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泰豐樓后江楓沒有第一時間挑選燒烤店，也沒有去超市先把剛才吳敏琪交代的東西。他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一直走，和無數行人擦肩而過，不知道走了多久，回過神的時候居然又回到了泰豐樓門口。
原本他只是覺得焦慮，心里不舒服，下午陪著彭長平逛完菜市場后好了不了。現在不知道為什么，離開泰豐樓后江楓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焦慮，可能已經不止是焦慮了，心頭就像有一團亂碼，有一個聲音逼著他讓他去把那團亂麻解開，可他卻連一根線頭都找不到。
現在那團亂碼已經越纏越緊，越繞越亂，惹得江楓心煩，甚至還有點心慌。
江楓停在了泰豐樓門口。
剛剛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應該是挺久的，他都能通過泰豐樓外的雕花木窗的鏤空瞧見窗邊等菜的客人。
江楓抬頭，看了一眼懸掛在上面的招牌。
泰豐樓。
很古樸的招牌，非常有年代感，和街面上其它店的招牌擺在依舊就會顯得格格不入。江楓之前還在網上看見有人評論說泰豐樓招牌做得不錯，設計者非常有心，有種做舊的歷史沉淀感。
只有江楓知道，這塊招牌比這棟酒樓還要古老。
從始至終，酒樓變了，搬了，只有招牌沒變。
這塊招牌在一個世紀前從關外到了北平，被掛在著這棟酒樓上，從此這棟酒樓就是泰豐樓。
這塊招牌在哪兒，哪兒就是泰豐樓。
江楓一直仰著頭，看著招牌，感覺心安了很多。
“嗨，哥們，你剛剛進去……”江楓正仰著頭呢，就被人拍了一下肩。
江楓一回頭，發現居然是好久沒見的996。
江楓有段時間沒見過996了，感覺從年后回來就沒見過，晚上他和吳敏琪下班的時候再也沒和996碰過面。
“欸，不好意思認錯了，不對，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996問道。
“去年晚上下班的時候我經常在前面那條路上碰見你。”江楓指了指前面的路。
“哦，怪不得，你老和你女朋友一起走，我基本上沒有都能遇上你，還真是巧了，你也來泰豐樓吃飯？”996恍然大悟。
江楓搖頭：“我就路過。”
“你經常來這家店吃飯？”江楓有些好奇，沒想到原先天天碰見的996居然是泰豐樓的常客。
“一周來個一次吧。”996看了一眼泰豐樓，“一開始是沖著他們家的李鴻章雜燴去的，后來覺得他們家其它菜也挺好吃的，雖然有點貴但味道真不錯，就偶去來吃一頓。”
996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廉價手表：“你換工作了？”
“啊？”
“我也換工作了。”996就這樣自顧自的說了起來，看了江楓一眼，嘆了一口氣，“新工作壓力挺大的吧，我記得你之前和我一樣每天加班到那么晚看上去都挺高興的。哥們，咱們今天遇上也是緣分，我請你去邊上的便利店吃個關東煮吧，他們家關東煮還挺好吃的。”
江楓：？
江楓就這樣被算是老熟人亦是陌生人的996拉進了便利店。
便利店老板見是江楓來了，見怪不怪：“來了。”
996還以為老板是對他說的還有點高興，買了兩份一模一樣的24塊的關東煮，拉著江楓去里面桌子邊坐下。
996先吃了一個雞蛋，見江楓沒動道：“挺好吃的不騙你，你可以先吃蘿卜，他們家的蘿卜最好吃。這工作壓力大，咱們這種沒工作幾年又沒錢，沒法跟人家有錢人一樣花錢消遣，吃東西是最好的方法，吃東西最減壓了。”
說著996就自己先吃上了。
面對這樣一份來自陌生人的關心，江楓還挺感動的，壓在胸口上的石頭驟然輕了很多，心情也愉快了不少，點點頭，和996一起吃起了關東煮。
“哥們，咱們雖然一直不認識但也算是熟人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996問道。
“我大學學光電的，今年畢業。”江楓道。
“哦，光電啊，應該也算是工科吧。今年畢業，那你之前是在實習吧，你們公司挺狠的啊，實習生都要加班到這么晚，轉正了沒？”
“算是……轉正了吧。”江楓有些哭笑不得。
“你要是覺得工作壓力太大也別硬撐著，我們倆今天能碰上也是有緣，我就實話實話你別不高興。這錢啊，什么時候都能賺，命只有一條，為了錢把身體搭進去不值得。對了，你今天下班挺早的啊。”996突然反應過來。
“今天老板讓我提前走了。”江楓道。
996點點頭：“那你們老板還算可以，看出來你狀態不行讓你提前下班了。”
