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艾的脖頸很纖長,又很蒼白,若是湊近一些,能看到透明、又細(xì)小的絨毛隨著她的呼吸輕輕的顫動。這會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真人,否則,她的皮膚看起來就像大理石一般冰冷和光滑。
她的人也像座石雕一樣,呼吸很輕很輕,時常看不出情緒來。
就比如此刻,被林詩音用匕首抵住脖頸,仍能精準(zhǔn)的一呼一吸,不見慌亂,一雙碧綠眼眸毫無波動的看著林詩音,好像抵在她脖子上的不是一把利刃,而是某種不值一提的玩具一般。
倒是阿飛反應(yīng)極大,見林詩音偷襲,立刻一把掐住白公子脖子,兇狠的像一只小獸一樣,嘴里都發(fā)出了嘶嘶的聲音,他極其緊張的盯著林詩音,喊道:“放……放開姜艾!”
林詩音不答,只死死盯著姜艾。
姜艾卻笑了,她說:“阿飛,不要緊張。”
說著,她的兩根手指就已經(jīng)牢牢的夾住了林詩音的匕首,林詩音臉色慘白,手上用力極了,但那匕首卻還是被一寸、一寸的移開了她的脖頸。
她略一發(fā)力,匕首應(yīng)聲而斷!
林詩音已是面如死灰。
姜艾微笑著道:“阿飛,放開白公子吧。”
阿飛這才松了手,那白公子本是一手無縛雞之力之徒,被阿飛這樣一個自小習(xí)武的少年一掐脖子,險些兩眼一黑厥過去。此刻被松開,立馬捂著脖子干嘔起來,又覺得在美人面前這樣失態(tài)實在不妥,一邊干嘔還一邊斷斷續(xù)續(xù)的和姜艾道著歉。
阿飛:“……你不許和姜艾說話!”
哎呀,這小少年好兇。
白公子訕訕的躲到一旁去了。
天色漸暗,但天光卻未完全逝去。姜艾本不討厭白天,可惜她的身體倒是反應(yīng)很大,又覺得惡心,又覺得氣血上涌,又乏力,又暴躁的。她有些難受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頹然的坐在椅子上。
姜艾對著林詩音道:“我不會要這小孩的性命。”
這小孩自說的是龍小云。
姜艾慢慢發(fā)力,龍小云就被從二樓的高度慢慢拉了上來,林詩音屏住了呼吸,看著兒子臉色發(fā)白、一副虛脫了的模樣出現(xiàn)在窗口。
雖然受了不少驚嚇,但……好歹平安。
她松了一口氣。
黑色練布慢慢的收回,沒有東西支撐時,龍小云兩腿一軟,差點又從窗口上滑下去,被姜艾用一只手摁住肩膀,這才穩(wěn)住了身形。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這女人是個不能惹的,雖然心中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面上卻安靜的像只鵪鶉似得。
——這么小就學(xué)會看碟下菜,真是個人才。
林詩音哽咽著說:“姑……姑娘,謝謝你……大人不計……”
姜艾卻打斷了她。
她說:“我今日放過他,阿飛受的傷卻是實實在在的,阿飛命大才不死,若換個人被你兒子這樣玩,死不死,那都得看命。”
林詩音就知道她不準(zhǔn)備善罷甘休,便急急道:“我……我們可以賠錢,您若不滿意,我……我林詩音也愿意代替小子受罰。”
姜艾覺得她這話有趣,便問:“受罰?那我叫你去開封府自首,做一個階下女囚,你也愿意?”
林詩音愣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姜艾便接著自顧自的說:“既然阿飛能活是看命,那就讓你兒子的命也交給老天爺,這很公平吧?”
林詩音臉色一變,正欲從她手中搶人,姜艾卻已經(jīng)快如閃電的出手,只見她摁著龍小云的肩膀忽的一點,龍小云就尖叫著從窗口前消失了。
三層小樓,說能活也行,說不能活也行,總之,看命。阿飛也是看命,公平的很。樓下有許多人等著接他,他活下來的概率甚至比阿飛大許多。林詩音臉色慘白,已快厥了過去,甚至沒勇氣去窗前看一眼。
她的聲音似乎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的:“你……你不得好死……”
姜艾對她的詛咒充耳不聞,只微笑道:“希望你下次生了兒子,能比這個好上一些。”
說著,她忽的動作極快的抱起了阿飛,徑直從三樓的窗口上跳了下去。林詩音伏在地上,竟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多么可怕的女人。
阿飛沒想到,姜艾會忽然抱起他就走。整個臉都漲的通紅,只覺得自己日日說著要保護(hù)姜艾,卻回回都是姜艾護(hù)著他。自己沒用,怎能還讓姜艾橫抱著呢?
頓時覺得面上發(fā)燙,眼神都有些不自然的撇開,囁嚅著道:“…………姜,姜艾,你……你放我下來!”
姜艾皺了一下眉,沒有說話。
阿飛卻是覺得她生氣了,頓時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他咬著嘴唇,半晌,才斟酌著說:“……姜艾,對,對不起。”
姜艾道:“為何道歉?你沒有做錯什么。”
阿飛好像是一只受驚的小獸一般,對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都極為敏感,只要稍有變動,立刻便覺得是自己做錯了,是自己需要道歉。于是便耷拉著腦袋跟她道歉,活像一只被主人嫌棄的小狗。
姜艾卻只覺得心酸。
見了龍小云,才知這世上竟然有這樣恣意的孩子。不管不顧的玩鬧、闖禍,也不必?fù)?dān)心家中的父母不會是自己的后盾。只有從小在父母毫無保留的愛中長大的孩子,才能看起來那樣幸福。
龍小云可惡,林詩音對他的愛卻讓人羨慕的緊。
阿飛又是怎樣長大的?
