槍指著頭”的那天在林中發現的東西么?
聚集起來后,白光足有一個網球大小。它散發著溫和的能量,“味道”聞上去不錯。
看著看著,她的神識主動張開了“嘴”,將白光包裹著吞下。這一刻,厲蘊丹只覺得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好似久旱逢甘霖,神識得到了長足的滋養和補充。
“呼……”
她吐出一串泡泡,喟嘆出聲:“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了。”
大抵是上次的光點太少,她品不出什么好壞。這回湊大了吞下,堪比萬年的人參靈芝入了口,真是渾身都舒泰了。
再放眼望去,海溝深且長、裂口很新鮮,想來就是開裂后引發大海嘯的原點。不少星星點點的白光附著在壁面上,延伸出很長的一段距離。
厲蘊丹不禁張開神識,追著光點而去……
七天后,她浮出海面、飛上高空。不借助刀劍,不打開戰甲,僅憑元嬰修士的實力是可以凌空踏云,但元嬰并非萬能,她尚且不能脫離大氣、進入太空自由生存。
說白了,元嬰能移山填海、壽達千年,卻仍未讓修士達到“身靈一致”、“俗身即靈”的狀態。她依舊在天地之中,未超脫五行之外。
不過,這實力暫時夠用了。
厲蘊丹浮在一個穩定的點,安靜地注視著星球的自轉。
與書上所描述的“地球”一致,這也是一顆水藍色的、海洋占據大部分面積的星球。不同的是,它只有一塊廣袤無邊的大陸。大陸貫穿赤道、鏈接南北極,卻有著不變的氣候、恒定的溫度和近乎相同的物種群落。
它是自然形成的,至少這個星球是這樣。
可它又有稍許人工的痕跡,比如物種大集合、海溝小光點、黑色機械物……以及她時不時會感知到的來自動物或云端的窺視。
她靜靜地在天穹飄了幾天,不眠不休地看著萬物,突然有些理解了“天地不仁”的意思。若是脫離人的軀殼,剝離身為人的感情,她對人類遭遇的一切可還會有悸動和憐憫?
或許,他們在她眼里與萬物相類,從生到死譬如花開花落,無有不同。她不會再為他們出手,只會旁觀他們的興衰榮辱,像是在翻閱一卷書。除非書里的人能打破規則出來,有實力變得與“天”一樣,她才會多給幾個眼神,再降下雷劫來為難為難他們。
這大抵就是大道和雷劫的想法吧?
人要是不脫穎而出,還有什么值得天眷顧的地方嗎?她正縱觀著這個世界,他們要是不折騰點什么出來,能引起她的注……不,等等。
縱觀、脫穎而出、注意?
有些念頭僅是一閃,有些體會只有一次,卻能讓她升起一種源自靈魂的通透。站在“神”的角度,她忽然明白了造化者、原始人和未知物三者的關系。
簡言之,未知物將大量生物安置在一個星球上,為的是測試生物的潛力。他們不斷制造災難、控制變量,是為了得出哪個物種會成為最后的贏家。
恐龍也好,人類也罷,都是他們觀測實驗中的一部分。他們以“神”的視角觀察一切、操控所有,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只是為了求一個結果!
偏偏,造化者闖入了實驗場,成了這場實驗中的最大變量。
若他們一直在旁觀,那么鐵定會知道造化者是莫名出現的。且造化者身負異能,幾乎是原始人的進化型——如果她是他們之一,定會重點關照他們。
萬一不能像掌握原始人一樣掌握造化者,對不服管教的“狗”不都會采取趕盡殺絕的措施么?
他們終會動手,毋庸置疑!
