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是第五卷結束,第六卷前面部分,照例,番外不回答設定問題。
浣花劍派,白玉京。
穿著藕色衣裙的“漱玉劍”穆云樂笑容明媚地迎到了門口:
“李師叔,林師姐,云樂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們盼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浣花劍派詩歌風流,上下長幼之間相處較為隨意。
輕挽發髻,一副慵懶模樣的林師姐邁過門檻,環顧了一圈,笑吟吟道:
“小云樂,你這無事獻殷勤的樣子,師姐我怕啊。”
“誰說是無事獻殷勤了?”穆云樂故意瞪大眼睛,回應起師姐的玩笑,“我真有事請師叔師姐幫忙!”
“有什么事是你師父不能幫的?”中年書生模樣的李姓師叔態度和煦。
穆云樂的師父“青蓮公子”流蘇是浣花劍派目前最有希望成就法身的人物之一。
“師叔,您和林師姐是宗門最博聞廣記最見多識廣最了解江湖典故的人,不找你們請教找誰?”穆云樂殷勤地給兩位倒了茶,奉上了點心。
弟子不言師之過,她總不能說師父天天外出,或呼朋喚友宴飲,或瀟灑游歷他處,想找他指點劍法都得看機緣,這不,最近又不在白玉京。
“你想打聽什么?”林師姐單手托腮,興致勃勃。
她掌握了這么多江湖傳聞,不就是為了和別人分享嗎?
穆云樂坐回自己的位置,眼巴巴地說道:
“蘇孟蘇大俠最近重出江湖,我想知道他過往種種事跡,出名的,不出名的,都想聽,包括捕風捉影般的傳聞和流言。”
直至今日,她依舊時常出神,想那位“大日凌空”、橫壓一代天才、搏殺無數邪道高手的蘇孟蘇前輩為何會在叱咤風云正當時之際突然離開江湖,剃去三千煩惱絲,一盞青燈,一尊石佛,枯坐十年,形如槁木。
“就這事?”李師叔悄然松了口氣,“那得從少林雜役院說起……”
他和林希音你一段我一段,或彼此印證,或互相補充,將“狂刀”蘇孟的過往展現在了穆云樂眼前。
這有穆云樂早就了解的,知道的,也有許多她過往未曾觸碰到的小事、傳言。
原來是我唱了真慧神僧那首歌,蘇前輩才愿意搭理我們……蘇前輩從真定來,又回到真定……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么……穆云樂忽然一陣恍惚。
講了一陣,林希音笑道:
“蘇大俠刀試鄴都英杰、擊退大羅妖女之事,你肯定耳熟能詳,我就不細細再講,倒是后來有些流言與此相關。”
“什么流言?”穆云樂收斂思緒,好奇問道。
“后來,江湖之上傳言蘇大俠與那大羅妖女顧小桑彼時是在演戲,是為了尋找進入九重天的辦法,說他們早就暗通曲款,互有情意,到了興云莊更是摟摟抱抱,異常親密……”林希音的表情比之前講其他事情更為生動。
穆云樂刷地坐直,精神一振,脫口問道:
“真的假的?”
林希音難掩遺憾地搖了搖頭:
“有前輩高人證實這些都是邪魔外道故意傳出的謠言,為的是詆毀蘇大俠,而且,我問過到興云莊赴宴的不少人,他們都沒看見蘇大俠和那大羅妖女有親密之舉。
“不過嘛,蘇大俠和大羅妖女后來確實一起探索過九重天,壞了‘魔師’韓廣之事。”
這……穆云樂想到十年青燈古佛、獨對一池蓮花的真定大師,隱隱覺得那些蜚短流長恐怕不全部為假。
她隱含期待地追問道:
“除了蘇大俠過往的事跡里,我沒怎么聽說過大羅妖女顧小桑,她如今身在何方?”
“十年前就已輪回轉世,嗯,這是羅教的說法。”李姓師叔說道。
十年前輪回轉世?十年前……這個剎那,穆云樂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讓她身體都微微顫栗。
蘇前輩就是十年前絕跡江湖,遠離紅塵,青燈古佛對池蓮的!
大羅妖女顧小桑之死難道就是那個原因?
兩人雖然正邪對立、恩怨糾纏,但其實真的早已情根深種?
蘇前輩因她之死,在如日中天之時重新遁入空門?
他和那顧小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事?
