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傳遞
凡娜再次回到了檔案館中。
盡管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回到這里，但一種莫名的違和與危機感仿佛在身后追逐的無形之影一般，讓她下意識地不斷回憶著在檔案館中翻找資料的細節(jié)，并始終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什么東西。
當然，另一個讓她返回檔案館的原因則是反正現(xiàn)在也沒什么地方可去。
由于和失鄉(xiāng)號的聯(lián)系不斷加強，她現(xiàn)在實際上是處于一種被全天候監(jiān)視的狀態(tài)——她仍然是普蘭德城邦的審判官，但這只是因為沒有人能代替她此刻的重要職責，因此除了必要的出勤之外，她必須一直待在大教堂里。
夢境中與“鄧肯船長”的遭遇令人焦慮，在第六街區(qū)那座小教堂中發(fā)現(xiàn)的線索也讓人靜不下心，在靜謐又神圣的檔案館中，她多多少少可以屏蔽周圍的目光和干擾，讓自己松一口氣。
腳步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檔案館內(nèi)，一排又一排高大到直抵頂棚的書架如巨人般在視線中靜靜佇立，那些古老的卷宗靜靜沉睡在書架上，自上而下地俯瞰著正從過道上經(jīng)過的年輕審判官。
凡娜抬起頭，看著在視線中不斷延伸出去的書架，再一次回憶起了上次在這里翻找資料的經(jīng)歷，而一位負責管理檔案的中年神甫則安靜地跟在她側(cè)后方不遠處，神甫手中的提燈散發(fā)著溫暖柔和的光輝。
進入檔案館，查找1889年的資料，發(fā)現(xiàn)異端獻祭的可疑痕跡，以此為線索擴大搜索，發(fā)現(xiàn)1889年之間的異端獻祭記錄，最終察覺到1885年對應(yīng)檔案消失的異常情況……
這些記憶一遍遍在頭腦中梳理著，凡娜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回憶這些東西，它們此刻是如此清晰地呈現(xiàn)在自己腦海中，從頭到尾完美無瑕，找不到一點缺漏扭曲的痕跡。
可凡娜的眉頭卻一點點皺了起來。
年輕的審判官突然停下了腳步，跟在她側(cè)后方的中年神甫也跟著停了下來。
“審判官閣下？”中年人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不對勁，有什么地方不對勁……自己當時肯定不是一個人來查找資料的，絕對有什么人陪著自己……可到底是誰？
凡娜仿佛沒有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音，只是皺著眉努力思索著，她又想起了第六街區(qū)的那座小教堂，以及小教堂中那位戰(zhàn)死在1885年的修女——那座教堂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甚至連瓦倫丁主教都在多年中遺忘了它的存在，這是何其相似的情況……
自己也產(chǎn)生了類似的“遺忘”，每一個人都遺忘了同樣的東西，因此自己才無法察覺記憶中的空洞，也沒有任何旁人能提醒自己……但自己到底遺忘了什么，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忘記的？
“審判官閣下？”中年神甫的聲音再一次從身后傳來。
凡娜感覺到風暴之力在匯聚，那位中年神甫的手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靠近了腰間。
“你在這里做管理員多久了？”凡娜突然說道。
風暴之力散去了，中年神甫將手重新放下，微微低頭：“七年了——從退役之后就一直在這里?！?
“這里應(yīng)該不只有你一個管理員吧？”凡娜又問道。
“有兩個，還有一位比我年長的女士，她負責夜間值守，也是從守衛(wèi)者部隊中退下來的?！?
凡娜仿佛閑談，一邊繼續(xù)慢慢在書架之間走動一邊隨口說道：“兩個人……能忙得過來么？”
“倒還忙得過來，檔案館管理員要做的事情其實不多，守衛(wèi)工作有各處明崗暗哨，搬運整理之類的工作有仆役和見習修士們，只有建檔和調(diào)閱的時候需要我們親自處理——而這里大部分資料都是存進來之后就不再‘動’的，因此工作量很少，”中年神甫認真解釋著，“只不過因為管理員這個職位需要長時間待在館內(nèi)，且被書卷包圍，因此必須有意志堅定經(jīng)驗豐富的神官負責，工作量再少也很重要?！?
