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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天接近晌午的時候,張山林家的客廳里,用人在給他斟茶,張山林手里拿著個裝蟈蟈的葫蘆正湊在耳旁津津有味地聽著,林滿江急匆匆地走進院子,還沒邁進門檻,聲音先到了:“掌柜的,事情總算是搞清楚了!”

“什么事兒?”張山林的耳朵沒離開葫蘆。

“考試用紙的事兒啊,咱不能稀里糊涂讓人搶了行,還不知道是誰干的吧?”

張山林的心思還在蟈蟈上,有一搭無一搭地問:“誰干的?”

林滿江看了看用人,上前走了一步,湊在張山林的耳邊耳語,張山林揮揮手,讓用人退下了。

“滿江啊,茂源齋的掌柜的好像是姓陳吧?這莊虎臣是什么人?”張山林聽著“莊虎臣”耳熟,可實在又想不起來他是干嗎的。

“哎喲,我說掌柜的,在琉璃廠哪兒有不知道莊虎臣的?雖說他表面上只是茂源齋的大伙計,可實際上茂源齋的經(jīng)營全靠他了,這么說吧,沒有莊虎臣撐著,十個茂源齋也垮了,這個陳掌柜,也就是個擺設。”

張山林把葫蘆放下了,他背著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真邪了門啦,一幅書法帖子就把恭親王給擺平了,你說是誰的字來著?”

“唐朝懷素的《自敘帖》,不過不是真跡,是宋代的摹本,懷素的真跡存世不多,所以能有個宋代的摹本就很珍貴了,聽說王爺就好這個,恭王府里的人說,王爺還說過,若是有懷素的真跡,他寧可用整座恭王府去換。”張山林猛地停住腳步:“王爺真是這么說的?”

“我一個叔伯兄弟在恭王府當廚子,是他聽見的,想來不會錯。”林滿江回答得很肯定。

張山林眉開眼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懷素的真跡咱有啊!”

“真的?”林滿江驚呆了,隨即醒過味來,陰沉了好些日子的臉上頭一回有了笑容,“那太好了,松竹齋有救啦!”

“你的意思是……”

“咱們不會也進進貢?只要王爺發(fā)句話,考試用紙的買賣還得是咱們獨家經(jīng)營。”

張山林笑了:“我說滿江啊,你這腦袋簡直是榆木疙瘩,要是有座恭王府,那咱還要松竹齋干什么?”

林滿江搔了搔頭皮,看著張山林:“這倒也是啊,不過……”

張山林可沒工夫聽下去了,他朝門外喊了句:“給我備車!”就拿起葫蘆向外走。

林滿江跟了出去:“掌柜的,您要出門?”

“沒大事兒,我和幼林說好了,中午去鴻興樓吃飯,這事兒就這么著吧。”張山林自顧自地坐上車,走了。

鴻興樓的雅間“金豐閣”里,楊憲基和幾個同僚正在用餐,劉光第坐在他的身旁。楊憲基和劉光第在四川曾經(jīng)共過事,雖然在官位上楊憲基比劉光第高得多,但楊憲基欣賞劉光第為人耿直、光明磊落的個性,兩人私交甚好,算是老朋友了。劉光第為官清廉,通常不參與這類吃酒應酬的事,這天是在楊憲基的盛邀之下才特意來的。他們正在敘舊,忽然聽見對面的雅間里吵吵起來。

對面的雅間里,一位穿著鑲金邊長袍,油光滿面的中年胖子把盤子一推,沒好氣地說:“這哪兒是鴨湯煨出來的,純粹是蒙事兒!”

鴻興樓的掌柜在一旁忙不迭地賠著不是:“鵬爺,您別著急,我這就讓廚子給您重做,按您的口味,味兒濃著點兒!”說著,掌柜的彎下腰,湊到胖子的耳邊說:

“您可真是行家,今兒個大廚重感冒,起不來炕,徒弟頂?shù)模炙嚥坏郊遥鄵鄵?

那位鵬爺仰起臉,略帶得意地瞧著掌柜的:“我說是蒙事兒吧?”

“鵬爺,您可別這么大聲兒。”掌柜的小心地向外看了看。

“那這銀子怎么算啊?”鵬爺在銀子上從來都不含糊。

“您瞧著給,您瞧著給。”

有這話就齊了。鵬爺又抬頭看了掌柜的一眼,慢條斯理地吩咐:“趕明兒大廚好了,專門給我做一回,南豆腐得是你們鴻興樓自制的,別拿豆腐店的南豆腐來瞎對付,鵬爺我可品得出來。”

“您放心,放心。”掌柜的心里說了,蒙誰我也不敢蒙您呀。

“鴨湯也得煨夠了時辰,這么說吧,一兩個時辰煨出來的湯那不叫湯,那叫什么你知道嗎?那叫刷鍋水。”

“是是是,那叫刷鍋水。”掌柜的應酬著,又加了一句,“趕明兒我照著十個時辰煨。”心想,這下該滿意了吧?

哪知鵬爺還沒完,繼續(xù)提著要求:“南豆腐上要擱金華火腿末兒,刀功要精,切碎著點兒,別忘了放上好的香菇。”

“一定照辦,大廚做好了我會提前給您通個信兒。”

“我不在家就直接送到衙門里。”

掌柜諂媚地笑笑:“保證這道菜,讓您吃到嘴里還是熱乎的……”

楊憲基看傻了,問劉光第:“這是什么人,怎么這么大派頭啊?”