穆云樂忽然有些悲傷,又忍不住悠然神往,心中閃過了以前聽聞的許許多多故事。
一直等到李師叔、林希音林師姐講完了蘇孟蘇大俠的生平和流言,講完了大羅妖女顧小桑有跡可查的事情,禮送他們離開,穆云樂才完全清醒過來,有了難以言喻的沖動。
她想知道,想去探詢蘇前輩與顧妖女曾經有過的點點滴滴。
“或許只是我想多了……
“不,沒那么巧……
“按照現在了解到的情況,除開正邪對抗,蘇前輩和顧小桑顧妖女明面上的交集只有鄴都萬花樓、興云莊、探索九重天相關……
“九重天我沒辦法,興云莊的流言林師姐已經打探過了,嗯,可以去鄴都問問當年當事之人,還有,蘇孟前輩十年前最后出現的地方,廣陵……
“等一下,好像還存在一個可能關聯的地方……”
穆云樂將蘇孟蘇大俠的生平和顧小桑顧妖女的經歷放在一起對比,敏銳地把握到了也許很關鍵的幾個情況:
“據三山四水增賢門的華綸后來確定,幫他們奪回天外奇石的正是化名孟奇的蘇前輩……
“而且,是從羅教手里奪回來的……
“差不多也是那段時間,大羅妖女顧小桑在三山四水讓素女道的七大天女一戰除名……
“三山四水……
“蘇前輩和顧妖女在三山四水很可能見過面!”
穆云樂越想越是激動,刷地提起了自己的佩劍。
…………
秦山。
穆云樂離開增賢門,難掩懊惱和失落地往碼頭方向走去。
蘇前輩當時是擊殺了一位羅教之人,但大羅妖女顧小桑并未露面。
“是我的猜測錯了,還是說,他們是私下里相會?”穆云樂停在岸邊,望著滾滾流逝的江水,認真思考起可能存在的見證人會有哪些。
過了一會兒,上了年紀的船夫靠攏過來,殷切問道:
“這位姑娘,你要乘船游江嗎?”
“你為什么會這么問我?”穆云樂疑惑問道。
我和我師父在這方面完全不像啊,他才是那種一看就喜歡游船江上,歡飲達旦,高頌詩篇的人。
那年邁的船夫皺紋如花般綻放:
“前兩天,有位道長也和姑娘你一樣,站在岸邊看了江水好久,然后給了我一錠銀子,乘我的船去了江心。”
道人……看了這條江好久……穆云樂頗為好奇地問道:
“那道人形貌如何?”
“看起來很年輕,不比姑娘你大多少,可這里的頭發都白了。”船夫指了指自己的鬢角,“長得還挺俊的。”
“……”穆云樂腦海內瞬間浮現出了蘇孟蘇前輩如今的模樣,她語氣急促地問道,“穿的是青色道袍?”
“對,姑娘你認識那位道長?”老船夫重重點頭。
蘇前輩……
蘇前輩他也來了三山四水,他在這江邊看什么?
看當初遇見大羅妖女顧小桑的地方?
穆云樂怔了怔,追問道:
“那位道長到江上做了什么?”
“他啊,他就讓我把船停在江心,一直望著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就跟在等什么人一樣,就那樣看了大半個時辰,然后讓我把船搖回岸邊,什么都沒說就走了。”老船夫指著江面某個地方說道。
蘇前輩特意回三山四水,就是為了凝望那片江面?
那里曾經發生過什么?
他在看什么?
他看那片江水的大半個時辰里,在想什么?
穆云樂聽得思緒翩飛,一時有些癡又有點莫名心痛。
她愈發肯定,蘇孟蘇前輩在三山四水在這條江上遇到過大羅妖女顧小桑。
當時,他們說過什么?又如何對視的?
…………
鄴都。
因著浣花劍派在這里有很強的影響力,自身又與王家王同交好,穆云樂很輕松就還原了當年發生在萬花樓的事情。
確實與九重天之事有關,蘇孟蘇前輩也確實劈了顧小桑一刀,可顧妖女是扮成蘇孟前輩的侍女才混入萬花樓的,之前幾天也始終跟在蘇孟前輩身邊!
兩人之間,要說沒點瓜葛和糾纏,穆云樂是不信的!
