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幸存下來的人們
風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靜靜佇立在大圣堂中，如往日一般，威嚴，神秘，沉默。
那層面紗似乎不僅僅覆蓋了女神的面容，也覆蓋了塵世與神祇之間的某種聯(lián)系，凡娜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理解自己崇拜的神明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一直以來，她只是理所當然地信仰著有關(guān)風暴和深海的一切，從未像今天一樣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從未考慮過要從質(zhì)疑的角度來分析神明與自己之間的關(guān)系。
激靈一下子，凡娜從短暫的沉思中驚醒過來，感覺心臟砰砰直跳，后背出了一層的冷汗。
思慮生異端，而神不可窺探。
她不敢相信剛才那些近乎離經(jīng)叛道的想法竟是從自己頭腦中生出來的——開始質(zhì)疑神明的“行為”，這幾乎已經(jīng)與異端無異了。
然而下一秒，她便感覺有輕柔的海浪聲在自己耳邊響起，源自女神的注視和撫慰如往常一般涌現(xiàn)出來，進一步緩解著這副身體積累的傷痛，舒緩著自己的精神。
哪怕在這大圣堂中，哪怕思慮中出現(xiàn)了如此動搖的想法，女神也一如既往……是因為神亦無知，還是因為主不在乎？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嗎？”瓦倫丁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打斷了凡娜的又一次走神，這位老人有些擔心地看著身旁的年輕審判官，他記憶中凡娜從未有過這樣在女神面前連續(xù)愣神的狀態(tài)，“你看上去精神恍惚……身體上的傷勢容易愈合，精神上的疲憊可就麻煩了。”
“我……”凡娜神色間有些遲疑，“可能確實是有點累了。”
“那就去休息吧，后續(xù)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瓦倫丁立刻說道，緊接著在對方還想說什么之前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剛才我收到消息，丹特先生已經(jīng)平安返回府邸，我想……你的家人這時候應該很需要伱，你也需要你的家人。”
“叔父……”凡娜怔了一下，之前與叔父道別時的景象在心中浮現(xiàn)，一種怪異的感覺觸動著心緒，終于讓她打消了最后的堅持，“好，那我先離開，這里就交給您了。”
“安心去吧，”瓦倫丁輕輕點了點頭，“愿風暴庇護你。”
“……愿風暴庇護。”凡娜輕聲說道。
一輛深灰色的蒸汽車駛出了教堂廣場，在穿過已經(jīng)設卡的中心區(qū)路口之后，首先朝著執(zhí)政官府邸的方向駛?cè)ァ?
凡娜坐在車子的副駕駛位置，開車的人則是剛剛在教堂里面接受完問詢的海蒂。
“謝了，還得麻煩你送我一趟，”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向后退去，凡娜輕聲對自己的好友道著謝，“本來你可以更早點離開的。”
“跟我就不用這么客氣了，”海蒂握著方向盤，一邊觀察路況一邊隨口說道，“而且我也早不了，那位年輕修道士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最后還讓我熏了半天熏香，都是必要的‘安全措施’——折騰完就臨近傍晚了。”
凡娜看著窗外，看到了正在道路上巡邏的城邦衛(wèi)隊以及守衛(wèi)者們，有驚魂未定的市民快步穿過街道，還有一些看起來剛剛從避難設施中出來的人正在找路人詢問情況，時不時可以看到拿著擴音筒的治安官站在路口，向附近的民眾告知目前的最新情況——內(nèi)容不外乎城邦遭受異象侵擾、危險已經(jīng)排除、今夜進入三級戒嚴之類。
普蘭德仿若大病初愈，城邦中的秩序仍顯混亂，但哪怕是這樣一片混亂緊張的景象，仍讓凡娜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慶幸和……溫暖。
恐懼與緊張是活著的證明，只有從災難中幸存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在此刻惴惴不安——而第二天升起的朝陽將是對普蘭德最好的寬慰。
“你沒事吧？看起來精神這么差，”海蒂哪怕正在開車，也注意到了凡娜此刻的疲憊和恍惚，“從小到大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這么沒精神——我都要以為你是一塊鋼板鍛造出來的了。”
“……如果我告訴你，火雨落下來的時候我一個人殺穿了整座城邦你信嗎？”凡娜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其實在和海蒂一起離開之后，她的精神就已經(jīng)漸漸放松下來，“快累死了。”
“信啊，當然信，畢竟是你，你說你是從亞空間殺回來的我都信，”海蒂聽到對方的話之后卻連表情都沒變，一臉理所當然地點著頭，接著又突然上下打量了凡娜兩眼，“怪不得你虛成這樣……”
凡娜被對方上下打量的視線弄的渾身別扭：“你……眼神怪怪的。”