“咱刑部的人,您的下屬,正是在您左侍郎的手下當差。”劉光第滿臉的不屑。

另一位同僚接上話茬說:“他姓王,叫王金鵬,是個書吏。”

楊憲基大惑不解:“在座的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他一個小小的書吏竟敢如此放肆,難道他沒看到咱們嗎?”

“他又沒觸犯刑律,我們奈何不得他。”劉光第無奈地搖搖頭。

“這家伙怎么看著像個富商?與這書吏相比,我這刑部左侍郎倒真顯得寒酸了。”

“楊兄可能還有所不知,”劉光第放下筷子,“這京城的小吏可非比尋常,有人不是說了嘛,‘京,朝官多貧至不能自存,而吏人則多積資巨億,衣食享用,似于王者’,以至僭越違制之事時有發(fā)生。”

“可……衙門里的小小書吏,靠什么來聚斂錢財呢?”楊憲基看著劉光第,還是感到很詫異。

“書吏雖小,但手中卻握有實權,通常衙門里辦案子,是堂官交給司官,司官交給書吏,由書吏檢閱成案,回呈給司官,司官稍加潤色再呈送給堂官,這時候,堂官如果不給駁回來,案子就算定了。”

楊憲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們靠熟悉例案公務,挾制堂官、司官,放手作奸索賄。”

“楊兄思維敏捷,不減當年啊!”劉光第贊許地點點頭,“沒錯,六部衙門每天要辦理大量的公務,案牘文書可是堆積如山啊。”

在座的又一位同僚接著說:“楊大人,大清律例多如牛毛,特別是刑部,不但有《大清律》,還要熟諳多種名目的‘例’文,像‘丟失東城門鑰匙比照丟失印信處理’,這樣的例文也有兩千條,您說這么多誰全都能記住啊?那記不住不就得找這些吏官了嗎?”

楊憲基感嘆著:“所以書吏就執(zhí)例以制官了,真是怪事!”

“唉!當今朝廷,豈止吏治腐敗,我看啊,不變法不足以治其根本!”劉光第激動起來,一拳砸在了飯桌上。

張山林和張幼林走進了鴻興樓,門口候著的堂倌帶著他們徑直走向了事先訂好的座位上。

叔侄倆坐定,堂倌送上了菜單,張山林連看都沒看一眼,隨手就扔在了桌子上,他吩咐堂倌道:“清蒸鴨子、火腿煨冬筍、糟蒸鴨肝、紅燒鮑脯,有這四個熱菜足矣,冷葷你看著配幾樣就行。”張山林問侄子:“幼林啊,喝什么酒呀?”

“老規(guī)矩,還是‘蓮花白’吧。”張幼林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追加了一句,“伙計,再給我來份水晶蝦餅、兩碗甜湯核桃酪,快點兒上啊。”

“您二位稍候,說話就上。”堂倌一溜煙似的小跑著離開了。

張山林夸起了張幼林:“嘿!幼林,你行啊,瞅你點菜這派頭,有點兒爺?shù)囊馑剂耍@就對了,什么是爺?會吃會玩兒才是爺。”

張幼林皺著眉頭:“叔,要說論吃喝玩樂,侄子我還差得遠呢,唉,沒辦法,兜兒里銀子跟不上,我要是像您似的,柜上的銀子隨便支,我得把京城的名飯莊吃遍了!”

“喲嗬,我這侄子還有點兒遠大抱負,想吃遍京城不難呀,可你不能什么都吃,你得把各個名飯莊的拿手菜挨個嘗一遍,這么說吧,隨便到了哪個飯莊,您得知道這兒做什么菜拿手,怎么個點法兒,總不能一開口就點個滿漢全席,那不叫爺,那叫冤大頭,花費銀子事小,可面兒咱栽不起。”張山林往后拽了拽凳子,蹺起了二郎腿。

“唉,叔,這里面學問大了,您抽工夫得教教我,別的甭說,就說這點菜吧,這里的水可深了去啦。”

張山林來了精神:“那是,沒個二三十年工夫,您想在京城稱爺?門也沒有!說到點菜,那可不光為了吃,還有一層表示身份的意思,跑堂的一看,喲,這位爺可是吃過見過的主兒,蒙不得。比方說吧,到了正陽樓,您得點小籠蒸蟹、蟹肉酥和;到了致美齋,您得張嘴就是四作魚,什么是四作魚?紅燒魚頭、糖醋瓦塊、醬汁中段、糟熘魚片……”

張幼林接過話來:“到了厚德福,您得點鐵鍋蛋、厚塊魚、核桃腰……”

“嘿!侄子,你行啊,正經(jīng)是上道兒啦。”

“不行,不行,比起叔您來,我還差得遠呢!”張幼林一副謙虛好學的樣子。

堂倌上了菜,叔侄倆埋頭吃了起來。在他們身后不遠處,莊虎臣正在跟原松竹齋南紙店的長期合作者、供貨商潘掌柜和另外幾個客人吃飯呢。只見莊虎臣舉著酒杯說:“潘掌柜,今兒個我心里太高興了,您答應和茂源齋長期合作,實在是給小店臉呢,我代表我們陳掌柜,敬潘掌柜一杯,我先干啦!”莊虎臣一飲而盡。

“莊先生,不瞞您說,今天我心里……還真有點堵得慌……”潘掌柜手里攥著酒杯,卻沒喝。

莊虎臣顯得很善解人意,他給潘掌柜一邊布著菜一邊說:“我知道,潘掌柜還在為松竹齋的事兒鬧心呢。”

“是啊,我們潘家和松竹齋合作了幾輩子,誰承想,今天到了分手的地步,這也是實在沒辦法,張山林這位爺人是不錯,就是做不了買賣,一而再,再而三欠著貨款不給,我不能總跟著賠呀。”潘掌柜道出了心里話。

“那是,交情是交情,買賣是買賣,這是兩碼事兒,潘掌柜看在老輩子的交情上已經(jīng)夠寬容的了,若是換個人,恐怕早幾年就不干了,還等到現(xiàn)在?”莊虎臣說的是實情。

“唉,話是這么說,可哪天真遇見張山林,”潘掌柜搖了搖頭,“我這臉……還真有點兒拉不下來,當年張仰山先生和我父親可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誰知道我們這些后人走到今天這個份兒上!”

