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梁天突發(fā)的這個狀況，方原忽然就有點慌。
理智上，梁天出現這個狀態(tài)，是因為腦組出了問題，和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情感上，梁天是他人生前二十年，最大的“絆腳山”，還是他拼了命都翻不過去的那種。
不管從情感還是從理智出發(fā)，方原現在都應該是滿心歡喜的。
把梁天往極凍艙一送，那句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直接成了偽命題。
方原應該大笑三聲，指著梁天，志得意滿地說：【哈哈哈，老頭兒，你也有今天?！?
然后再竊笑三聲，坐在梁天一直以來的位置上，心情舒暢的翹著二郎腿：【嘿嘿嘿，奇跡寶寶終于等到這一天。】
可方原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想要聽梁天講老一輩航天人的故事。
他想知道，一個特裝車司機，是怎么成長為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的總設計師的。
那時候的梁天剛滿二十，就和現在的他一樣。
那時候的梁天也是沒有腦組的。
都說年輕，就有無限的可能。
真正把握住這種可能的，又有多少人？
梁老頭總和他說，【這個問題的答案，還得你自己去找】、【你這么聰明，很容易想明白的】、【你是會感謝我的】。
糟老頭子壞得很！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不能再說半句嗎？
憑什么你說我聰明我就得聰明？
別人最多也就是道德綁架，怎么到了梁老頭這兒，還上升到智商綁架的程度了？
你就算把我的智商給抬到火星的高度了，架不住我情商低??！
沒爹沒媽，長這么大容易嗎？
方原不想深究梁天話里面的意思。
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就算想要挽救，估計也挽救不了多少。
方原回到自己堪稱古董的電腦前面，開始敲代碼。
當一切到了徹底沒辦法挽救的情況，趁著梁天還有生命體征進行極凍，便是一個必要且關鍵的選擇。
但是，在執(zhí)行這個程序之前，方原要先手動接入醫(yī)療機器人系統(tǒng)，拿到一張類似于瀕死證明的極凍許可證。
如果梁天的腦組沒有問題，出現突發(fā)違紀情況，這個證明很有可能已經自動打出來，并且最后的檢查程序也已經執(zhí)行完畢。
方原可以不管劉龍坤的各種指令。
因為舊式電腦并不在官方指令發(fā)布途徑列表里。
方原可以基于這個前提，找到無數條駁回的理由。
首當其沖的是——誰能證明古董電腦對面的人，真的是劉龍坤？
這都2070了，視頻換臉，比喝口水的難度，大不了多少。
在劉龍坤沒有提供生物學身份認證的情況下，方原完全可以解釋——【我以為遇到了騙子，我和騙子說的一切的話，都是為了穩(wěn)住他?！?
有沒有人相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行為，在操作手冊層面，并不存在任何瑕疵。
是銀河比鄰計劃自己列的，都有哪些是渠道是官方的。
還非常有前瞻性地設定了，什么樣的情況下，可能是遇到了更高級的文明，受到了攻擊，要怎么處理。
總之呢，十年磨一劍，方案要多詳細，有多詳細。
但一碼歸一碼。
如果方原要提前給梁天執(zhí)行極凍程序，就必須有官方認證的瀕死證明。
沒有的話，除非梁天自己操作，否則后果就和殺人差不多。
寫代碼重啟醫(yī)療機器人，對方原來說，并不是什么太過困難的事情。
他可是連腦組都能開后門的人。
醫(yī)療機器人很快就結束了檢查。
報告顯示，梁天現在身體各項指標都正常。
不僅如此，還前所未有地放松，已經進入了深睡眠的狀態(tài)。
這份報告，看的方原一愣一愣的。
在他的印象中，梁天雖然一直坐著不怎么動，卻是精力旺盛到像是根本就不需要睡覺。
任何時間，他看梁天，都是醒著的。
方原差點都要相信，古人經常會說的，覺少是成為偉大人物的第一要素。
和一天要睡足八個小時的人相比，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的人……失眠有點嚴重。
