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若被捆在馬后,讓馬疾馳,會發生什么事呢?
龍小云第一次對這個問題感興趣時,不過五歲。他是個天賦異稟的孩子,四歲學武,五歲時就已經把自己的第一個師父打倒了。
所有的大人,在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朝自己笑的時候,都不會想到他竟是個天生的壞胚子,可以那樣的狠下心來。
所以龍小云的第一個師父死于中毒。當然,龍四爺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傳出去損害他聰明伶俐兒子的聲譽的,于是稱是得了急病死的。那師父家世沒落,也沒有人為他奔波,事情自然解決的輕輕松松。
他依然是爹的好兒子——爹說他是個天生學武的好苗子,心思伶俐。
他也依然是娘的好兒子——娘說他乖,聽話,以后一定是娘的依靠。
所以在這第一次的教育之中,龍小云并沒有意識到人命乃是一種非常珍貴、不容褻瀆的東西,反而覺得只有自己是貴重的,他人之命都是草芥。
生日時,父親送了一匹雪白雪白的小矮腳馬,矮腳馬雖矮小,但跑的卻很快,力氣也很足,乃是西域販來的上品,即使貴為興云莊龍四爺,這馬得來的依然不容易。
龍小云學會騎馬之后,就好奇上了這個問題。好在還有很多人可以讓他實踐。
龍小云就是這樣一個暴戾、殘忍的小孩子。他之所以會是如今這個樣子,和父親和放縱,還有母親的漠不關心都是有關系的。
阿飛被綁在馬后,幾乎是瞬間就醒了。他睜眼時還有些茫然,可是下一刻,龍小云就興奮的大喊了一聲“駕!”。揚起鞭子,狠狠的抽打著馬身。小馬立刻嘶鳴一聲,撒開蹄子就跑。
阿飛只呆滯了一瞬,后背立刻傳來被摩擦的劇痛,他忽然開始劇烈掙扎了起來,叫喊著讓龍小云放開他,耳邊風聲呼呼,讓龍小云張狂的大笑聲也摻入了許多雜質。
砰的一聲,阿飛的頭已被草場上的石頭砸破,血立刻從他的后腦勺上流下,劇痛讓他眼前一黑,直接哼都沒哼一聲就暈過去了。
在所有人的看不見的地方,有黑影慢慢從他的后背滲出,薄薄一層的護住了他的要害,姜艾白日力量很弱,故而她分出用于保護阿飛的黑影也不那么強盛,只能堪堪護住他的性命。
酣暢淋漓的跑了好幾圈馬,龍小云終于盡了興。見阿飛沒死,居然還有些失望的樣子。只是這手段他已膩了,又暫時沒想出好玩的手段來,便意興闌珊的喚來隨從,叫他把阿飛先帶回去,縮進柴房里,待他想起來時再做打算。
隨從自然是一口應了。
今日玩夠了,龍小云便要回別苑去。他有些累了,便由隨從抱著回去了。
到別苑之時,時間只到堪堪下午,今日沒什么太陽,陰沉沉的,倒叫人心情不美。龍小云回去之后先去了娘那里討點心吃,順便與娘分說今日發生之事,便把路上有個不長眼的人撞了他之事告訴母親。
林詩音一聽兒子被人撞了一下,頓時便緊張起來,拉過兒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等確定兒子并無大礙時才松了一口氣,安慰道:“沒事就好,今日受驚了,可許你多吃一塊桂花糕?!?
說著,還捏了捏兒子圓嘟嘟的小臉蛋。
龍小云自是覺得心里暖呼呼的,喜笑顏開,道:“媽媽,我還要棗糕!”
林詩音卻搖搖頭,道:“甜物食太多,與牙不好,只吃一塊,桂花糕還是棗糕,自己選擇,不許貪吃?!?
龍小云的頭便耷拉了下來。
母親雖溫柔,這檔子事情上卻說一不二,龍小云自知忤逆不得,便鼓著腮幫子,左看看那碟子棗糕,右看看那碟子桂花糕,陷入了左右為難之地。
一個小孩子,自是這種時候最可愛。林詩音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朝兒子招招手,兒子便撲進了她懷里,軟糯糯道:“媽媽!好媽媽!”
林詩音嗔怪:“多大的人了,還這樣黏人。”
龍小云又往她懷里鉆了鉆,氣鼓鼓道:“我不大!我還小呢,還能黏媽媽好多好多年!”
母子二人又絮叨了好一會兒,龍小云才依依不舍的跟她告辭——他得去找師父習武去了。
正要出門,林詩音似是忽然想起一般,問道:“那冒犯你的人呢?”