莊虎臣感嘆道:“潘掌柜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可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是鐵打的,誰也破不得,大家都無能為力啊……”

張山林無意間聽到點什么,他回過頭去,看到了莊虎臣和潘掌柜,立刻陰沉著臉放下了酒杯。

“怎么啦,叔?”張幼林好奇地問。

張山林氣哼哼地答道:“我說潘家最近怎么不對勁,原來和茂源齋穿上一條褲子了,行啊,有奶就是娘,看我們松竹齋最近走了背字,就改換門庭了。”

張幼林站起來:“叔,咱倆過去,和潘掌柜說道說道,我看他好意思不好意思。”

“找他說道?大爺不給他這個臉!”只見張山林把侄子拉到邊上,雙手一使勁,將放滿酒菜的桌子掀翻了,“嘩啦啦!”碟碗粉碎,湯汁四濺,整個飯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潘掌柜和莊虎臣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掌柜的緊張地跑過來:“哎喲,這是怎么話說的?是誰招咱張爺不高興了?”

張山林站了起來,大辮子一甩,抖了抖馬褂,斜眼盯著潘掌柜和莊虎臣大聲說:

“沒事兒,大爺我今兒個高興,就是想聽個響兒,抖落抖落晦氣,讓那些不仁不義的人瞧瞧,大爺我活得滋潤著呢,伙計,這些碟碗瓢盆的算在我賬上,不就是幾個銀子嘛,幼林,咱們走!”

叔侄倆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張幼林站住了,他往潘掌柜那桌一指:“伙計,那桌客人是我們張家的世交,他們飯錢記在我賬上,這頓飯算我的!”張山林大笑起來:“行啊,大侄子,沒瞧出來,你小子還真是個爺啦!”

叔侄倆揚長而去,楊憲基站在“金豐閣”雅間的門口,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見識了張幼林。

那是個陽春三月乍暖還寒的日子,陽光燦爛,伊萬穿著一件中式長袍,戴著頂瓜皮小帽在琉璃廠閑逛。他喜愛這里的氛圍,喜愛這里的店鋪,甚至覺得琉璃廠簡直就是古老的中國文化的一個縮影。

伊萬對中國文化的啟蒙得益于法國傳教士莫里斯·比肖神父,這還得從伊萬的父親說起。他父親本來是要繼承公爵的爵位的,但在圣彼得堡大學讀書的時候,受到巴枯寧、克魯泡特金、巴甫洛夫等當時走紅的民粹主義思想家的影響,加入了圣彼得堡大學著名的“柴可夫斯基小組”,成為“民粹派”的一員。“民粹派”的意思就是“為人民利益奮斗的人”,伊萬的父親和許多與他出身一樣的青年貴族知識分子自覺放棄了優(yōu)越的物質生活,主動到俄國廣袤、落后的農(nóng)村去幫助農(nóng)民兄弟擺脫苦難。他們這種超出常態(tài)的行為觸怒了沙皇,進而遭到了逮捕。出獄后,伊萬的父親參與了1881年3月1日在冬宮刺殺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行動,僥幸擺脫了追捕,帶著十一歲的伊萬逃出了圣彼得堡。

伊萬和父親一起在歐洲度過了一段浪跡天涯又顛沛流離的生活之后,父親染上重病,客死在法國西南部位于加龍河下游的一家小旅館里。在這家小旅館,伊萬遇見了剛從遙遠的中國傳教歸來的莫里斯·比肖神父,莫里斯神父是位熱心腸的慈祥老人,他幫助伊萬安葬了父親,并收留了他,帶他來到了波爾多的教區(qū),也使伊萬接觸到了中國文化。又過了些日子,追捕的風頭已經(jīng)過去了,伊萬的親戚輾轉找到他,通知他回圣彼得堡繼承爵位和家產(chǎn)。這時伊萬已經(jīng)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回到闊別八年的祖國,接受完高等教育,料理了家事,便不遠萬里,只身來到中國。

此時伊萬來到了松竹齋的大門外,他抬頭仔細琢磨著門檐上高懸著的長方形黑底金字匾額,嘴里振振有詞兒地念著:“松、竹、齋!”

松竹齋里,林滿江正在整理貨架子上的宣紙,他看見伊萬,趕緊迎出來:“喲,伊萬先生,今兒您怎么這么閑呀?”

“今兒我休息,瞧天兒不錯,出來轉悠轉悠。”

“嘿!您的北京話越說越地道了,要是不看模樣只聽聲音,還真不知道您是外國人,您里邊請。”林滿江讓進了伊萬。

伊萬在鋪子里逛了一圈兒,坐到椅子上,林滿江給伊萬倒上茶,兩人聊上了。

伊萬端起茶碗:“林大伙計,你們琉璃廠這些鋪子的名字都挺有意思,什么‘翰文齋’、‘來薰閣’、‘博古齋’……”

“伊萬先生,那叫字號。”林滿江糾正著。

“字號?”伊萬沉思了一下,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小本子和一支筆,“林先生,您給我講講,什么叫‘字號’。”

“得,您又來了,上回您拿這小本兒,我說一句您記一句,我足足給您講了兩個時辰,耽誤了我多少事兒啊。您還真聽出甜頭兒來了,這回我可不能白講了。”林滿江搖著腦袋說。

“趕明兒我請您去同和居吃飯。”伊萬誠懇地邀請。

林滿江擺擺手:“這倒不用,您多帶幾位洋客人來就行了。”林滿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給伊萬講上了,“琉璃廠的鋪子,賣文房四寶、賣字畫、賣古玩,凈跟文人、有身份的人打交道,所以這字號就得起得雅,還要朗朗上口,您聽,這松、竹、齋叫起來多響亮!”