“但,六扇門給出的真相是蘇前輩假意與顧妖女合作,實際早就暗中通知了他們……哎,水面底下究竟藏著什么事?”穆云樂拒絕了王同的陪伴,自行往玉橋街走去。
據她所知,那段時間蘇前輩所用之劍“子午”就是在玉橋街安錦樓買的,去那里問問,可能會有別的收獲。
至于和“子午”配成一對的“輕語”之刀來自何方,穆云樂并不知曉,也未問到。
她抵達安錦樓時,天色已近黃昏,問了一圈,毫無收獲。
對此,穆云樂早有心理準備,安錦樓是店鋪,不是門派,十年過去,不管是掌柜,還是伙計,已非當初之人。
她略顯悶悶不樂地走在玉橋街上,很快被兩側形形色色的店鋪、街旁各種各樣的攤子吸引。
還是少女的她挑挑揀揀起來,時而蹲下,時而詢問,時而于交織的人群中穿過,頗為自得其樂。
不知不覺,時光飛逝,一展又一盞燈籠亮起,皆是照入了河中,宛若星辰倒映。
買了好幾樣東西的穆云樂來到玉帶橋上,蹲于其中一個攤位,拿起了一根用料并不好但雕工相當不錯的玉簪,于掌中反復查看。
攤主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婦人,她用奉承的口吻道:
“姑娘眼光真好,這是所有簪子里唯一有出處的……”
她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堆,末了道:
“不像有的人,看中的竟然是十幾年前樣式的銀釵。”
十幾年前樣式……穆云樂心中一動,精神振奮道:
“那人穿青色道袍,容貌俊美,看起來年輕,但兩鬢已然斑白?”
“……”攤主愣了愣,“對,姑娘,我這攤子賣出去的東西可不退啊!”
是蘇前輩……他,他前幾天也來過玉橋街,還買走了一根十幾年前樣式的銀釵?他現在是法身高人,什么寶貝得不到,非得來這里買一根普普通通的釵子……穆云樂的目光越過攤主,穿透拱橋孔洞,落到了映出一片繁華的河面上。
她仿佛看到了當年,看到了蘇孟前輩與顧小桑顧妖女在玉橋街那宿命般的相遇。
彼時,蘇前輩想買下那根銀釵,送給顧小桑,但最終沒有跨過正邪對立的心障,選擇放棄,直到多年以后,顧妖女已香魂難覓,他青燈古佛十載,一朝成就法身,才返回這里,真正拿起那根釵子?
可,佳人已然不在了啊……
那根銀釵可能也只是相似,并非當初那根……
就算真的是,真的買回來了,心中的遺憾和痛苦又怎么填得平?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穆云樂心里越來越堵,眼睛仿佛也有些酸脹,就像看閑書看得沉浸到了故事里一樣。
…………
江東,廣陵。
穆云樂下了船,正要往城門方向走去,眼前突然一花,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織錦散人邵長歌!”穆云樂瞳孔放大,目光瞬間凝固。
這是羅教的外景強者!
她刷地就要拔出佩劍,卻感覺有絲絲縷縷的無形之物纏繞而來,讓自己的右手似乎被綁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不用害怕,我從玉橋街就開始跟著你了,若是想對你不利,你早就死了。”一襲清幽白裙的邵長歌微笑說道。
穆云樂已是打定主意,等下抓住機會,高聲呼救,引來江東王氏的高手。
這是她面對外景強者的唯一生機!
聽見邵長歌的話語,她故作配合地問道:
“前輩,您為何要跟著我?”
“你似乎在打探蘇孟和我家小姐之事?”邵長歌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了穆云樂的臉龐。
“你家小姐?”穆云樂愕然反問。
驟然間,她記起梁九洲梁大俠曾經提過,對面這位是羅教上代圣女的丫鬟。
“對,我曾經是大羅圣女顧小桑的貼身侍女。”邵長歌神情莫名黯淡了幾分,語氣里有著難以形容的嘆息之意。
不等穆云樂再問,她微抬下巴道:
“我家小姐是歷代圣女中最為驚才絕艷的一個,無論是容貌、智慧,還是心性、手腕,都最出類拔萃。
“當初那屆人榜雖然號稱‘大日凌空’,但其實我家小姐并不比蘇孟差半分,絕大部分時候還壓著他,只是做事隱蔽,戰績不顯,才在聲名上有所不如,而且,直到我家小姐過世前那段時間,兩人實力依舊在伯仲之間。”
穆云樂一邊保持警惕,悄然回退了一步,并時刻觀察著周圍的情況,耐心等待機會,一邊好奇疑惑地問道:
“邵前輩,您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她究竟有何目的?
邵長歌略顯苦澀地笑道:
“我只是覺得,我家小姐這樣的人不該被遺忘,能有多一個人知道她的驚才絕艷知道她曾經做過的事知道她攪動過風云都是好的,而你,恰巧有這方面的意愿。”
穆云樂直覺地認為邵長歌這位羅教散人沒有撒謊,但依舊未放松下來,只是沒急于求救,鼓起勇氣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顧,顧小姐和蘇孟前輩暗中有過一段情緣?”