【叮!隱藏支線解鎖達50,死亡率提升至60,請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出走四個月之久,厲蘊丹調整角度往大陸飛去,心頭隱現一種大禍臨頭的危機感。只是她沒想到,這危機竟然沒應在自然災害上,而是應在了最原始的部落之爭以及造化者的內訌上。
且,她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大團隊之間的斗爭有多殘酷,那幾乎是寸草不留。
……
四個月前,九人隊開荒種地、加入部落沒多久,就發現這個部落的文明程度很高,幾乎能與傳說中的堯舜時代相媲美。
首先,他們對熟食的要求已深入人心,有了最基礎的衛生意識。水要煮熟才喝,肉要烤熟才吃,燙傷口的刀必須加熱,也懂得用熱水消毒的基本措施。
其次,他們已懂得飲水衛生的道理。建立茅廁,令其與飲水區分離;挖掘水井,以泥沙過濾雜質、澄澈水質。還懂得燒制粗陋的陶罐,給食物做簡單的腌制,分辨基礎的草藥,搓繩制衣、制作陷阱……
最重要的是,他們有了語言和文字。
即使聽不懂他們的話語,看不懂他們的手勢,但比對甲骨文的形和手勢所示的意,他們多少能搞懂些什么。比如畫個圓是太陽,畫波浪線代表水,畫三角代表火;又比如他們將文字的形與身體聯系起來,“創造”了一種能強身健體的功法。
原始人發音:“草花金、草花金……”由于喉骨沒進化妥當,他們的造化經發音委實讓人聽不懂。
九人隊:什么玩意兒?
羅欣怡:“說的好像是他們用來強身健體的功法?大概是問我們要不要學?”
艾妮十動然拒,蒙云輝倒是很感興趣。他跟著原始人練起了造化經,又是盤膝打坐,又是做出奇怪手勢,再混著原始人嘰里呱啦的指導,成功將蒙云輝弄懵了。
其實,在蒙云輝初入太乙天墟時,他是練過造化經的。小攤上20點一本的修真書,他抱著撿漏的心態買了本,結果練了段時間發現自己沒資質,就沒繼續下去。
只是功法不繼續練了,身體對氣感依然留有本能。若在造化經之后他沒練過別的功法,那多半能覺察到這是造化經,可哪個造化者會只練一本功法?
強化太多反而弱化了蒙云輝的觀感,他學了幾天打坐和手印后表示:“這練上去像是在練瑜伽,手印也像是瑜伽手印的雛形。”
艾妮:“所以瑜伽的起源是這么來的?”
“不能這么說。”蒙云輝下巴一抬,指了指那邊單手扛起一棵樹的小姑娘,“對于他們來說,這確實是功法無疑了。發音叫‘草花金’,聽著有點熟啊,不如就叫它‘造化經’吧。”
艾妮笑了:“那本15點的爛大街功法?”
少年冒出頭:“不是吧,我買的時候20點,虧了!”
原來大家都買過,九人隊不禁笑出聲。他們對“龍牙”部落的一切事物都沒感到不妥,只當“怪異處”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并且,他們堅信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故而對水井、茅房一類的建筑也不覺有異。
甚至,為了改善他們在原始世紀的物質生活,他們積極地“創造發明”后世的東西,在有限的條件中創造無限的可能!
部落成員·瑪度:“首領,新來的人說要弄‘油’,讓我們把動物的‘油脂’給他們。”
瑪度聽不懂名詞,便背了下來交給首領定奪。
阿努眼皮子都沒抬:“讓他們搞。”
“是!”
九人隊成功弄到了油脂和陶罐,他們二話不說架起大鍋開始熬油,香死了部落一大堆人。
這天過后,這九個現代出身的造化者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什么花椒八角香葉肉蔻,什么菜籽花生果醬蜂蜜,全部搬上了原始人的餐桌。
哦,原始人沒有餐桌。無所謂,沒有餐桌就創造餐桌。
于是,石桌石凳削起來,紅磚紅瓦燒起來。一個月后,整個部落鳥槍換炮,變得人模人樣起來,九人隊心里成就感爆棚,卻也累成了狗。他們決定對外開放、招兵買馬,在原始時代共建美好的社會。
很巧,一支二十七人小隊踏足此地,里頭不僅有會療愈的占卜師,還有會基建的機械師。
他們與九人隊打了個照面,還以為要爆發一次地盤之爭,誰知九人隊不按牌理出牌,他們瞧見他們就像瞧見了八輩子不見的親人,一口一個朋友你來得正好,再洗腦把他們拉進了“龍牙”部落。
羅欣怡:“首領很好說話,部落自由度很高。還有,不要挑戰首領的權威,他雖然不是造化者,但實力能跟我們媲美。”
機械師·柳書勻:“你怎么知道他能跟造化者媲美,你們打過架嗎?”
羅欣怡:“這個部落有一門獨特的修煉功法,跟瑜伽相似。因為發音有點奇妙,所以為了方便記憶,我們都叫它‘造化經’。你就當他們整個部落就在修煉造化經好了,反正很能打,活在這么能打的部落里真的很有安全感啊!”