“松、竹、齋……”伊萬琢磨了一下,“可是……名不副實啊,這鋪子既不賣松樹,也不賣竹子。”

林滿江放下茶碗:“嗨!這話可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林先生,我一直沒弄明白,明明是賣文具的,不叫文具店,干嗎偏要叫南紙店?”伊萬似乎是帶著無盡的問題來的,于是林滿江就給他解釋,因為宣紙、徽墨、湖筆、端硯等都產(chǎn)在南方,所以大伙兒習慣上就把經(jīng)營這類文房用品的鋪子叫南紙店,當然了,南紙店除了賣文房四寶也賣別的,像喜壽屏聯(lián)、金石篆刻什么的。至于這鋪子的字號為什么叫松竹齋,那是因為東家是南方人,喜歡南方的翠竹,來到京城以后,又對北方的松柏產(chǎn)生了興趣,這么著一來二去,松竹齋就成了鋪子的字號。

伊萬和林滿江在里面聊著,張幼林衣冠不整、打著哈欠來到了大門口。站在門口迎客的學徒得子上下打量著他:“幼林少爺,您這是剛起吧?”

“可不是嘛。”張幼林伸了個懶腰,“昨兒晚上趙家為老爺子做壽,辦了個堂會,把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都請來了,我叔帶我和繼林去聽戲,得子,你猜猜昨兒個演的什么戲?”

“少爺,您可真問對人了,讓我猜?跟您這么說吧,長這么大我就沒聽過戲,壓根兒就不知道戲園子的大門朝哪邊開。”得子向左右望望,隨時準備招呼要進鋪子的客人。

“連戲都沒聽過?那你活個什么勁啊?”張幼林惋惜地說道,“我告訴你,飯可以不吃,可戲卻不能不聽,我琢磨著,這世上要是沒有京戲,怕是得有一大半人都活不下去了,活著還有什么勁?連戲都沒的聽了,不如一腦袋扎進護城河里淹死算啦。嘿!昨兒個譚鑫培、楊小樓合演的《連營寨》那叫地道,我叔叫好兒叫得嗓子都啞了,瞧見沒有?今兒都起不來炕啦。”

“那您干嗎來啦?”

“我練字的紙沒了,來拿點兒紙。”說著,張幼林走進了鋪子。

看見張幼林,林滿江站起來,迎上去:“侄兒少爺,來啦,這是伊萬先生,老熟人了,俄國銀行管事兒的。”

張幼林認出了伊萬:“哎喲,你怎么跑這兒來啦?”

“隨便瞧瞧,鬧了半天松竹齋是你家開的?”伊萬也認出了張幼林。

“沒錯,是我家開的,你瞪這么大眼睛干嗎?松竹齋又不是昨天才開張的,已經(jīng)開了二百多年了。”

伊萬被驚得蹦了起來:“什么,二百多年?”

“那是,康熙十一年開張,你算算,是不是有二百多年了?”張幼林心想,這洋人怎么這么沒見過世面,二百多年就嚇著啦?

伊萬算了算,嘴里嘟囔著:“上帝啊,那會兒彼得大帝還沒出生呢!”

林滿江把元書紙遞給張幼林:“侄兒少爺,您拿好了。”張幼林接過紙,轉身剛要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伊萬先生,我秋月姐……她還好嗎?”

“秋月?對不起,我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張幼林有些失望:“她去哪兒了?”

伊萬聳了聳肩:“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個銀行家,不是偵探。”

“銀行家是干什么的?”張幼林進一步追問,林滿江告訴他,是借給人錢的,銀行就是借給人錢的買賣,比方說你想開個鋪子沒本錢,銀行可以先借給你,等你賺了錢再連本帶利還給人家。

張幼林樂了:“那太好了,伊萬先生,您先借我二十兩銀子吧,我剛看上一對紅子,一時銀子不湊手……”伊萬打斷了他的話:“不是這個意思,銀行貸款是有嚴格手續(xù)的,主要是用于大型投資,如果您只需要二十兩銀子,那么只能考慮向私人借,比如,向您母親借。”

“我媽?拉倒吧,她不給我二十個耳刮子就不錯了,還銀子呢,想都甭想。得嘞,你們待著,我走啦。”張幼林走了,伊萬望著他的背影,笑著說:“真有意思,他打算向銀行借二十兩銀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滿江突然茅塞頓開:是啊,我怎么把這茬兒給忘了!銀行不就是借人銀子的嗎?

張家堂屋里,張李氏正在用布擦拭佛龕,把案子上的供品仔細擺放,張山林心里惦記著恭王府那座宅子,他坐在一邊期待地望著張李氏:“嫂子,您可得想好了,這可是百年不遇的發(fā)財機會,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兒啦。”

“我不用想,王爺?shù)恼釉俸梦乙膊坏胗洠餂]這個福,我住進去也折壽,再說了,那兩幅書畫是咱爸托付給我保管的,是張家的傳家之物,別說是一處宅子,就是給我一座金山也不能換。”張李氏說得很堅決。

張山林有點火了:“我說嫂子,您也忒死心眼兒了,那兩幅書畫是張家的傳家之物,難道松竹齋就不是?二百多年了呀,如今眼瞅著就開不下去了,考試用紙是咱看家的買賣,以前琉璃廠一條街上哪家南紙店瞧著咱不眼紅?可人家茂源齋只用了一幅書法帖子就搶了咱的買賣,您就眼瞧著張家二百多年的家業(yè)毀在咱們手里?”

