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汁勾芡是一門技術(shù)活，曹桂香先再鍋里加入佐料，再將烏參和湯汁一起微火燒開，十分鐘后先將烏參盛出放在盤中，用解開的淀粉和鍋內(nèi)的湯汁一起勾稀芡，淋上雞油，最后一起澆在烏參上。
芡汁看起來很濃稠，但往烏參上澆的時候卻很連貫，如水一般的往下瀑。
江楓愣住了。
他看著曹桂香的動作，想到的卻是八寶栗香鴿。
孫冠云的芡汁也是拿湯熬出來的，雖然好像和不是曹桂香這個做法，但是結(jié)果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扒大烏參出鍋了。
江楓目測盤里的烏參有尺許長，因?yàn)闈擦塑椭木壒食首丶t色，不似刺身那樣有短刺，通體圓滑，表皮還有黑色的橫斑，再加上塊頭夠大，看著十分氣派威武，不虧是宴席中的頭道大菜。
“赤遠(yuǎn)，邵…邵小朋友，吃飯啦！”張褚把扒大烏參端上桌。
桌上有三道菜，扒大烏參，兩色大蝦和清蒸鱸魚，這三道菜放在江楓初三的時候都能被稱作饕餮盛宴了，更別提是張赤遠(yuǎn)初三的時候，張赤遠(yuǎn)看著眼睛都直了。
“爸，你發(fā)財(cái)了，還是你中彩票了？咱們家今天吃這么好。”張赤遠(yuǎn)覺得自己可能要成富二代了，他爸這得是中了多大的彩票才會買這么多好菜。
“吃完這頓咱家就窮了，這桌菜要了你爸我兩個多月的工資，以后咱家天天吃素，你要是沒考上高中以后你就一直吃素，連肥腸都不給你。”張褚去盛飯，見曹桂香還在廚房里忙活，問道：“老婆，菜不都做完了嗎？剩下的雞和火腿晚上再弄吧，先吃飯，等下蝦都涼了。”
“我不愛吃蝦，你和赤遠(yuǎn)吃吧。剛剛的芡汁還剩了點(diǎn)，我把它拌進(jìn)去一起炒了。”曹桂香道。
張褚盛了4碗飯放在桌上，拿了三雙筷子和一個勺子，因?yàn)檠ι酆膺€是個小孩的緣故只給他盛了半碗飯。
“你先吃蝦，給邵…邵弟弟也拿一個，等你媽上桌再吃飯。”張褚叮囑道，“別全吃完了，給你妹妹留點(diǎn)。”
“您放心，我嘴上有數(shù)。”張赤遠(yuǎn)已經(jīng)吃上了。
兩色大蝦同樣也是譚家菜名菜，一蝦兩吃，蝦身和蝦頭是兩種烹調(diào)方式，蝦頭亮紅，蝦身金黃，張赤遠(yuǎn)一口一個，咔吱咔吱，口齒留香。
吃了兩只，張赤遠(yuǎn)想起薛邵衡了。
薛邵衡就站在旁邊看著桌上的菜，不動筷子也不動手，直勾勾地盯著扒大烏參和兩色大蝦。
“不會用筷子沒事，直接用手抓就行了，我家不講究這個。”張赤遠(yuǎn)道。
薛邵衡沒有動。
“你不喜歡吃蝦？你怎么和我媽一樣，蝦多好吃，尤其是我媽做的這個兩色大蝦，脆香脆香的，還加了肥肉和荸薺，別提有多好吃了。”張赤遠(yuǎn)開始吹噓曹桂香的手藝，“外面那些飯店做的都沒我媽做得好吃！”
薛邵衡還是沒有動。
“算了，等下你吃鱸魚和扒大烏參就行了，這個扒大烏參之前我媽做過兩次，一次是我十歲生日還有一次是我妹生日。那味道，又細(xì)又嫩，別提了，你肯定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薛邵衡雖然不說話，但這并不妨礙張赤遠(yuǎn)說話。
“大……”薛邵衡看著扒大烏參。
“什么大，是扒大烏參。”張赤遠(yuǎn)道。
“大烏參。”薛邵衡道。
“扒大烏參。”張赤遠(yuǎn)糾正。
“大烏參。”薛邵衡道。
“算了算了，也差不多，大烏參就大烏參。媽你炒什么呢，這么香。”張赤遠(yuǎn)開始往廚房里躥。
“出去出去，我都燒好了你進(jìn)來干嘛？火腿燒雞，今天中午這么多菜你肯定不會吃這道，快去吃飯去，等下菜都涼了。”曹桂香端著火腿燒雞走了出來，火腿燒雞里面還混了干貝。