就像是加入了一個造化者團隊,讓他們生出了被保護的感覺。且部落管制不嚴、首領隨他們造作,這種被器重、被偏愛、被尊重的待遇,在后世能遇到嗎?
得了吧,在后世謀生存,老板不是傻叉不拖后腿就謝天謝地了。
蒙云輝:“好好工作,天佑龍牙!”
新來的隊伍:……連口號都有了,這詭異的集體榮譽感生出來了是什么鬼?
之后,有了新一批現代人的加入,部落的文明發展簡直是越級飛升。阿努放權,造化者的中洲血脈徹底覺醒,又是基建又是種地,沒多久就有了皂角、青銅器和鐵器,伴著高爐的搭建,部落的鍋碗瓢盆迎來了質的飛躍。
許是傻眼了太多次,原始人對新來的族人會搗鼓出什么東西都不覺得奇怪了。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新人說要找牛耕地,那牛不耕也得耕!
是日,陽光明媚,原始人坐在田埂上吃饃,造化者在地里抽野牛。他們強行捉來幾頭野牛,強行給它們套上犁,先讓近戰士一頓抽打,再讓馴獸師溫柔感化,最后一波人歡快地趕牛耕地,把地犁得慘不忍睹。
瑪度:“首領,牛好像有點可憐。”
阿努:“你不打算吃了?”
“……吃。”
兩個月過去,寒磣的龍牙部落漸漸成了“村落”。
再一個月,鋪完路、豎起圍墻、建好公共廁所的村落就成了小鎮。
自從占卜師用蜂蠟和棉線做出了第一根蠟燭后,這“破落”小鎮夜間的燭火就沒斷過,要不是蜂蠟是有限資源,或許沒人會有“節約蠟燭”的意識。
原始人對蠟燭好奇至極,幾乎走哪兒都要帶上它,要不是阿努積威甚重,嚴令他們放下蠟燭去修煉,或許他們連怎么打坐都忘了。
文明的發展差不多就好了,阿努知曉過猶不及的道理,也不準備在這個試煉場留下太過先進的技術。他跟老年人待得久,聽過一句話叫“德不配位,不會長久”,同理,文化技術都在進步,可原始人的腦子和德行跟不上,到最后反而招災。
是以,他命令造化者停下手中的活計,專注原始的生活就好。
這批造化者倒也給面子,并沒有因為阿努是個原始人就不聽話。相反,他們不再扯出新點子,部落也止住了前進的腳步。由外向內,他們的重點轉向夯實基礎、傳授技術。
日子四平八穩地過著,天災沒有造訪,衛星上不了天,沒有電子產品的生活顯得十分松快,就連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慢了起來。
隨著相處的加深,造化者漸漸通了原始人的語言,在雙方的“指手畫腳”下,他們了解到這個部落還有一個“巫”的存在。
“巫?”占卜師馮語溪道,“這題我會,像這種原始部落的巫一般是指祭司或者巫女,擔當部落里的神職人員,負責與神明溝通,給部落成員治病,還要跳大神祈求降雨豐收。可以說是身兼數職,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柳書勻:“聽他們的意思,這個巫似乎有神奇的能力?說是會飛,你覺得是造化者嗎?”
“這可不一定。”馮語溪道,“有些神異的東西,即使后世再不承認,在過往歷史中也是真實存在之物,比如道術。而有些傳承到了現代也沒斷絕,比如薩滿。這里連‘造化經’都有,部落的巫會飛也不算什么奇事,沒準她真有這個實力呢?”
眾人一聽,只覺得非常有道理。
之后,他們把不合理之處都用“合理”填平,畢竟誰也沒見過原始生活是啥樣的,書上對“原始”的記載除了鉆木取火就剩下炎黃大戰了。
馮語溪:“如果這是個神話時代,那就精彩了。”
事實證明,占卜師是不能亂說話的,她不會猜到自己的哪句話會一語成讖。就在部落基建第四個月的月末,龍牙部落莫名沾上了麻煩,而且是被波及的大麻煩。
有兩個造化者團隊殺起來了,一個是離火的“火雷噬嗑”,一個還是離火的“烈火永燃”。
他們皆是坐擁兩百余人的大團,因新仇舊怨起了齟齬,決定在這個試煉場掏家伙干掉對方。
大抵是出于大團隊的傲慢,他們并不避諱被底下的造化者聽見他們起矛盾的原因,像是篤定能把所有人干掉,他們的交流聲很大。
“特么的烈火永燃,老子一泡尿下去給你熄了!敢在離火跟我們團隊搶人,還來我們眼皮底下挖墻腳,是不是想知道死字怎么寫!”