“山林,松竹齋之所以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們經(jīng)營得不好,是我們這輩人無能,怨不得別人,要是不從根子上想辦法,就算我們拿回了考試用紙的生意,松竹齋垮不垮也難說。”張李氏白了張山林一眼,張山林氣急敗壞起來:“嫂子,我算明白了,就是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您也是一句話,不行!要不這樣得了,咱們現(xiàn)在商量一下,把家分了得了。”

張李氏渾身一震,眼淚唰地下來了:“你說什么?山林,你再說一遍!”

張山林也不示弱:“嫂子,既然咱們說不到一塊兒去,那還不如分家,分了家以后,您走您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爸留下的兩幅書畫,我只要懷素和尚的字兒……”

“山林啊,你不能這樣,這個家分不得,你哥他死得早,要不是這個家,要不是咱爸和你這當兄弟的,我一個人帶著你侄子也活不到今天,好不容易……你侄子也大了,你倒想分家了,將來……我怎么有臉去見咱爸啊……”張李氏聲淚俱下。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張山林只好退了一步:“不分家也行,要么您把《西陵圣母帖》拿出來;要么您就想個辦法不讓松竹齋垮掉,嫂子,這兩條道兒,您選一條,我先回去了,十天之內,您給我個信兒。”張山林甩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張李氏一個人繼續(xù)在屋子里掩面哭泣。

這天晚上,張幼林和張繼林坐著一條帶篷的游船在積水潭的湖面上游玩,張繼林站在船頭欣賞湖面的夜景,張幼林從懷里掏出裝蛐蛐兒的葫蘆,把它湊在耳邊欣賞蛐蛐兒的叫聲。

“哥,你聽聽,我這蛐蛐兒可是蘇州的名蟲兒‘紫頭金翅’。”張幼林把葫蘆挪到張繼林的耳邊,“就這么一只蛐蛐兒,你猜猜,值多少銀子?”張繼林敷衍了一下:“用不了一兩銀子吧?”

張幼林差點兒蹦起來:“什么,一兩銀子?你可真敢開牙,一兩銀子頂多是讓你看一眼,實話告訴你吧,這只蛐蛐兒是我花了二十兩銀子從邢老六手里勻來的。”

“就這么個破蟲兒居然值二十兩銀子?真令人匪夷所思,幼林,我看你也夠荒唐的。我問你,你哪兒來這么多銀子?”張繼林正色問道。

“我自己有十兩,你爸又給了我十兩,這才湊起來的。”

“你和我爸真是……玩到一塊兒去了,要不怎么說是親叔侄呢。”

張幼林聽出來了,堂哥是話里有話,于是狡辯起來:“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可是個飽讀圣賢書的人,古人云,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死,子不死不孝。你怎么這樣談論自己的父親呢?這么說吧,你爸不過是玩?zhèn)€鳥兒養(yǎng)個蟲兒,你就一肚子不滿,還沒叫你去死呢,我看你的圣賢書算是白讀了。”

張繼林知道這純粹是歪理,可一時又找不出辯駁的話,只好沉默。

此時,遠處湖面上傳來一陣樂聲,張幼林歪著脖子聽了聽,是古箏曲《春江花月夜》,彈箏人是個高手,這首曲子彈得簡直出神入化,他在心里琢磨著,這會是誰呢?

張繼林也贊嘆起來:“不錯,真乃‘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張幼林笑了:“你就瞎扯吧,那是人家白居易形容琵琶的,這可是古箏。”

張幼林繼續(xù)傾聽著,隨風傳來一個女人清麗的歌聲:“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唱得真好,意境、韻味都有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張幼林突然渾身一震,仿佛遭到雷擊,“這聲音耳熟,我認識她,走,過去看看!”

張繼林見天色已晚,要回家,小船先送他上了岸,然后循著歌聲劃去,停靠在一艘燈火輝煌的畫舫邊。

秋月素妝淡抹,她坐在船頭邊彈邊唱:“……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張幼林跳上畫舫,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一曲罷了,秋月抬起頭來,張幼林走上前:“秋月姐,好個《春江花月夜》,你唱得真好,你……還記得我嗎?”秋月有些恍惚,張幼林又補上一句:“我叫張幼林,我們在……”秋月笑了:“記得。”兩人聊了起來。

秋月眺望著湖面說道:“我在江南待久了,總想出來走一走,可真正離開了江南,卻又懷念江南的日子,今晚游湖,忽然覺得風景依稀似江南,一時興起,就唱了起來,讓弟弟見笑了。”

“秋月姐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家住何方,能告訴我嗎?”

秋月想了想,她的回答讓張幼林匪夷所思:“從來處來,到去處去,至于別的,你就不要問了,如果有緣,將來你自會知道。”張幼林也很知趣,他說:“好,那我就不問,我只要知道你是我秋月姐就行了,別的都不重要。再彈一曲吧,秋月姐,我只想聽你彈琴、唱歌。”

秋月坐下,撫琴淺吟低唱起來:“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歌聲在黑沉沉的湖面上回蕩,張幼林聽得癡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張幼林在積水潭盡情游玩的時候,他的母親正在眼巴巴地等著林滿江。

林滿江處理完鋪子里的事情,就匆匆來到了張家,他也有事得和東家商量。

張李氏把張山林要拿《西陵圣母帖》換恭王府,不然就分家的事兒說了,她問林滿江:“你說,就算是我把《西陵圣母帖》給了恭親王,松竹齋就能保住嗎?”