這也是為什么，方原看到梁天這會兒的狀態(tài)，第一反應，是肯定出事了。
沒曾想，竟然是不睡則已，一睡就暈。
從醫(yī)療機器人那里接收完檢查報告，確定梁天暫時不存在生命危險，方原就完全不想搭理劉龍坤了。
他都沒有拿檢查報告給劉龍坤看一眼，就直接選擇了再度失聯(lián)。
這臺電腦的年代這么久遠。
信號不好總可以吧？
硬件故障總沒問題吧？
發(fā)生什么情況，都很正常吧？
方原一邊說著“信號怎么了”，一邊踢掉了古董電腦的電源，這么徹底地掐斷了和地面控制中心的聯(lián)系。
從小到大，方原有太多小心翼翼的時刻。
小時候，以為夠乖，就能去月球植入腦組。
上了大學，以為好好學習，就能拿到月球腦組實驗室的通行證。
一次次的以為，一次次的失望。
既然，這個冷漠的地球，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急奇跡寶寶之所急，那他也沒必要太把銀河比鄰計劃放在心上。
不愿意相信比結扎了的太監(jiān)還要更閹割的老式電腦怎么了？信號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這樣。
沒腦組的奇跡寶寶很難的。
有時候找找伱們自己的原因好不好？
這么多年了，寶寶著急要腦組的時候，你們都在干嘛？
有沒有一個人認真幫忙解決？
現在你們著急想看銀河比鄰計劃進度，寶寶又憑什么要急你們之所急？
方原在自己的心里面，演了一出獨角大戲。
但他也只是在心里面演一演而已。
始終還是希望，把自己得到腦組的過程，給外部造成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按照方原最初的計劃，銀河之艦會在補能結束之后，出現無法切斷和中繼站對接的故障。
這個故障，看起來會非常簡單，但負責維護中繼站的機器人和人類工程師，一定沒辦法解決。
很快就會得出結論——問題是出在星河之艦這邊的對接口而不是中繼站。
火星中繼站的工程師，并不具備檢修銀河之艦的資質。
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得銀河之艦通過自檢來修復。
當自檢沒辦法修復的時候，就必須由方原親自出艙去處理。
這是銀河之艦手冊里面，寫得非常詳細的流程。
但流程寫到這里就結束了。
并沒有包含對接口故障的處理細則。
就像飛機的安全手冊一樣，很多細則，都是在問題出現之后，才去制定的。
歷史上，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對接口故障。
因為這實在是太簡單了。
在機械領域，有的時候，看起來越簡單的配件和工序，反而是越難處理的。
出現完全不在星艦手冊里面的外部突發(fā)狀況，就需要陪同執(zhí)行銀河比鄰計劃的副艦長，出艙處理，隨機應變。
這樣一來，就需要記下非常多的參數，并且一直不斷地進行運算。
這也是為什么，一開始，銀河比鄰計劃在招人的時候，就限定了是有腦組的新生代。
這些人的腦組，全都是先天植入，自帶基組百科，有很多參數內容，都可以直接從基組百科獲得。
哪怕有一些不完善的，也可以通過地球控制中心，主動添加詞條，來進行協(xié)助。
就是，看起來是副艦長一個人在操作，實際卻是一整個團隊。
方原借由媽生的過目不忘的本領，通過了這些原本需要自帶基組百科的考核。
偏偏，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因為需要去星艦外面操作。
年輕的方小原同學，整個人都亂了陣腳。
本來就是新手，一路上又平安無事，一到中繼站，就出現手冊里面都沒有的突發(fā)狀況，過度緊張，導致記憶力歸零，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方原在心里排練過很多次。
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手也抖腿也軟。
給什么信息，都能直接出錯。
連3×3都能算出來等于7。
整個一個人型的錯題收集器。
年輕人嘛，又沒有太多的人生閱歷。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正常。