“我不知道,我家小姐從未明確地講過。”邵長歌搖了搖頭。
她的視線逐漸放空,仿佛根本不在意穆云樂會不會跑,是否會呼救,她只是看著遠方的大江,用回憶的口吻道:
“我家小姐只是說,她遇到了一個喜歡人前顯圣的家伙,她決定以后每次相遇,都要比他出場的更有氣派,而且還要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跳出來嚇他一跳,讓他沒法保持風度。
“后來她又說,人多的時候,她很少再嚇他,看著那家伙在眾目睽睽下人前顯圣也是一件相當好玩的事情。
“她還說,那家伙明明就是個雛鳥,童男子,還裝出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她就故意喊他情郎,喊他夫君,喊他相公,看他一臉窘迫甚至惱羞成怒的樣子,她還打算找一個小姑娘帶著,下次再遇到那家伙,讓小姑娘當場喊他一聲爹,看他會有什么反應,會不會就跟被雷劈了一樣……
“有時候,小姐會抱怨那家伙不解風情,是個呆頭鵝,又贊嘆他成長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有意思……
“從九重天回來,小姐越來越少提到他,還將那把叫‘邪劫’的刀毀掉了,但有一次,她問我,那家伙會喜歡一池的蓮花呢,還是滿山的白花?
“她就是這樣的人,心思深沉,機變百出,沒人知道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故意讓我知道,哪句話是真情流露,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把她說過的都說一遍。”
穆云樂專注地聽著,沒想到蘇孟前輩在顧小桑顧妖女的眼中竟然是這個樣子!
他,他真是一個喜愛人前顯圣,經常故意擺出相應姿態的人?
他還,還曾經是雛鳥,童男子,每次遇到顧妖女都吃癟?
這都是真的嗎?
不知道顧小桑顧妖女說的有幾分為真,不過……我為什么,為什么會覺得有點甜,又痛又甜?哪怕那只是只言片語……
但,真的很有意思啊,原來妖女和少俠是這樣互動的……不知道蘇孟前輩聽見顧妖女喊他夫君、相公、孩子他爹時是什么心情什么感受……穆云樂一時神往,幻想了一個又一個完整的故事,險些忘記提防“織錦散人”邵長歌。
過了片刻,她收斂心神,確認般問道:
“顧小姐和蘇前輩曾經在三山四水相遇?”
“你知道的不少嘛。”邵長歌感嘆了一聲,“那一次,小姐說,蘇孟這假和尚乘船出場的姿態很有氣勢,她為了逗他,壓過他,特意去找了另外一條船,差點耽誤了時間,好在她會樂器會吹簫,比蘇孟更會營造意境,真的勝了一籌,她猜蘇孟心里肯定非常羨慕。”
原來是這樣……蘇前輩回三山四水,乘船江上,就是在看顧妖女當年攔他之處……他會不會暗自期待,忽然有那么一條船駛出,船頭俏立著一身白裙的佳人,吹著玉制的洞簫……穆云樂聽得鼻子發酸。
她吸了口氣,想了想道:
“后來,在玉橋街,他們又相遇了?那根銀釵是定情信物?”
邵長歌“呵”了一聲:
“小姐說,蘇孟那家伙真是一點都不知情識趣,讓他真心實意夸下她戴那根銀釵好看都不肯,只會敷衍,害得她都沒要那根銀釵……
“后來,她還拿‘輕語’換了蘇孟的‘邪劫’,說是為了掩蓋之前某件事情,其實那只是借口,真相可能是交換信物,也可能是為了掌握蘇孟的氣息……”
呃,“輕語”是顧妖女給蘇前輩的刀……“輕語”和“子午”真的是一對啊……蘇前輩現在想再夸顧妖女戴那根銀釵好看都沒有地方夸了……銀釵依舊在,佳人無處覓……穆云樂一時有點想潸然淚下。
她試探著問道:
“顧小姐,在十年前過世了?”
邵長歌轉過身,望向那片城墻,嗓音低沉地說道:
“小姐她就死在這廣陵城外。”
廣陵城……十年前……穆云樂悚然一驚,隱約有了預感:
“死于何人之手?”
邵長歌側過身體,揚了揚嘴角,不見笑意地回答道:
“蘇孟。”
“啊?”
蘇孟!
顧小桑顧妖女死于蘇孟蘇前輩之手?