林滿江搖搖頭:“我看未必,退一步說,就算恭親王改了口,咱們不過是搶回了松竹齋以往的一項業(yè)務,可松竹齋的不景氣……唉!”

張李氏看著他:“我知道,他叔不是個做買賣的人,眼下松竹齋到了這個份兒上,可就指著你幫我了。”張李氏的眼圈紅了。

林滿江安慰了幾句,說出了想向銀行借筆銀子,先把松竹齋的日常開銷支應下來的打算。明擺著,要是再沒有銀子周轉,恐怕松竹齋下個月就得歇業(yè)了。

張李氏最怕的就是松竹齋關張歇業(yè),也許這一趴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可借款的事兒她心里從來沒想過,誰能在危難之中伸出援助之手呢?

林滿江說出了俄國的華俄道勝銀行和洋人伊萬,他告訴張李氏,華俄道勝銀行在大清國做的都是大買賣,什么向鐵路、礦山投資,收存關稅、鹽稅……跟這些個相比,松竹齋要借的這點銀子就是這個——林滿江伸出了小拇指比畫了一下。

張李氏思忖著:“借了銀子,要是到時候松竹齋還沒有轉機,這連本帶利的數(shù)兒可就大了,讓我好好想想。”

墻上的掛鐘“嘀嗒、嘀嗒”地響著。

過了半晌,張李氏抬起頭來:“就這么辦吧!你這就去告訴山林,就說向銀行借銀子的事兒,我同意。還有,滿江,我們也商議過了,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松竹齋的掌柜的,他山林叔樂得把這攤子事兒推出來,以后,松竹齋就全靠你支應了。”張李氏期待地看著林滿江,林滿江也顯得很激動:“夫人,謝謝您瞧得起我,我林滿江為了松竹齋,豁出去了!”

借銀子的事就這樣決定下來,林滿江很快和伊萬達成了協(xié)議:松竹齋向華俄道勝銀行借銀一萬兩,借期是三年,年利息百分之十五,到期連本帶利一筆還清,抵押物就是松竹齋這個鋪子。如果到期無力償還,松竹齋將收歸銀行所有。伊萬對這筆貸款還是有把握的,以他對松竹齋財產(chǎn)的估價,就算松竹齋到期無力償還,這家有著二百年歷史的老店,連同它的貨物拍賣個一萬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

銀子是借到了,可到時候不還得還呢嗎?林滿江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先緊著還上了各家的欠款,又處處精打細算,能省就省,這些日子沒忙乎別的,從早到晚絞盡腦汁就跟算盤干上了。可省著省著窟窿等著,林滿江就算累吐了血,松竹齋掙錢的速度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張山林這叔侄倆花錢的速度。

張幼林又來了,他進了鋪子就奔林滿江去了:“林掌柜的,給我支點銀子。”

林滿江皺起了眉頭:“少爺,您不是前兩天剛支過嗎?”

“嘿,大柵欄那洋貨鋪新來了一個自鳴鐘,你猜怎么著,看上去就是一鳥籠子,里面站著一只紅子,跟真的一樣,零件就藏在紅子的肚子里,上上發(fā)條走起來,紅子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夜里還有亮光呢。”張幼林顯然已經(jīng)愛上了這個寶貝。

“便宜不了吧?”

“不貴,才三十兩銀子。”

“才三十兩銀子?少爺,您怎么比開銀行的氣兒還粗,一個自鳴鐘就三十兩銀子,還不貴?”

張幼林認為,那是正經(jīng)英吉利國造的,英吉利國離咱有多遠?把貨運過來容易嗎?要這么算,三十兩銀子還真不算貴。林滿江不屑地說,洋貨有什么好的?張幼林說洋貨當然好,瞧人家洋人,知道咱大清國上自縉紳富戶、下至頑童貧士都愛提籠架鳥,就琢磨了這么個玩意兒,買回家往廳堂門口一掛,金燦燦的,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張幼林說出大天去,林滿江就是一句話:眼下沒有富余銀子。

張幼林惱了,嚷嚷起來:“怎么沒有?我說林掌柜,你怎么當了掌柜的更摳門了?不是向銀行借了嗎?支點兒我先使著!”

“少爺,那可是周轉用的,到期連本帶利還得還呢!”林滿江也不示弱。

張山林一手拎一個鳥籠子進來,不耐煩地指著林滿江:“給他,給他,不就是點兒銀子嗎?瞎吵吵什么?我在外頭都聽見了,不嫌寒磣!”

林滿江無奈地走到賬柜,拿出張銀票,張幼林一把搶過來,又對張山林擠擠眼睛:“叔,瞧我弄件好東西來啊!”張幼林一溜煙似的跑了。

張山林坐下:“滿江啊,他的事兒完了還有我呢,我也不多要,先拿二百兩吧。”

林滿江瞪大了眼睛:“掌柜的,您這是……”

“瞪什么眼睛?讓你拿你就拿吧,哪兒那么多廢話!”張山林透著不耐煩,林滿江乖乖地去拿銀票。等著銀票這當口,張山林看見斜對面莊虎臣進了茂源齋,張山林一時心血來潮,他接過銀票,站起腳來就奔茂源齋去了。

茂源齋的前廳里,陳掌柜拿著賬本,莊虎臣正在跟他說著什么,張山林一手拎一個鳥籠子,雙手不停地甩著,嘴里哼著戲文,晃晃悠悠地踱進來。

莊虎臣連忙迎過來:“喲,這不是張掌柜的嗎?您怎么有時間上我這兒來了?快請坐,伙計,給張掌柜的上茶!”