目睹了燒雞的全過程的江楓表示，曹桂香能隨便燒出蘊(yùn)雞這種A級菜可能不是巧合，中年版的曹桂香就已經(jīng)非常擅長胡亂燒菜了。雞，火腿，干貝，還有剩下的芡汁，這么奇怪的組合燒出來的火腿燒雞江楓都能聞著想流口水。
想流口水的不止江楓一個，張赤遠(yuǎn)也覺得曹桂香的這道火腿燒雞非常誘人。
“媽，你這火腿燒雞聞著還挺香的，讓我嘗一塊！”張赤遠(yuǎn)跟著曹桂香回到餐桌上，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雞肉。
“恩，好吃！”張赤遠(yuǎn)表情十分夸張地道。
“就知道吃，邵弟弟吃了沒？”曹桂香也照著張褚的叫法叫薛邵衡邵弟弟。
“我叫他吃他不吃，估計(jì)是不愛吃蝦。”張赤遠(yuǎn)道。
大家坐下來開始吃飯。
薛邵衡全程只用勺子扒白飯，什么菜都不吃，曹桂香想給他夾菜他就把碗默默挪開，不接。
“這孩子怎么只吃飯不吃菜。”曹桂香納悶了。
“是不是不好意思？還是怕生？”張褚猜道。
“可能是不能吃，我聽我同學(xué)說有的人不能吃菜，吃了就會死！”張赤遠(yuǎn)開始聽信并傳播謠言。
“胡說什么呢，我只見過餓死的還沒見過吃菜吃死的，成天不好好學(xué)習(xí)盡聽別人的胡言亂語。”曹桂香從柜子里拿出一塊手帕，夾了幾個蝦放進(jìn)手帕里包起來，把手帕塞進(jìn)薛邵衡的兜里。
“你爸沒準(zhǔn)說對了，我看著孩子就是怕生。”曹桂香道。
張赤遠(yuǎn)沒在意，夾了一筷子扒大烏參：“媽，我覺得你這次的扒大烏參沒上次做的好。”
“烏參是你爸買的，他沒買好，你找他去。”曹桂香開始甩鍋，“烏參你多吃點(diǎn)，專門做給你的，海參有營養(yǎng)，你馬上中考了多吃點(diǎn)補(bǔ)腦，多考幾分。”
“媽，核桃才補(bǔ)腦。”
“那你吃核桃去。”
……
在嬉笑打鬧中，張家人吃完了午飯。薛邵衡全程都只吃白飯，一口菜都沒嘗。
吃完了飯張褚去洗碗，準(zhǔn)備洗完碗就把薛邵衡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曹桂香看見了張赤遠(yuǎn)隨手扔在桌上的美術(shù)作業(yè)，拿起來一看，畫紙上是不堪入目的形變杯子。
張赤遠(yuǎn)見曹桂香一臉嫌棄，不服氣地辯解道：“我這畫得已經(jīng)很好了，一般人都畫不成這樣。”
“得了吧，隨便一個小孩都畫得比你好。”曹桂香才不信張赤遠(yuǎn)的鬼話。
“胡說，邵弟弟，你來畫。”張赤遠(yuǎn)把鉛筆塞給薛邵衡。
薛邵衡看著桌上的畫紙。
曹桂香無奈地笑了。
薛邵衡拿起筆，在畫紙上畫了一筆。
兩筆，三筆。
線條筆直且流暢，沒有一點(diǎn)猶豫，曹桂香和張赤遠(yuǎn)都沒怎么在意，江楓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每一個要學(xué)機(jī)械制圖的理工狗，都知道手工作圖有多難。
無論拿三角板怎么量，圓規(guī)怎么畫，誤差就在那里，最后幾筆永遠(yuǎn)連不上，一部錯步步錯，一張平面圖一畫就是一整天，畫到最后發(fā)現(xiàn)全是誤差。
少俠請從頭再來。
薛邵衡現(xiàn)在畫的茶杯，在江楓看來就是另類的三視圖。
肉看看去基本就是1：1還原，在桌上擺的是什么樣子，他畫在紙上就是什么樣子，一樣的大小，一樣的圖案，一樣的花紋。
神仙也不過如此。
曹桂香和張赤遠(yuǎn)沒意識到薛邵衡畫的畫有多么特殊，只是一邊看著他畫一邊感嘆。
