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聽著青華帝君這番言語,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了重重身影。
那是眾多站在大道巔峰,卻又被大道所棄的身影……
青華帝君的嗓音一直都是不急不緩,似乎并沒有太多情緒摻雜,但此刻卻又像是在傾訴著心底的積郁和不忿。
透過眼前這虛實無定的影子,王升仿佛看到了,那個欲扶大廈于傾倒之際,最終卻只是無恨隕落,留下些許道痕指引后來之人的紫薇大帝……
看到了那片古戰(zhàn)場中漂流了十多萬年、數(shù)十萬年,如今卻成了仙蟲養(yǎng)料的百萬尸骨……
看到了,此刻正蜷縮在一處處角落中,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庭仙神……
此時無杯無酒,不然真想與這位大舅哥一醉解去千愁。
——到此時,王升也不知青華帝君到底是男是女,又該算是師姐的父輩還是兄長。
或許用性別來界定這種先天生靈,本就是有些淺??;青華帝君和師姐,本質(zhì)都是從扶桑樹誕生的靈性,倒是比較接近于‘兄長’的角色。
姑且認(rèn)定為大舅哥。
“虛靈與記憶融合……”瑤云輕聲贊嘆,“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青華帝君笑道:“殿下由殘魂化作靈體,又由靈體化作了此時介于生與靈之間的特殊存在,不也是匪夷所思之事嗎?”
“我只是受了劍主的恩惠罷了,”瑤云看了眼王升,目光略微有些無奈。
王道長笑著搖搖頭,言道:“都是自己人,什么恩惠不恩惠的。”
“哼,誰跟你是自己人,”瑤云嘴角輕輕一撇,“我是劍與劍靈,你是劍主,僅此而已?!?
青華帝君在旁含笑看著這一人一劍斗嘴,眼神卻是頗為……
慈祥。
瑤云忍不住又問:“虛靈于虛空大道之中,應(yīng)當(dāng)是與真靈遙遙相對,二者同生感應(yīng)。
真靈泯滅,虛靈本該同時消失才對,為何能獨存?”
“這其內(nèi)牽涉的道與理頗為復(fù)雜,”青華帝君緩聲道,“但歸根結(jié)底,是這株神木護(hù)住了我。
大道至公無私,真靈與虛靈同時誕生于‘虛’,但真靈與虛靈不過是你我的劃分,虛與實,也不過是咱們賦予的意義。
實際上,大道有諸多不同的表達(dá),也有無數(shù)你我無法參透的演變。
真靈與虛靈,本質(zhì)上其實都是一般的存在。”
王升稍作思索,抬手在面前用仙力凝成一條直線,“帝君請看,是不是這樣?”
言罷,王升手指輕輕一震,這條直線頓時化作了一條標(biāo)準(zhǔn)的波。
王升又用手指點出了上下兩個臨近的端點,將波形圖按橫軸轉(zhuǎn)了一圈……
瑤云在旁有點范懵,青華帝君卻是撫掌而笑,口中連連稱‘妙’。
帝君笑道:“這卻是比萬般言語都要生動的表述。”
瑤云:……
王升面露恍然,但見自家劍靈已經(jīng)在自閉的邊緣,也就不再這問題上多探討下去。
“帝君,晚輩其實有一事不明?!?
“可是有關(guān)我所做布置?”
“嗯,”王升沉聲道,“我其實不該說這些,也無法干涉帝君所做的任何決定,但實在掛念師姐的安危。
敢問帝君,您是否在此地布置了吸納死氣的大陣?”
“不錯,那大陣是本座推演而出的,取名為九極逆生陣,本意為逆轉(zhuǎn)生死,化生為死,用神木的根須做了陣盤?!?
青華帝君雙眼半睜,淡然道:“這大陣不只是為了吸納死氣,其功用主要是讓死之大道融合本座那具枯敗的尸身,而后可借死氣煉化這顆神木,將它所積累的無盡生機(jī)化作死氣,助本座道成?!?
聽聞此言,王升和瑤云都有些心神震動。
“是不是覺得,本座這般做太過狠心?”
青華帝君苦笑了聲,注視著周遭這濃密的樹冠,“它救了本座,本座卻要毀了它,以怨報德莫過于此。
它算作我的生母,本座因它遭劫而化形,它又艱難活出了第二世,到頭來,本座卻如此待它,不孝無情莫過如是。
可本座,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
王升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注視著這位四御大帝的虛影。
此時有股難言的威嚴(yán),在這虛影身周環(huán)繞,而青華帝君的情緒也有了更強(qiáng)的波動。
“天庭眾仙神維護(hù)三界安穩(wěn),造福無盡生靈,卻被亂賊叛逆殘殺,本座如何能不恨?
仙帝陛下本欲打破三清對天庭的掌控,欲要使三界長盛不衰,卻被三清所棄,落得身死道消,本座如何能不怨?
本座需要神木的這份力量,必須要比執(zhí)掌生之大道時更強(qiáng),站得更高,才能去找他們要回個說法!
殺我天庭仙神者,本座要讓他們歸于終寂!
大道負(fù)了天庭,本座便逆轉(zhuǎn)這大道!
三清負(fù)了陛下,本座就去問一問這三清!
不如此,難以告慰本座那些好友之殘靈!”
逆轉(zhuǎn)大道,質(zhì)問三清!
看著面前這目光無比銳利的青華帝君,王升心底也是一陣波濤澎湃,瑤云卻是禁不住紅了眼圈。
青華帝君輕輕舒了口氣,自身的威嚴(yán)盡數(shù)收斂,又恢復(fù)成了那含笑的文雅模樣。
他凝視著王升,鄭重的問了句:“所以,非語,你可愿隨我一同前行?”