平時拽的和二五八萬似的，遇到事情就抖若篩糠，也很正常。
方原屬于前一種，通過各種考核和測試，才擊敗了有腦組的競爭對手，拿到了陪同旅行的資格，并不單單只是因為梁天欽點。
到了中繼站之后，方原就會把自己演成后面的這種極端。
方原是唯一可以解決問題的人，卻因為害怕自己記憶出現紊亂，怎么都不敢上手。
而唯一能解決方原記憶問題的，就是讓他擁有可以精準顯示需要記憶的內容的腦組。
然后，又那么剛剛好的，他人就在火星中繼站。
外星來的人，到了中繼站，不需要受到火星法律的限制，一留就要十年以上。
反過來，對于火星居民來說，中繼站只是一個來去自如的制高點。
上來中繼站一趟，就和地球上的人，熱衷去第一高樓看風景，是差不多的娛樂。
方原還就不信了，會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不把屬于他的實驗室版腦組給乖乖的送來中繼站。
這事兒要是沒有多快好省地搞搞定，影響的可不是奇跡寶寶，而是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總設計師的畢生愿望，和一整個銀河比鄰計劃。
銀河比鄰，是給太陽系的人類尋找比鄰，可不單單是為地球人類謀福利，和火星人類的福祉，也一樣息息相關。
不說別的，就說他需要在路上完成的那22222個太空實驗。
這里面，有差不多四分之一都是太空育種項目。
帶著種子上天，利用太空特殊的環(huán)境，對種子進行誘變，以此選育出新的品種。
孕育出產量高、出苗壯、抗病好、發(fā)芽多……集萬千優(yōu)點于一身的變異株，來豐富全人類的糧倉。
地球農業(yè)當然會因為這樣的種子受益。
要是一不小心，變異出特別適合在火星土壤環(huán)境下種植的品種呢？
就問那些吃一碗米飯相當于買地球大城市一個平方的火星居民，會不會想要在火星上看到隨處都能種植的水稻？
會不會想想都開始唾液分泌加速？
就問有沒有人能不能經得住這種可能的誘惑？
把這個理由拿出來當重點說。
方原還就不信，只能靠火星能量塊來解決溫飽問題的火星人類聚集區(qū)的管理者會不心動。
這是方原的計劃之一。
各種搞破壞，又不影響別人。
只是麻煩火星有關方面，派個專門的團隊，到中繼站，幫他植入實驗室版腦組。
他的腦組，是先天適配的，早就已經經過了最嚴格的檢驗。
換了別的申請人，一等等好幾年。
到了方原這兒，那就是分分鐘搞定，完全不會影響銀河比鄰計劃的進程。
這個計劃，是方原心中的首選。
因為有這個計劃的存在，方原并不認為自己需要梁天的幫忙，才能獲得腦組。
梁天給出的提議，說要幫他留在火星，雖然很讓方原心動，卻也沒有到讓他聽完就無條件服從的程度。
從小到大，方原習慣了靠自己，以及規(guī)避一切來自總設計師的影響力。
讓方原沒想到的是，他這邊一切都按部就班了，梁天那邊卻出了那么多的意外。
意外歸意外。
不管怎么說，只要梁天不需要提前進入極凍狀態(tài)，那一切就等植入完腦組再說。
除了銀河之艦里面的兩個人，火星中繼站的萌寵和它們的主人，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這會兒，喵星人模特隊，已經走在火星中繼站的中央樞紐。
中央樞紐有一塊實體的屏幕，用來顯示星艦在中繼站的補能和上下客的情況。
在銀河之艦到來以前，所有進入火星中繼站的星艦，都會在第一時間下客卸貨。
快速補充完能源之后，即刻返航。
像銀河之艦這樣，一到就停著不動，完全沒人出來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方原只用了兩個步驟，就處理好了劉龍坤忽然闖入老式電腦信號的情況：
第一步，說一聲信號不好。
第二步，不小心踢掉電源。
這臺曾經對方原來說，最為珍貴的，可以讓他窺探腦組一角的電腦，在真正的實驗室版腦組面前，顯得輕如鴻毛。
方原看了一眼沉睡的梁天。
沒有過多的打擾。
他決定要先看看那些驅散了他內心陰霾的寵物貓。
如果可以，誰又不希望自己的內心是充滿陽光的呢？
誰愿意年紀輕輕活的那么壓抑呢？
讓喵星宇航員的力量，來的更猛烈些吧。
如果有可能，方原希望可以帶著自己的腦組，和火星的喵星人，完成接下來的旅程。
他才剛剛走到舷窗，就發(fā)現中央樞紐的補能顯示屏信號抖動了兩下。
很快，這個實體屏幕的顯示內容也被強行切換了。
“各位火星同胞。各位火星同胞?！?