挺996這樣一說江楓就覺得有些奇怪了，他就站在泰豐樓門口看招牌，雖然有些奇怪，但996是怎么看出來他狀態不好的。
要知道他那時候是背對著996的，996直接拍的他的肩膀。
“你怎么看出來的？”江楓問道。
“哎，我那是看你背影有點眼熟，把你當成我們李鴻章雜燴的飯友了。”996解釋道。
江楓：？？？
“李鴻章雜燴是泰豐樓里的一道菜，那道菜可神奇了，吃了解壓，吃完了哭一頓什么壓力都沒了。賣的也挺貴，分量還挺多，還限量，所以我們就弄了個群，隔段時間就湊一起來泰豐樓吃頓飯。這種群不止我們一個，好像還有幾個，幾個群主好像都認識，會商量好免得發生沖突。”996說著說著就跑題了，“可惜啊，做李鴻章雜燴的廚師好像有事出差了，兩個多月了也沒回來。我剛剛看你以為你是飯友，想問問你那個廚師回來沒。”
江楓：……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個廚師就是我。
“應該過段時間就會回來吧，七月份一定會回來。”江楓道。
996嘆了口氣：“希望吧。”
“對了，你剛剛不是問我怎么看出來的嗎？這玩意還用看嗎，我換工作之前和你現在一樣，不然我怎么會把你當成飯友。”
“我不是因為工作壓力大。”面對完全不認識自己的人江楓反倒可以解釋。
“我懂，錢少唄。”
江楓：？
“哎，這年頭找工作太難了。我剛畢業的時候也是那樣，天天上班，說著不是996但實際上就是996，有時候星期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老板一個電話就得去公司，去晚了還要挨罵。除了問題同事們就甩鍋，誰資歷淺就是誰的鍋，那時候我感覺自己都要瘋了，每天下班的時候都渾渾噩噩的，那時候我看見你和你女朋友走一起可羨慕了。”
“工資也沒多少，交了房租扣完生活費根本剩不了多少，北平房價又貴，想攢個首付都不知道要多少年。”社畜說起自己的辛酸往事都是相同的血淚史，“其實這些不算什么，誰不是這么過來的呢。剛畢業，能找到工作就不錯了，還想要多高的薪水，有五險一金就不錯了，至少有保障。”
“那還有什么？”江楓問道。
“哎。”996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想讓爸媽知道唄，有點時候沒錢都不敢和他們打電話，就怕他們擔心。周末的時候還要去別人朋友圈盜圖，裝作自己不是在加班而是出去玩了，和同事出去吃飯的照片也得攢著，隔段時間就給他們發兩張讓他們安心。”
“其實自己哪有什么壓力啊，壓力都是別人給的。其實也是自己給，不想讓家里人擔心唄，本來就過得不咋地還要裝作自己挺好的樣子。不過現在好了，我想開了，換了個錢少但是比較清閑的工作，你也想開點，別給自己這么大壓力。”
“要不這樣把，咱們加個微信，要是什么時候泰豐樓的那位師父回來了我叫你，請你吃一頓。我告訴你這李鴻章雜燴特別有用，吃完哭一場，什么壓力都沒了，原先你覺得天大的事啊，吃完之后就沒什么了。”996提議道。
“啊，謝謝啊。”江楓愣了一下，掏出手機加了996的微信。
還好他一般不發朋友圈，從朋友圈看不出他的職業。
“就這樣吧，下此有機會再聚，哥們我先走了。”996起身。
江楓連忙起身道謝：“謝謝你了啊。”
“不客氣，一點小忙，大家在外面都不容易能幫就幫一點。”996笑笑，走了。
江楓又坐了回去，心里想著剛才996對他說的話。
他好像知道自己是在為什么焦慮了。
996說的沒錯，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壓力都不算什么，真正讓他難受的壓力和焦慮其實是那些來自家人和朋友們的關心。
琪琪因為擔心他最近說話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王秀蓮因為擔心他甚至不讓員工在工作群里談論有關生意上的事情。
他的家人，愛人，朋友們都是因為關心他，想讓他心無旁騖不要被其它事情影響把握機會好好和彭長平學廚，這份關心成為了壓在他胸口上的石頭。隨著刷熟練度的進度緩慢，S級的高湯遲遲做不出來，這塊石頭越來越重，越來越沉，直到剛剛琪琪以為他好了和他說了實話才徹底墜了下來。
或許996說的沒錯，他確實需要一份李鴻章雜燴來宣泄一下心里的壓力了。
江楓掏出手機，發現居然已經快6點了，連忙給王浩發消息。
江楓：耗子，下班了沒，我家邊上那家燒烤店，快來。
在用李鴻章雜燴宣泄壓力之前，還是先和沙雕室友吃頓燒烤宣泄一下壓力吧。
請客的錢不能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