他們明明……
這……怎么會?穆云樂霍然有種心臟被箭矢射中,痛入骨髓的感覺。
恍惚間,她明白了蘇孟蘇前輩當年為什么要在如日當空時絕跡江湖,為什么要避居荒山古廟,青燈石佛,一池蓮花,十年枯坐,十年孤寂。
她耳畔仿佛又響起了初見蘇孟蘇前輩時那篤篤篤的木魚聲和那一句低沉之語:
“煩惱落盡,紅塵遠離。”
穆云樂心臟猛地一縮,眼眶泛紅地望向邵長歌,顫抖著嗓音道:
“為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正邪不兩立的緣由吧。”邵長歌自嘲一笑,“我只知道,小姐當年是抱著死志去見蘇孟的,很可能是主動赴死,因為她離開前,讓我如果有緣見到蘇孟,記得轉告他一句話。”
穆云樂整個人變得茫然空洞,怔怔問道:
“什么話?”
“這個就不能告訴你了。”邵長歌沉默了幾息又道,“對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警惕心一下將穆云樂拉回了現實,阻止了她眼眶的愈發泛紅。
她吞了口唾液,試探著問道:
“我可以,進城,給宗門留個口信嗎?”
“可以,別帶人來就行。”邵長歌沒有阻止。
她竟然沒有拒絕……她真的沒有惡意?穆云樂又疑惑又擔憂。
…………
經歷掙扎,請到幫手,安排好相應事項的穆云樂最終還是選擇跟邵長歌去一趟她所言的那個地方。
那在江東姑蘇。
那是一條白墻黛瓦、坐落著多個院子的街巷。
邵長歌停在了最深處那個院落前,望著陳舊的木門,對身旁的穆云樂道:
“我家小姐本名其實不是顧小桑。”
“什么?”穆云樂還沉浸在蘇孟前輩為什么眼藏悲慟、寂寞十年、不履紅塵的真相中。
邵長歌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可她不喜歡玉家人,不喜歡那些規矩和束縛,所以以夫人的姓為姓,以自己的乳名為名。”
“顧小姐乳名小桑,母親姓顧?”穆云樂確認般問道。
“對。”邵長歌輕輕頷首,“這乳名其實也是有來歷的。”
她環顧四周,語帶感嘆道:
“這一片原本是顧家桑園,夫人懷上小姐前一年,改造成了這一座座院子,只留下了一顆小桑樹。”
“所以,顧小桑的意思是顧家桑園里最后一棵小桑樹?”穆云樂恍然大悟。
邵長歌“嗯”了一聲,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我也有幾年沒回這里了。”
她領著穆云樂,穿過前庭和房屋,來到了后院。
一眼望去,邵長歌的身體突然僵硬。
后院靠墻位置,那株已不能稱之為小的桑樹發黃顯枯,樹皮斑駁,綠葉不存,已然死去。
“它也枯死了……”邵長歌的聲音干澀得像是好幾天沒有喝水。
顧家桑園里最后一棵小桑樹也枯死了……穆云樂怔了一下,整個人迅速被巨大的、莫名的、感同身受似的悲傷包裹,視線都因此而模糊。
她望著那株桑樹上枯敗的枝丫和地面半腐的黃葉,本能地想起了一句詩: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近乎凝固般的氛圍里,穆云樂目光倏然一亮,抬起右手,指著桑樹中段道:
“那,那里有一根新枝!”
邵長歌隨之望去,看見桑樹偏后偏中的位置,有一根染著棕色和新碧的樹枝從枯敗死寂中斜橫而出,在風中顫顫巍巍。
“它,它長出了一根新枝!”邵長歌的聲音蘊藏著明顯的驚喜。
得到外景強者確認的穆云樂一下高興了起來。
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臉龐。
誒,我怎么哭了?
(完)
PS:這個番外并非補充什么,也不是人物發展,而是我自己為了找寫東玄筆觸和感覺,回看一世,看到第五卷和第六卷時,我心里就一直在期待,我要看孟奇悼念亡妻,我要看別人對他青燈古佛之事的猜測,我要看別人對他和顧小桑之事的感受!
結果,看完第六卷,誒,我沒寫嗎?我真的沒寫嗎?嗯,為了彌補這個遺憾,我才主動說要寫一世的番外。
“顧家桑園最后一棵小桑樹”這個點是寫宿命前,那群老朋友又在要龍套,順便就聊到了顧小桑這個從龍套到女主的傳奇角色,有人就問顧小桑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取這個名字,“顧小桑”就說當年玩劍三取的,那個時候,她住的地方是顧姓大戶的桑園改造的其中一個小院子,院子里只剩最后一株小桑樹,然后,早就搬家的她特意回去一趟拍了照給我們看,說已經枯死了,悲,之后又發新照片,說好像長出了新枝,我覺得這個意境很好,所以就征用了,和之前的設定也不矛盾,反而更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