說到這，中年神甫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畢竟只有兩個人，一旦遇上特殊情況還是會比較麻煩的，我一直覺得最好再加一個人，三個人輪班比較合理一點。”
“三人輪班……”凡娜輕聲自言自語著，隨后又問道，“1885年的檔案仍然沒有找到么？”
“是的，仍然沒有找到，”中年神甫搖了搖頭，“在您之前提到這里的異常情況之后我們就組織人手對整個檔案館檢查了一遍，動用了上百名仆役和見習修士，但一無所獲。”
凡娜嗯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其中一座書架前陷入了沉思，而她的沉默又讓身后的神甫緊張起來。
凡娜察覺了對方的緊張，笑著搖了搖頭：“不用這么擔心，我只是跟那個幽靈船長見了一次面，還沒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而且現(xiàn)在檔案館內(nèi)外不知多少雙眼睛和偵測裝置在盯著呢，我自己一旦察覺到異樣也會第一時間示警——這份專業(yè)性我還是有的?！?
“請見諒，”中年神甫嘆了口氣，“我已經(jīng)見過太多戰(zhàn)友在一次大意中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凡娜沒有吭聲，她的目光望向了書架盡頭，那是檔案館管理員平常待著的地方——自己在大書架之間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入口附近。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有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年輕的審判官突然睜大了眼睛。
那個身影消失了。
中年神甫有所察覺：“審判官閣下，您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可能是看錯了……不，我們過去看看?！?
凡娜匆匆撂下一句，不等對方回應(yīng)便已經(jīng)邁步向前走去，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幾乎是幾步跑到了那巨大的弧形桌旁邊，然后仔細打量著這張內(nèi)藏大量繁復(fù)機關(guān)的桌子。
桌旁沒有人，桌上僅有的幾樣?xùn)|西也一覽無余。
凡娜繞到桌子后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一些東西——幾個散亂的小零件，被隨意丟棄在桌子邊緣的一處擋板后面，零件已經(jīng)銹蝕，看上去仿佛被丟棄了不知多少年月，而從其輪廓判斷……那似乎是一個機械魔方的一部分。
不知為何，在看到這些零件的瞬間，凡娜便仿佛嗅到了一種怪異的氣味……聞上去仿佛是熏香混雜著機械油脂，還有些東西被燒焦的刺鼻氣息。
手執(zhí)提燈的中年神甫也跟了上來，好奇地順著凡娜的視線看過去，發(fā)出疑惑的聲音：“這些東西……是誰丟這兒的？”
“桌面上有痕跡?！狈材葎t已經(jīng)在那些零件旁邊發(fā)現(xiàn)了另一些線索，那看上去仿佛是些油污，但仔細辨別卻好像有意識的圖畫。
她感覺心臟砰砰直跳，頭腦中似乎有刺耳的噪音在反復(fù)回響，連視野邊緣也開始抖動不安起來，那些晃動的光影之間仿佛有火在燃燒跳躍，但這些極不舒服的感覺非但沒有帶來慌亂，反而讓她心中略顯激動——靈性在跳動，她在觀測并接觸超凡痕跡，她要尋找的線索……果然在這座檔案館里！
心中默念著風暴女神葛莫娜之名，凡娜向旁邊伸出手：“用一下提燈?！?
中年神甫立刻將那盞有著符文加護、使用神圣油脂作為燃料的“管理員提燈”遞過去：“給您?！?
凡娜接過提燈，小心翼翼地將燈光靠近了那處有著油污痕跡的桌面，在燈光映照下，仿佛有一些細密的煙塵或霧氣憑空浮現(xiàn)又迅速褪去，而在火焰帶來的光與影之間，她終于看清了那點“污跡”。
那是暗紅的血，仿佛一個垂死的人用顫抖的手指蘸著自己的血畫在桌上的痕跡，那看上去像是一簇篝火，篝火中央則佇立著一根圓柱般的東西。
那不是深海教會所用的任何一種神圣符號，不是風暴女神葛莫娜的任何一種賜福。
然而凡娜仍然認出了這個符號——這竟是傳火者的印記。
傳火者？為什么傳火者的印記會出現(xiàn)在深海教會的教堂里？
凡娜心中疑惑頓生，盡管四大正神確實是同一陣營，四神教會之間也有許多合作關(guān)系，但大家畢竟信仰體系不同，各自教派的神圣符號這種象征性極強的東西在正常情況下都不會出現(xiàn)在其他教會的圣所之內(nèi)，但為什么……傳火者的標記會出現(xiàn)在這兒？
傳火者……第六街區(qū)的小教堂……被遺忘的人，被遺忘的事情，隱藏在現(xiàn)實世界下的另一個普蘭德……
凡娜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在這一瞬間，她終于明白了。
這個符號是一個示警，是一個已經(jīng)被所有人遺忘的守衛(wèi)者在他孤獨的戰(zhàn)場上留給現(xiàn)實的唯一信息。
“有人污染歷史！”
年輕的審判官突然高聲驚呼，并猛然轉(zhuǎn)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神甫。
檔案館中空無一人。
仿佛從一開始，這里就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