陳掌柜朝張山林點點頭:“您坐。”

張山林繼續(xù)晃動鳥籠子,在廳里來回走動著,不陰不陽地問道:“莊掌柜的,最近買賣不錯吧?”

“哎喲,張掌柜,您可別這么叫我,我就是茂源齋一伙計,這才是我們掌柜的。”

莊虎臣指了指陳掌柜。

張山林故意大驚小怪的:“什么,伙計?不對吧,莊先生這么能干,我看當個掌柜的都屈才,怎么能才是個伙計呢?”

“啪!”陳掌柜陰沉著臉把賬本摔到桌上。

莊虎臣看了看陳掌柜,臉上的神態(tài)漸漸冷峻起來:“張掌柜,看來您今天是有話要說,好啊,莊某洗耳恭聽,張掌柜的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我哪敢有什么見教?我是來和莊掌柜的學本事的。”張山林放下鳥籠子,坐在了椅子上。

“且慢!我再說一遍,我不是掌柜的,我們掌柜的姓陳,您接著說!”

張山林瞟著莊虎臣:“你給茂源齋立了這么大的功,怎么還是個伙計?你們東家可真夠可以的……得,咱不提這個,我就是想和莊掌柜……不,莊大伙計……也不妥,哦,莊先生,我想和莊先生學學挖墻腳的本事。”

莊虎臣冷靜下來:“此話怎么講?”

張山林攤開雙手:“這不明擺著的嗎?松竹齋和潘家做了幾輩子的生意,那是百年的交情了,照理說這兩家的關系就跟兩口子似的,夠鐵的了,松竹齋好比丈夫,潘家好比老婆,這么說吧,兩口子鬧不痛快,老婆頂多是回娘家住幾天,哪天丈夫給個好臉兒,顛顛兒的又回來了,可莊先生一出手,得,老婆的膽子一下子壯了起來,倒給丈夫來了一紙休書,我想請教莊先生,按道理,說服一個人背信棄義也不是件容易事兒,莊先生都用了什么手段才鬧了這個結果?”

“說完啦?我來回答,好,首先,張掌柜把松竹齋比作丈夫,把潘家比作老婆,我覺得這種比法就有問題。誰都知道,做買賣要講誠信,而誠信要建立在公平的關系上。您講話了,兩口子鬧不痛快,老婆頂多是回娘家住幾天,哪天丈夫給個好臉兒,顛顛兒的又回來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想說,就算兩口子不想過下去了,也得由丈夫先遞出休書,怎么能讓老婆先提出來呢?”

張山林點頭:“沒錯,要這樣,丈夫的臉往哪兒擱?這不是反了她啦?”

莊虎臣覺得張山林的想法很可笑,他喝了口茶:“張掌柜,您把松竹齋和潘家的關系比成丈夫和老婆的關系,這本身就不妥。據(jù)我所知,張家和潘家的祖上是朋友,是兄弟,兩家的關系是平等的,這才有的百年交情。我說了,做買賣首先要講公平誠信,其次是互利,要是總一家贏利,一家虧本,那這買賣是沒法做的。”

張山林站起來:“莊虎臣,你少來這套,我張山林也四十多歲的人了,什么不明白?用得著你給我當先生嗎?麻煩你轉告潘家,既然他不顧幾輩子的交情,那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往后在琉璃廠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別讓我逮著空子,逮著空子我就毀他。”

莊虎臣冷冷地回敬道:“張掌柜的,您可有點兒過分了,就算是兩口子分手,也犯不上反目成仇,更何況在琉璃廠誰怕誰呀?”

張山林拎起鳥籠子:“嘿嘿!我說莊虎臣啊,那咱就騎驢看唱本兒——走著瞧吧!”張山林扭頭走了。

莊虎臣高聲說道:“張掌柜的,您慢走!改日過來喝茶。”

裝作看賬本的陳掌柜這才咳嗽了一聲:“哼!什么玩意兒啊!”

張山林出了口惡氣,喜滋滋地來到了嫂子家。

他接過張李氏削好的蘋果,邊吃邊說:“嫂子,您還別說,今兒個我還真痛快,反正是什么解氣說什么,一通連罵帶卷的,給莊虎臣來個大窩脖兒,不愛聽啊?嘿嘿!湊合著點兒吧,我就是不能讓潘家痛快了。”

張李氏聽著,簡直是哭笑不得:“山林啊,不是我說你,這有用嗎?你到茂源齋這么一罵,傳出去多讓人笑話?”

“我可管不了這么多,要是有人讓我不痛快,我就讓他這輩子都不痛快。”

“可你想過沒有,潘家為什么不跟咱們做了?難道咱自己就沒責任?別的不說,就是老拖欠人家的貨款這一條,哪家能老遷就你?山林啊,咱不能總是埋怨別人,也得想想自己哪兒做得不對啊。”

張山林沒覺著松竹齋哪兒對不起潘家,不也就是最近銀子緊,拖欠了幾次貨款嗎?這是做買賣常有的事兒啊,難道這百十年來,潘家就沒欠過張家的銀子?張山林正想著,張李氏打斷了他的思路:“松竹齋到了今天的地步,不是莊虎臣和潘家造成的,責任在咱自己。”

張山林火了:“嫂子,您這么說我就不愛聽了,松竹齋戳在那兒有二百多年了,不一直就是這么做下來的嗎?張家還是張家,松竹齋還是松竹齋,什么都沒變,變的是潘家。”

“不對,”張李氏也強硬起來,“張家也不是過去的張家了,這些年,你在鳥兒、蟲兒身上花的工夫比在買賣上多得多,嫂子沒說錯吧?”