“呵,就跟你搶怎么了?是拎不清么,也不打聽打聽我們背后是誰就敢動手,就不怕哪天給你團滅了!”
“呸,這年頭老子不僅打狗,還要連狗主人一起打。你大概不知道你們團隊為什么接連死人吧?哈哈哈,因為我們給你們投了毒啊!”
話說到這份上,要能善了就有鬼。
兩波造化者互相踩了一遍雷區,同時拿出道具狂轟濫炸,絲毫不顧及下方的活人。轟隆聲起,他們炸毀了河道、轟平了田地,引發森林大火,讓群山接連坍圮。
眼見轟炸范圍即將波及部落,蒙云輝忍不住爆了粗口:“法克!這群牲口!”
罵歸罵,該跑還是要跑。小隊伍哪能跟大團隊硬杠,他們連人數都比不上對方,更何況是道具數量。這一波對轟要是硬上,那么接下來兩年就沒道具可用了。
而且,龍牙部落里有不少孕婦和孩子,如今保全她們才是首要任務,哪管認慫丟不丟臉。
蒙云輝:“快撤!我們殿后!”
九人隊是有些默契在里頭的,一見隊長留下,便誰也沒先走。他們勉力撐起屏障,另一隊造化者帶著部落成員逃命。誰知天上亂飛亂炸的那批爛貨不打算放過他們,一發能量炮故意打歪,竟是直沖他們而來,勢如雷霆。
“我日你大爺!”蒙云輝破口大罵。
馮語溪一回頭,頓時繃不住占卜師的高冷理智了:“日他個仙人板板!”
她“刷”一下展開如尼符文牌,沖它們吹了一口氣,仰頭吟誦奧丁的祝福,再一手點在庇護性最強的符文“奧吉茲”身上。可惜法師的讀條太長,她已經來不及展開如尼護盾了。
這時,阿努伸出手,正打算動用死神的力量將這發能量炮消弭瓦解——卻不知觸動了何種條件,那只被厲蘊丹埋在土里的四象碗突然破土而出,猛地張開金色的四象大盾扛下了這發能量炮,就在屏障與光炮同時湮滅的那秒,四象碗應聲而碎!
“哐當!”
此時,馮語溪的如尼護盾陡然張開,猶如麋鹿角的符文遮天蔽日,籠罩在部落上方,擋住了亂舞的力量。
能扛下光炮的道具得戊級起步,看來加入部落的造化者都是好人,為了救人戊級說丟就丟,她真的有被感動到。
她轉頭看向四方,大喊:“剛剛是誰出的防御道具?謝了!”
阿努:……
所以,巫隨手煉的碗居然是個防御道具嗎?
左右輪不到他出手,阿努收斂聲息。他注視著對轟的兩波造化者,決定把他們一鐮刀帶走。
龍牙部落是他的寄托,是巫的計劃,是族人和造化者的心血。他們敢在死神的地盤撒野,死神就有權力收割他們的性命。
阿努已決定動手,與眾人共進退,卻不想蒼穹頂部突然射來一波強勢的魔力,它屬深紫色的禁忌魔法,只一擊就轟掉了火雷噬嗑的光炮,另一頭的烈火永燃還來不及笑出聲,另一發更大的禁咒席卷了他們的隊伍,當即吞噬掉四分之一的人員。
是巫?
阿努驚喜地仰頭。
是那個甲級?
九人隊滿臉臥槽地抬眼。
糟了,他們打架惹到了哪個高序列的前輩?
兩支大團隊同時仰頭,就見一名身著獸皮、面目普通、長發絞著鳥類羽毛的“原始人”凌空而立,她冷眼注視著他們,用原始的音節表達一個意思:“滾出我的地盤!”
其聲隆隆,傳出很遠。
幾乎是一瞬,龍牙部落以阿努為首,全部族人紛紛單膝跪下,伸出雙手朝天激動地歡呼:“巫!巫!巫!”
部落的造化者們僵住了表情,從“臥槽”轉為“極度臥槽”。有幾個不受控制地驚呼出聲:“這是個原始人?”
“這就是他們嘴里的‘巫’?”
“聽說他們的巫存在很久了,所以這不是個造化者?”
天吶!隊友們,快出來看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