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桌對面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他們沒想到船長會突然拋出這么個問題，也不確定這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意思。
過了好一會，妮娜才好像反應(yīng)過來什么，她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小聲說道：“大概……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我也想象不出來啊……我覺得最好的地方就是太陽出狀況之前的普蘭德，當(dāng)然如果更寬敞一點(diǎn)就好了，城邦里實(shí)在有點(diǎn)擁擠，尤其是坐船出海之后更覺得如此，明明如此寬闊的世界，能給人立足的地方卻只有那么一點(diǎn)……”
“是的，一定會有很寬闊的宜居帶，遠(yuǎn)比現(xiàn)在安全，”鄧肯微笑著，又看向坐在妮娜旁邊的雪莉，“你呢？你希望新世界有什么？”
雪莉嘴里塞著半塊餅，含混不清地嘀咕：“我沒想那么多，吃飽穿暖就行——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水電費(fèi)什么的能便宜一點(diǎn)。”
“這是對‘社會’的要求，不是對‘世界’的要求，”鄧肯卻輕輕搖了搖頭，“再想一想？”
雪莉嚼著半塊餅，眼神開始有點(diǎn)放空，她似乎很認(rèn)真地尋思了一下，隨后用力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那……我跟妮娜的想法差不多，安全一點(diǎn)，寬敞一點(diǎn)的地方，您說得對，其他的還是要看‘人’……啊對了！我和阿狗想要一個大房子，沒有的話給我們一大塊空地也行，能不受人打擾，讓阿狗可以放心出來到處亂跑的地方……”
鄧肯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莫里斯身上。
“作為一個學(xué)者，我很清楚由人構(gòu)成的社會永遠(yuǎn)是不完美的，哪怕周圍的環(huán)境變得安全，人這個群體本身也會制造出新的麻煩，但這也是社會之所以能發(fā)生變化，能向前發(fā)展的原因之一，”莫里斯聳了聳肩，“所以比起想象一個‘完美’的新世界是什么模樣，我更希望能有更多的研究機(jī)會，更多值得研究的東西——
“更多前所未見的現(xiàn)象，更多不可思議的地方，更多值得去的遠(yuǎn)方。我希望事物背后有真正可以深究的原理，而不是在每一項(xiàng)研究的盡頭都遇上各種各樣的‘黑障’和‘矛盾’，我希望知識不再危險，學(xué)子們不必在每一次打開書本時都要擔(dān)心自己的性命，我希望‘人’可以走得更遠(yuǎn)，而不是被不可名狀的恐怖束縛，永遠(yuǎn)被困在自己繁衍生息的地方。”
莫里斯輕輕呼了口氣，臉上不由自主地帶著笑容：“如果可以的話，那可真的是個好地方……”
“我就想能恢復(fù)味覺和正常的睡眠，”一直沒怎么開口的水手嘀嘀咕咕說道，“我都幾個世紀(jì)沒睡好覺了。”
“我的話，我想看看……‘大陸’是怎樣的地方，”一旁的凡娜又接著開口，她臉上帶著思索與回憶，慢慢說道，“廣闊豐饒的土地，許多城市和‘國家’在大地上繁衍生息，人們可以通過更便捷的交通在城市之間往來……我很好奇，那到底是怎樣的景象。”
“可能嗎？那么大片地？”雪莉驚訝地瞪大眼睛，“和海洋一樣大？”
凡娜似笑非笑地看了雪莉一眼：“你剛才不是希望有更‘寬敞’一點(diǎn)的地方嗎？大陸就是比城邦更加寬敞的地方。”
雪莉抿抿嘴唇：“我就是那么一說……我也想象不出來啊……”
“是啊，我們都無法想象不曾見過的東西，”阿加莎的陰影漂浮在餐桌旁，嗓音帶著一絲空靈，“所以我對新世界幾乎沒什么想法——反正那一定是個好地方，而我只希望可以繼續(xù)去旅行，跟失鄉(xiāng)號一起。我在這艘船上的時間最短，卻已經(jīng)見到了記憶中從未見過的許多風(fēng)景，但這段旅途就要結(jié)束了……這真的很讓人遺憾。”
“那我也希望到時候還能在失鄉(xiāng)號上！”雪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果然還是跟著這艘船到處亂跑最有意思！”
“……我也想，”妮娜也笑了起來，抓著椅子前后搖晃著身體，“到時候如果能回到失鄉(xiāng)號上那就最好了。”
她和雪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鄧肯身上，但在偷偷看了一眼之后，兩人又同時看向了始終沒有開口的“海中女巫”。
露克蕾西婭一直沒有說話，直到現(xiàn)在，她仍舊只是仿佛走神般坐在原地發(fā)著呆，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這位“女巫小姐”才猛然間驚醒過來。