王升一時沒緩過勁來,“帝君……”
“你雖用了遮掩氣運的煞血玉,但依然遮掩不住你此時已繼承的天庭氣運,”青華帝君正色道,“有這份氣運在,你今后必是復(fù)辟天庭的關(guān)鍵。
更何況,你身居紫薇道承,又有十三殿下在你身旁寸步不離,足以服眾?!?
服眾?
“帝君您莫非是想讓我去振臂一呼?”王升略微有些哭笑不得。
但青華帝君卻越發(fā)嚴(yán)肅,“有何不可?”
“這……”
青華帝君嘆道:“仙帝逝去之后,天庭為何會慘敗于那些亂臣叛逆?其實就是群龍無首罷了。
紫薇帝君謀求復(fù)辟天庭,但出現(xiàn)的太過倉促了些,眾天庭高手元氣尚未恢復(fù),且身后少了幾個能獨當(dāng)一面的高手,以至于事必躬親,且最后被圍攻而隕落。
但你不同?!?
青華帝君注視著樹干仙殿的方向,“只需數(shù)萬年,小卿便可完整接納本座所留生之大道,有本座指點,成就大神通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本座稍后復(fù)蘇神尸,就可超越本座巔峰時的實力,可護(hù)你與小卿周全,讓小卿平穩(wěn)掌控生之道,達(dá)到本座當(dāng)年的位置。
有我與小卿相助,你只需按部就班沖入太乙金仙之境,自可高舉天庭復(fù)辟之大旗,召集天庭舊將,反攻仙圣界!”
王升心中頓時有些糟亂,又聽到了‘?dāng)?shù)萬年’這三個字,頓時不知該如何言說。
瑤云在旁保持著沉默,她看王升的目光比平日里多了些許溫柔,似乎在說著,無論劍主做出哪般決定,她做劍靈的都會無條件支持。
“帝君,我只是一個小小劍修……而且,帝君您自己為何不可……”
“不必妄自菲薄,”青華帝君笑道,“你覺得,一具尸身、一條死之大道,適合坐那個位置嗎?”
王升:……
“且,本座掃平那些亂臣叛逆以后,便會去找三清圣者問個清楚當(dāng)年事,怕是難以活著回來。
非語,你又在猶豫什么?”
“晚輩……”
王升一陣語塞,眼前卻浮現(xiàn)出了那顆蔚藍(lán)的星辰,浮現(xiàn)出了一道道身影。
家人、師長、親友,地修界的形形色色,大華國的錦繡山河。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就在這剎那間,自己跟師姐離開十三星時心底泛起的那個疑問,突然就有了答案。
“帝君,復(fù)辟天庭之事,我會盡全力相助,哪怕為此身死道消也無怨無悔!”
王升起身對著青華帝君做了個道揖,目光已從之前的混亂難明,化作了清澈無痕。
“但帝君,晚輩的心愿,只是處理完諸事之后,與師姐回返家鄉(xiāng)廝守終老。
這桿大旗,晚輩著實是舉不動的。”
青華帝君頓時有些皺眉,又道:“你可知,有多少天庭仙神在等待著你這般后輩的出現(xiàn)?
本座與他們,都是天庭的舊臣,我們需要一份新生的血液,需要一份能繼續(xù)帶動天庭再次騰飛的后起力量?!?
“前輩,晚輩的師祖是天庭神仙,晚輩的道承是天庭一脈,晚輩就是天庭之人?!?
王升目光坦坦蕩蕩,“可號令三界并非我愿,晚輩也不太喜歡給自己壓太多的壓力,晚輩此時確實不能答應(yīng)此事。
而且,晚輩也不能跟帝君一同離開,還有不得不做的事?!?
“何事?”
“將家鄉(xiāng)的修士,平穩(wěn)地帶入無盡星空之中,”王升面露正色,“晚輩的家鄉(xiāng),便是當(dāng)年紫薇帝君與眾天庭仙神藏身之地,那里本是無人打擾,修道之事復(fù)興產(chǎn)生了許多隱患。
這事才是晚輩當(dāng)務(wù)之急必須處理好的?!?
青華帝君緩緩點頭,笑道:“本座倒也沒看錯人,你心中有自己的主意便是。
既然你此事不能答應(yīng),那也無妨,本座會等你主動來尋我?!?
王升突然有點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青華帝君淡淡的道了句:“小卿今后就跟在本座身旁了。”
“帝君?”王升眼一瞪,“師姐她……”
“你是覺得,本座無法護(hù)小卿周全?”青華帝君目光直視著王升,“還是覺得,比起與你此時相廝守,小卿繼承本座衣缽之事不值一提?”
王升頓時啞然,注視著青華帝君,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青華帝君又道:“你處置完自己的當(dāng)務(wù)之急,來尋本座與小卿便是了。”
瑤云在旁站起身來,對著青華帝君低頭做了個道揖,“帝君,還請不要如此為難我家劍主,華卿便是他半條性命……”
青華帝君卻只是輕輕抬手,一抹碧綠的光芒將瑤云扶了起來。
“殿下不必如此,本座心意已決。
此時九極逆生大陣已成,本座隨時可以帶走小卿。
非語,本座并非是有意要你為難,只是本座已認(rèn)定了此事,定要將你扶持為復(fù)辟天庭的領(lǐng)軍之人,便是你師祖純陽子來了此地求情,也無法扭轉(zhuǎn)本座之心意?!?
王升眉頭緊皺,注視著眼前這位突然有些不講理的帝君。
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