“畫得還真像誒。”曹桂香感嘆道。
張赤遠(yuǎn)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什么真像？”張褚洗碗碗從廚房出來。
“你快來看，這畫，畫得和咱家的茶杯一模一樣！”曹桂香招呼張褚過來看神仙。
張褚湊近一看，也被鎮(zhèn)住了：“真像啊，簡直一模一樣，這孩子以后可以當(dāng)畫家啊！”
一個茶杯沒多復(fù)雜，薛邵衡已經(jīng)畫完停筆了。
“邵小朋友，叔叔帶你去找你爸爸媽媽帶你回家好不好。”張褚牽起薛邵衡的手。
“家。”薛邵衡喃喃道，往門口處走，想要開門。
“家。”
薛邵衡要回家了，不然他姐姐要等急了。
張褚有些疑惑地看著薛邵衡，大膽猜測：“他是不是記得回家的路？”
“家。”
“姐姐。”
“家。”
薛邵衡有些急了，張褚家的門和他家的不一樣，他打不開門。
“好像真的是，你這人，情況都不弄清楚就把人家小孩帶回來了，等下他父母該急壞了。”曹桂香蹭了一下就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你在家里呆著，做事真是不靠譜，我跟著他。”
張褚也知道自己做事不靠譜：“那你小心一點(diǎn)，他要是找不到路就送到前邊的派出所去。”
“還用你說。”曹桂香把門打開，牽著薛邵衡出去了。
薛邵衡拉著曹桂香就往自己家里走，先回到公園，再穿過公園往自己家里走。
曹桂香一直陪著薛邵衡走到了他家樓下，住在薛邵衡對門的劉姨就在樓下，看見薛邵衡，大著嗓門喊道：“薛花，薛花，別找東西去派出所了，你弟弟回來了。”
曹桂香問道：“你認(rèn)識這個孩子是嗎？”
“認(rèn)識，就住我家對門。”劉姨道，“是你把……”
“邵衡，邵衡！”劉姨話還沒有說完，薛花的尖叫聲就從樓上傳來。
曹桂香見薛邵衡確實(shí)到了家，家里人也下來了就放心了，轉(zhuǎn)身走了。
薛花一通急跑來到樓下，手上還拽著戶口本，見到薛邵衡又喜又氣，想罵他卻又不知道該怎么罵。
“你跑哪兒去了？我不是和你說了不要亂跑，外面很危險(xiǎn)的！”薛花都快哭了。
“回來了就好了，你家邵衡這個樣子，你罵他也沒有。剛剛是個好心人把他送回來的，就在……誒，人怎么走了，你家邵衡是被一個和我年紀(jì)差不多的女人送回來的。真是奇怪，你家邵衡連話都說不清楚，那人是怎么把他送回來的。”劉姨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曹桂香已經(jīng)走了。
“花。”薛邵衡道。
“邵衡是想要花嗎？”薛花問道。
薛邵衡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頭：“花。”
見薛花還沒有明白，薛邵衡干脆放棄告訴她自己都去干什么了，從口袋里掏出之前吃飯的時候曹桂香塞進(jìn)他兜里的手帕，遞給薛花。
薛花結(jié)果手帕，打開，里面是兩只兩色大蝦。
兩個蝦頭，兩個蝦身。
“這個是剛剛送你回來的人給你的嗎？”薛花問道。
“吃。”薛邵衡讓薛花吃蝦。
“姐姐不喜歡吃蝦，邵衡吃。”薛花道。
“吃。”
“大烏參。”
“大烏參？”
“大烏參。”
薛花笑著牽起薛邵衡的手，帶著他上樓。
“邵衡，以后可不能亂跑了。今天你是怎么回來的？是你告訴了送你回來的阿姨我們住哪兒嗎？”薛花問道。
“大烏參。”薛邵衡鍥而不舍地重復(fù)大烏參三個字。
薛花大概能明白薛邵衡的意思是讓她吃蝦，道：“姐姐不吃，來，邵衡張嘴，姐姐喂你吃。”
薛邵衡乖乖張嘴。
一個蝦身下肚。
江楓離開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