“璀璨星辰號還有我的船員們在新世界也有位置嗎？”她好奇地開口，“包括露妮，妮露，還有拉比，還有我制作的那些鐵皮男仆和木偶女仆們……新世界還允許這樣的存在嗎？”
鄧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默默聽著他的船員們在餐桌旁的討論，聽著他們在自己的想象力中勾勒新世界的模樣，聽著他們對未來的期許，漸漸仿佛已經(jīng)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這時候聽到露克蕾西婭的問題，他才突然從思考中醒來。
在很認(rèn)真地整理了一下想法和字句之后，他才慢慢開口：“他們會有位置的——所有靈魂都有安身的地方。”
下一秒，雪莉與妮娜異口同聲：“失鄉(xiāng)號也會在嗎？”
“……失鄉(xiāng)號也會在，”鄧肯遲疑了一下，很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以某種形式……我會盡可能讓這一切都以最恰當(dāng)?shù)姆绞降诌_(dá)新世界。到時候，伱們?nèi)钥梢曰氐绞оl(xiāng)號上，我?guī)銈兝^續(xù)遠(yuǎn)航。”
露克蕾西婭臉上慢慢綻放出愉快的笑容：“那這一次帶上我哥吧——哪怕隔著整片無垠海和邊境屏障，我都快能感覺到他的怨念了。”
鄧肯安靜了幾秒鐘，終于鄭重其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聽到這個答復(fù)，露克蕾西婭輕輕呼了口氣，起身舉起了手中酒杯。
“那讓我們致新世界。”她笑著說道。
阿加莎跟著起身，舉杯：“致新世界！”
“致船長！”
“致失鄉(xiāng)號！”
“致未來！”
“致……哎我也不知道咋說，TMD干了！”
眾人在餐桌旁舉杯，妮娜這時候已經(jīng)喝了許多小麥果汁和發(fā)酵葡萄汁，臉上帶著燦爛而微醺的笑容：“雪莉你給艾伊倒點(diǎn)，它沒手……話說這鴿子怎么這么能喝，都喝完了？”
然后她又看向另一邊：“露妮也一起來舉杯……妮露也要一起？妮露能喝東西嗎？”
小人偶立刻抱著幾乎跟她腦袋一樣大的酒杯大聲嚷嚷：“西嗎！”
話音落下，小家伙已經(jīng)抱著酒杯一飲而盡，紅酒從她的脖子關(guān)節(jié)里四溢橫流，漂亮的人偶洋裝瞬間淋了個濕透。
露妮頓時發(fā)出一聲驚呼，一邊替妹妹向女主人道歉一邊沖上去用手帕幫妮露擦著身上。
妮娜想湊過去：“哎擦不干的，我給她烤烤吧，別讓她亂動……”
雪莉瞬間從后面扥住了妮娜的領(lǐng)子：“別！你再給燒著了！你那件白底藍(lán)邊的裙子是怎么沒的？”
阿狗在一片混亂中巋然不動，倆爪子抱著酒杯往脖子里灌，酒液在他的胸腔里發(fā)出嘶嘶啦啦的聲音，隨后瞬間被蒸發(fā)殆盡，它搖晃著碩大的骨頭腦袋念念叨叨：“這酒也沒味兒啊……到新世界我要能有正常的味覺就好了……”
話音未落，它便感覺到一道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從前方傳來，頓時縮著脖子抬頭一看，看到船長正看著這邊，且面帶笑容：“可以有。”
“早知道最后還是會亂成一團(tuán)我就把拉比帶來了，”露克蕾西婭看著餐桌上突然的混亂，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那只兔子最喜歡混亂，沒有亂子也要制造亂子……”
“是啊，要是把拉比帶來就好了，”露妮聞言也跟著感嘆了一句，同時一只手拎著渾身濕透的妮露，一只手徒勞地繼續(xù)用手帕擦著小人偶身上的酒水，“拉比吸水性可好了。”
露克蕾西婭嘆了口氣：“你不要仗著自己不怕噩夢就總是欺負(fù)拉比，我知道你上次用它擦桌子。”
露妮瞬間低頭：“女主人，對不起。”
被姐姐拎在空中的妮露也高興地舉起手：“不起！”
“……算了，別擦了，回去連人帶衣服一起泡桶里洗洗吧。”
鄧肯便抱著胳膊坐在餐桌對面，臉上帶著平淡的微笑，看著這熟悉而又雞飛狗跳的景象。
仿佛回到了最初，愛麗絲第一次將她得意的魚湯端上餐桌，而湯鍋里燉著她的腦袋時那一幕。
而后，他們便該離開了。
失鄉(xiāng)號與璀璨星辰號走得很慢，但最終還是抵達(dá)了那座有著高聳神殿和朝圣之路的黑色小島。
該做的告別已經(jīng)做了。
一艘紙折的小船飛到失鄉(xiāng)號的甲板邊緣，擴(kuò)大成為一艘足以容納所有人的穿梭艇，露克蕾西婭站到了小船上，露妮手里則拎著妮露，站在自己的女主人身旁。
雪莉，阿狗，妮娜，莫里斯，凡娜，水手，以及幻影形態(tài)的阿加莎……
一個接一個的身影離開了失鄉(xiāng)號，站到了那艘紙折的小船上。
鄧肯站在甲板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而后，他看到妮娜與雪莉轉(zhuǎn)過身來，接著是凡娜和莫里斯等人——他們臉上帶著笑，向他揮著手。
露克蕾西婭臉上帶著最燦爛的笑容。
在每一次道別的時候，都要笑著，這樣如果再也不能相見，那么至少當(dāng)回憶起彼此的時候，腦海中的最后一幕是燦爛的笑容。
于是鄧肯也笑了起來，用力向每一個人揮著手。
而后，他們便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