說起這事兒張山林的委屈還就來了:“嫂子,當這掌柜的有什么好?整天操心不說,還落埋怨……對了,我說嫂子,《西陵圣母帖》的事兒您想好了沒有?我可一直等著您的信兒呢。”

張李氏的語調平緩下來:“山林啊,我反復想了幾天,覺得還是不能把《西陵圣母帖》送人,一是我受了咱老爺子的臨終囑托,這兩幅家傳的字畫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出手。俗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況這是咱老爺子的臨終囑托,我當著全家人的面答應了老爺子,這是一輩子的事兒,想拿走這兩幅字畫,除非等我閉眼之后。”

“嗯,這是一,還有二呢?”張山林耐著性子問。

“二是我琢磨著,就算我們把《西陵圣母帖》送給恭親王,拿回了考試用紙的經(jīng)營權,也未必能一勞永逸地保證松竹齋不會垮掉,松竹齋之所以不景氣,不僅僅是因為某一項業(yè)務,而是我們的經(jīng)營有問題。”

張山林氣急敗壞起來:“嫂子,我不是說過了嘛,《西陵圣母帖》在您手里,您要是死活不拿出來我也沒轍。我知道,在這個家里,我說話就從來不算數(shù)兒,我爸我哥在的時候,我聽他們的,他們不在了,我得聽嫂子的,我張山林都四十好幾了,這種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嫂子,今天我跟您交個底,要么拿《西陵圣母帖》來,要么今天咱就談談分家的事,既然我在張家說話不算數(shù)兒,那咱各過各的行不行?”

提到分家張李氏就沒主意了,她低聲下氣地說道:“山林啊,咱張家本來人口就少,你是幼林唯一的親叔叔,要是分了家,我和幼林就真成了孤兒寡母了,要真到了這一步,咱老爺子在九泉之下不會安生。山林啊,你就別逼我了行不行?”

“不行,嫂子,我這大半輩子都沒做過自己的主,今天我想做一回自己的主,咱們還是分家吧。”

張李氏聲淚俱下:“山林,不要分家,我求你了,看在咱老爺子和你死去的哥的分上,我求你了,我給你跪下……”張李氏“撲通”一聲跪在張山林面前。

張山林驚慌失措起來:“嫂子,嫂子,您這是干什么呀?起來,快起來!”

“你要是不答應我,我今天就不起來了!”

張山林沒轍了,口氣只好軟下來:“嫂子,有事好商量,您先起來成不成?”

“山林,你答應了,答應不分家了?”張李氏執(zhí)拗地看著張山林,還是沒有站起來。

“好吧,嫂子既然不愿意分家,那分家的事我就不再提了,這樣吧,您不是已經(jīng)讓林滿江當掌柜了嗎,我不過是個掛名兒掌柜的,得了,我徹底退出,連名兒都甭掛,反正別少了我那份分紅就行。”張山林說完了這番話就徑自向外走去,張李氏站起來,沖著他的背影高聲追問:“這可是你說的啊,是心里話嗎?”

張山林站住,回過身來看著嫂子:“沒錯兒,是我說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隨即他跨出了門檻,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

張李氏嘆了口氣,心想這樣也好,隨他去吧。

茂源齋的前廳,小伙計走進來,他看看莊虎臣,又看看陳掌柜,猶豫了片刻,來到陳掌柜身邊輕聲說道:“掌柜的,安徽涇縣的趙掌柜來了,他帶來一批宣紙,說是想請莊師傅過去驗驗貨。”

“莊掌柜的,您能抽工夫去看看嗎?”陳掌柜陰陽怪氣地抬起頭來看著莊虎臣。

“陳掌柜,您別這么說,我擔待不起,茂源齋的掌柜永遠是您,我莊虎臣就是一伙計。”莊虎臣顯得頗為尷尬。

“不對吧?連張山林來茂源齋興師問罪都得找莊掌柜的,我這掌柜的,人家都不拿眼瞅一下兒。瞧見沒有?安徽的趙掌柜來了,也是指名道姓要您去驗貨,哪兒還有我什么事兒?”陳掌柜的心里很失落。

莊虎臣近乎是哀求了:“掌柜的,我求您了,別老拿我打镲成不成?我在茂源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別人不了解我,您還不了解?”

“虎臣啊,這么多年了,我還能不了解你?你這個人能干,腦瓜子活泛,辦事兒呢,也有里有面兒,別說是我,就是琉璃廠一帶的鋪子誰不知道你能干?可就是有一樣兒,你呀,太精了,精得讓人摸不著底兒。”

“掌柜的,您這是夸我呢,還是罵我呢?”

陳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說:“虎臣哪,這您得自己琢磨呀。”

莊虎臣甩下一句:“我琢磨不出來,就是覺著渾身別扭。”

另一個小伙計捧著一張請?zhí)哌M前廳:“莊師傅,刑部衙門的王金鵬王大人打發(fā)人給您送來一張請?zhí)f是明天在韓家潭有個堂會,請您過去聚聚。”

莊虎臣接過請?zhí)骸靶校懒恕!?

陳掌柜乜斜著眼睛:“瞅見沒有?您是手眼通天呀,連衙門里的官員都關照您,您在茂源齋待著,還真有點兒屈才呀。”

莊虎臣不再吭聲,扭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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