龍小云滿不在乎的說:“教訓了他一下。”
林詩音皺了皺眉,訓斥道:“你又沒傷,他也是不小心,以后不許這般小氣了。”
龍小云撅起了嘴,委屈巴巴的點了點頭。
林詩音的面容便重新柔和起來,想到自己許是嚇到了兒子,又柔聲道:“好了,快去找師父吧。”
兒子便糯糯應了,蹬蹬蹬的跑出門去。
林詩音的面容上的笑意便慢慢斂了下去。
她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忽然側頭吩咐道:“翠柳,把我未做完的鞋面拿來。”
她一向是個不容易高興的人。十年前,表哥李尋歡整日荒唐,只為將她推給自己的兄弟龍嘯云。那時林詩音便知,原來在表哥心中,未過門的妻子也是可以成全兄弟義氣的。
她想不明白,想要質問表哥,表哥卻不知在何方。這感覺,就好像是握緊了拳頭卻打進了一團棉花里,失重的總是自己。
一個人若是心里藏著這樣的事情,她是必然不會高興的。唯一能使她感到高興的,就是自己乖巧的兒子小云。有時她會想,若是她當初順順利利的和表哥共結連理,他們的孩子會不會向小云這樣可愛。
她整日恍恍惚惚,與外事隔離,因此從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究竟是什么貨色。
這日到了再下午一些,天將黑未黑之時,卻有人尋仇來了。
一黑衣女子,撐著一把黑漆漆、似是能把天光吸進去的傘,一步一步,聘聘婷婷的停在了龍家別苑的門口。
若是尋常人等,自然是要被守門的仆從呼喝著趕走??墒强匆娺@個女子,這兩個仆從卻是齊齊盯著她看,連話都說不出一句。
只因為她實在是個美人,是個大美人。
她臉色蒼白,似是身體不太好的樣子。背沒有挺得特別直,而是稍稍松弛些。頭發很豐茂,沒有綰起,隨意的散著,還有一些凌亂,不由讓人有些浮想聯翩……
這些下人們,多是些渾人,整日最愛干的,便是三五成群的聊女人。夫人雖地位尊貴,可畢竟比不得男人的腌臜心思,這些個渾人便有時也會臆想一下夫人的風情。
夫人毫無疑問是很美的,可是她的氣質太過清冷,人又到中年,便打了許多折扣。
自然無法同這美人比的。
一個隨從便從臺階上下來,語氣輕佻道:“姑娘來此作甚???莫不是來找老爺的?”
語氣之中,滿是曖昧。
許是把她當做了龍四爺的情人。
這些個男人當真是有病,見著個漂亮女人,便要意淫人家已被老男人所占有。好像只有通過批判女人道德上的下品,來安撫安撫自己得不到的不平衡心理。
回應他的是刺穿腹部的黑色荊棘。
那荊棘,似是從她的袖口開始生長的,只一瞬便穿透了那叢人的身體,美人目不斜視,只聽“噗呲”一聲,荊棘又迅速抽|出,隨從便軟趴趴的倒下。
姜艾心情很差,非常差。
白日她本在睡眠,卻忽覺有異。強行醒來之后細細通感,這才驚覺阿飛出了事。她白天精神很弱,黑影護人的能力便也弱的很,只能堪堪保住阿飛性命。
姜艾心中著急,不顧自己白日虛弱,這才趕到龍家別苑來尋阿飛。心中怒氣沖天,恨不得怒吼出聲來。
為什么?只是一個孩子,為什么要護住一人這樣難,全世界都同她作對!
這樣生氣之時,這不長眼的隨從又自己撞上門來,姜艾不是什么心腸仁慈之輩,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另一個隨從哪里見過上來就下狠手的,龍家勢大,無人敢來尋仇,自然沒見過這么兇殘的。嚇的幾乎尿了褲子。
姜艾冷冰冰的掃了他一眼,沒有理他,徑直進去了。
別苑中闖入這樣一個不速之客,殺氣又這樣濃厚,一路上便來了無數人要攔她,姜艾暴起,直接殺了兩人,血濺的滿花園都是那味道,她自然臉色更白了一些。連著跑了好幾步,這才看見柴房。
自薛冰之事后,她給阿飛留了救命符,只要這分出的黑影還在他身上,她就可以找得到他。
一腳踢開柴房之門,奄奄一息的阿飛正趴在里面,他背上傷口多,又被人粗暴拉回,無人救治,自然發起了高燒,此刻燒的臉色通紅,額頭全是虛汗。
姜艾心驚不已,慌忙靠近,扶起阿飛輕輕道:“阿飛?阿飛?”
阿飛燒的迷迷糊糊,早就沒了意識。
姜艾抬頭看了一眼,柴房已被團團圍住。
她將阿飛橫抱起來,慢慢走出柴房。一圈漢子都已經將兵器亮出,姜艾冷冰冰的掃視了一圈,對著那個為首的中年華服男子道:“是誰傷他?”
中年男子正欲說話,姜艾卻看見躲在他身后的一個小孩子眼神閃躲,面色有異。便冷笑了一聲,盯著那小孩的眼睛森森然道:“是你?”
話音未落,藏在衣袖里的黑影化成黑練,直撲龍小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