“我只是突然冒出個想法，”海蒂卻一臉認真，“你要不要現(xiàn)在去婚姻幫助中心一趟？”
“……為什么？”
“好不容易你能虛弱成這樣，說不定現(xiàn)在就有你打不過的人了，這也不違背你當年的第二條誓言——任何戰(zhàn)斗都將傾盡全力，”海蒂的思路似乎已經(jīng)完全放飛，甚至壓根沒在意凡娜越來越扭曲的表情，“否則等你回家睡一覺之后你又天下無敵了，婚姻幫助中心又得隔三差五往醫(yī)院送人……”
凡娜稍微捏了捏拳頭。
空氣爆裂的聲音讓海蒂瞬間安靜下來。
安靜了兩秒鐘，海蒂又嘟嘟囔囔：“不樂意就不樂意嘛，從小你就威脅我，我的午飯都讓你吃了……”
車內(nèi)隨后安靜下來，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后，凡娜才突然輕聲開口：“謝謝，我心情平靜多了。”
“那是，我畢竟是普蘭德最優(yōu)秀的精神醫(yī)師——而你也確實需要個好狀態(tài)來面對丹特先生，”海蒂露出了仿佛計劃成功的笑容，緊接著，車子便在她的控制下平穩(wěn)地停了下來，“你到家了，我那無敵的騎士小姐——打起精神，今天我們所有人可是都撿了條命回來。”
撿了條命……
海蒂只是隨口一言，凡娜卻不知為何想到了死亡教派的信徒們常說的一句話——
生存并非與生俱來的權(quán)力，而是一件提前償付了代價的物品。
凡娜垂下眼皮，輕輕吸了口氣，向好友道謝與道別之后便下了車，朝著不遠處的家門走去。
海蒂則在車里靜靜地看著凡娜離去的背影，過了一會，她才發(fā)動車子，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自己家的方向開去。
父親現(xiàn)在平安嗎？如果他也平安，那……他此刻在做什么？
……
船艙外電閃雷鳴，風暴驟起，狂風卷著巨浪一陣陣拍打著失鄉(xiāng)號高聳的船舷，而在深邃黑暗的海面之下，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狀的巨獸已被激怒，向這個世界釋放著滔天的惡意。
透過舷窗，可以看到那裹挾著熊熊烈焰的巨人立于船頭，燃燒的鎖鏈延伸入海，而某個擁有大量觸腕、體型幾乎與失鄉(xiāng)號相當?shù)凝嬋痪尬镎谒嬷炉偪穹瓭L著，不斷將那生有無數(shù)尖牙利齒和眼珠的觸腕探出海面，攀上船舷，似乎是想要掙脫鎖鏈的束縛，或?qū)⑹оl(xiāng)號驅(qū)逐出這片海域。
艙室內(nèi)，以鯨油為主要燃料的燈光明亮，卻驅(qū)散不了緊張與恐懼，雪莉已經(jīng)抱著阿狗哆嗦成一團，一臉驚悚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阿狗則一邊使勁伸著脖子避免自己被勒死一邊跟愛麗絲確認：“你你你……你確認船……船長是在釣魚？！”
“對啊，”愛麗絲一臉篤定又淡然地點著頭，表情間頗有點“你們這種城邦人就是大驚小怪”的意思，“釣魚是船長最大的愛好！”
“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每次談論起鄧肯先生家的魚都是那個反應了……”雪莉則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事情，哭喪著臉跟阿狗說道，“我……我當時吃的時候要是早知道……”
她話沒說完，桌子對面正閉著眼睛的莫里斯便突然睜開了眼，老先生一臉驚悚地看著對面的女孩：“你……吃過鄧肯先生抓的……額，‘魚’？”
“我哪知道啊！”雪莉都快哭出來了，一邊說著一邊扭頭看向妮娜，“你……你也沒跟我說過你叔叔的魚是這么弄回來的……”
“我也不知道啊，”妮娜搖了搖頭，她臉上的表情卻不像其他人那么夸張，反而顯得有點……興奮，她在桌旁探著頭，透過舷窗看著甲板上的景象，而那些沖出水面的觸腕并沒有讓她感覺恐懼，只是讓她倍感新奇，“你們說……那些東西最后是怎么變成魚的呢？”
平心而論，妮娜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其實與她在城邦里的時候并沒任何區(qū)別，一如既往的開朗，一如既往的活潑又陽光，但這種表現(xiàn)放在和平的城邦里很正常，放在失鄉(xiāng)號的“捕魚現(xiàn)場”仍舊如此的話那就有點嚇人了，而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雪莉才仿佛終于發(fā)現(xiàn)了妮娜不可思議的一面：“……你們叔侄倆太可怕了，真的……”
妮娜撓了撓頭發(fā)，表情有點莫名其妙：“是嗎？我覺得還好啊……”
說話間，愛麗絲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雪莉頓時有點緊張：“啊，你要去干嘛？”
“去給晚飯做準備啊，”愛麗絲一臉理所當然，“船長快把那條大魚搞定了。”
愛麗絲離開了，留著幾個陰差陽錯上了船的“訪客”在艙室里面面相覷。
“我……我想回家……”雪莉使勁抱著阿狗，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阿狗血色眼眶中的紅光忽明忽暗：“你快勒死我了……”
莫里斯則突然嘆了口氣。
妮娜見狀趕緊問：“老師您為什么嘆氣啊？”
“我覺得自己回去之后可以寫一本書，”莫里斯想了想，攤開雙手，“就是擔心女兒會覺得我精神出了問題……”
妮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