姜艾未曾問過他這問題,只知道他的母親前不久去世了。可即使如此,從他的種種表現(xiàn)中,依然可以窺到一二。
他總怕自己沒用,會讓她失望。
這是長年累月中形成的反射,他是個倔強(qiáng)的孩子,日日習(xí)武,勤耕不輟,手上的繭子比許多成人都要厚。
似乎要靠勤奮來證明自己值得被愛。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本不該如此的。
阿飛沒有說話,姜艾低頭看他,卻見阿飛咬著嘴唇,面露茫然之色,好像不懂她在說什么一般。或許他有一個苛刻的母親,才將他養(yǎng)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惴惴不安。
姜艾嘆了口氣,道:“你是個孩子,不必承擔(dān)許多事。”
阿飛道:“……可是我,我是你的保鏢。”
姜艾淡淡說:“你是我的義弟。”
阿飛霎時呆了,驚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一雙眼睛睜圓了看她,這樣他看起來倒是更像個小孩子。
姜艾繼續(xù)道:“所以學(xué)著放松一些吧,我不會不要你。”
阿飛受了驚,故需她安慰。
回到客棧,坐在床邊,看阿飛把自己縮進(jìn)被子里,監(jiān)督他好好睡覺。
只是她身子如今虛弱,撐到現(xiàn)在,實屬不易。
姜艾一站起來,頓覺天旋地轉(zhuǎn),一時沒有站穩(wěn),居然踉蹌了兩步,阿飛嚇了一跳,直接從榻上彈了起來,驚慌的問她:“姜艾……你,你怎么了?”
姜艾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的喉嚨……此刻如灼傷一樣疼痛,身體內(nèi)部涌上一種無法自已的渴望和沖動……她,她想要鮮血,想要立刻就大快朵頤!
吸血鬼饑餓時,自制力本就差的要命。姜艾見阿飛靠近,連忙后退了好幾步,撂下一句:“在這里等我!”就跑出門去,慌不擇路的逃跑了。
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饑餓過了。上一次有這么強(qiáng)烈的欲|望,還是在剛剛被人轉(zhuǎn)化成吸血鬼的時候。血似乎都已經(jīng)熱了,她被自己的血燙的無聲哀嚎著,仿佛皮膚上都被燎起了一個一個的血泡。
這感覺實在不好,姜艾的身體一向都是尸體一樣的冰冷,如今卻覺得燙的難受,連額頭上都浮起了一層薄汗。
她踉踉蹌蹌的往前跑,眼前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這種時候她只能遠(yuǎn)離人群,盡量的去遠(yuǎn)離人群,以防止她自己獸性大發(fā),濫殺無辜。她……她要去找一些動物,用它們的血來平復(fù)一下……
姜艾雖不是什么大善人,可也不愿隨意殺人。
終于逃到一片小林之中,她停下來,靠著一棵樹慢慢的坐下來。她的心臟其實根本就不會跳動,可是在這種極度的渴望之下,她居然……好像聽見自己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
咚——咚——咚——
咚——咚——咚——
不!等等!這根本就不是她的心跳!她聽錯了,這里有另外一個人。
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姜艾已經(jīng)滿滿的吸進(jìn)了一口空氣,風(fēng)帶來了人血的味道……那是,那是……
那是一股青草與蜂蜜混合起來的香甜味,雖然很甜,卻不會覺得發(fā)膩。淡淡的,好似勾著人的魂魄一樣,輕輕……癢癢的……要把她心底最暴虐、最不似人類的一面給激出來……
想、想就這樣,把他吃掉。皮、骨、肉全部都吞食入腹,一點都不留下,要把他的血管劃開,但是不能是喉結(jié)處的那一根,因為這樣的話……血會噴濺的到處都是,浪費了好多,她會覺得心疼……
而,而這個人是……
他說:“……姜姑娘?”語氣之中帶著三分猶疑,三分擔(dān)憂。
他是展昭!
展昭已經(jīng)看到她了,似是想起她之前的孟浪舉動,有些猶豫著要不要過來。可是見姜艾靠著樹坐下,身體極不舒服的樣子,還是走了過來。
“姜姑娘,你……沒事吧?”
他有些擔(dān)心的皺起了眉,輕輕問道。
姜艾劇烈的喘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展昭嘆了口氣,似無奈的樣子。他蹲下來,欲將姜艾扶起。
可是她卻猛地推開了展昭,喊道:“走開!你快點走開!”
他的血實在太美味,姜艾已經(jīng)快要控制不了自己……可是,可是她……她不想被獸性支配,也不想……殺害無辜之人。
她緊緊的閉著自己的眼睛,好似只要不看見,就能忍得住一樣。她的睫毛很長,此刻正顫顫的扇動,似乎有濕潤的淚光墜在眼睫上,令展昭不由的心頭一動,只覺得無限憐惜涌上心頭。
……她,她許是受傷了?可為何要這樣犟,不愿讓人靠近?
展昭被推得踉蹌著后退了兩步,卻并不走開,反倒是皺著眉頭,擔(dān)憂的看著她,又重新走過來,輕輕說:“姜姑娘,展某帶你去醫(yī)館好么?”
他本是一個極溫柔的人,見姜艾痛苦不已,心中頓時什么都想不得了,只想著趕緊帶著她去公孫先生那里瞧一瞧。
見她仍是慘白著一張臉,緊緊閉著眼睛不肯說話。展昭便哄勸道:“姜姑娘,沒事了,我是展昭,我們?nèi)涨耙娺^的。我……我?guī)慊厝ィ瑳]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
姜艾猛地睜開雙眼,她的眼睛竟如血一樣的鮮紅,其中涌動著瘋狂、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