“這里是銀河比鄰計劃地球控制中心?！?
“我是高級指揮官劉龍坤。”
“我和地球上的很多人一樣，正在通過【火星洞幺】專屬頻道，收看火星時裝周的直播?！?
“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打擾到你們?yōu)榭傇O計師設計的百歲慶典。”
“我現在有理由相信，銀河之艦的副艦長方原，利用火星洞幺想要給總設計師帶來驚喜的信號屏蔽過程，控制了已然失能的梁天總設計師。”
“副艦長方原，在達到火星中繼站之后，發(fā)生了叛變，切斷了銀河之艦和地球的全部聯(lián)系，企圖更改銀河比鄰計劃的執(zhí)行方向?！?
“親愛的火星洞幺，我相信，你截留總設計師前提條件，是讓總設計師身心健康地再活二十年?！?
“但總設計師現在已經處于失能狀態(tài)，生命危在旦夕。”
“各位火星同胞，請你們停止百歲慶典，共同幫助總設計師，完成畢生的夢想，幫助全人類，完成銀河比鄰計劃?！?
劉龍坤的這番話，把沒有搭乘火星天梯，直接靠仿生宇航服上來的梁星火給說懵了。
明明是她，監(jiān)管了梁天的腦組，讓曾祖父的腦組處于失聯(lián)的狀態(tài)。
怎么就變成了那個什么副艦長的杰作了？
還發(fā)生了叛變？
開玩笑，實驗室版腦組，是那么容易被別人控制的嗎？
就連她這個人類第一個實驗版腦組的擁有者、總設計師的直系親屬，都得鉆百歲監(jiān)管的漏洞，才有機會。
別的隨便什么人，又怎么可能先她一步完成？
梁星火像看喜劇似的，看著劉龍坤的在中央樞紐屏幕上的。
好笑歸好笑。
卻也知曉，劉龍坤沒搞明白這個狀況，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實驗室版腦組，之所以有實驗兩個字，是因為具有可升級的模塊。
模塊升級過程中，一些確認不具備潛在危險的，將有可能在未來被添加到普惠版里面。
但前提是先通過實驗版的測試。
腦組出現至今，每年都會有新的限定規(guī)則。
在銀河比鄰計劃執(zhí)行之前，梁天一直都是這些規(guī)則的制定者和最后決策者。
規(guī)則制定之后，就會在實驗室版的部分腦組進行升級和測試。
只有測試成功并通過最后的驗收，才會經由腦組決策辦公室對外公布。
百歲監(jiān)護的測試需求，需要至少有兩個或以上的近親，擁有實驗版腦組。
加上測試者本人，就需要至少三個有親屬關系的實驗室版腦組的相互配合。
符合這個條件的家庭，截至目前，還只有一個——梁星火+梁星火的弟弟梁星藍+梁星火的太爺爺梁天。
梁星藍擁有的，是人類第三個實驗室版的腦組。
梁星藍的實驗版腦組，不是先天植入的，是在【火星洞幺】的實驗獲得成功之后。
因此，生產時間比方原的腦組還要更晚一些。
以成功植入來算的話，就是第二個。
但這整個過程，幾乎都是隱形的。
梁星藍基本就沒有出現在任何公眾場合。
百歲監(jiān)護模式，就像是一個隱藏的功能。
梁天的腦組已經被梁星火監(jiān)護了，只要隱形至今的梁星藍不出來搗亂，梁星火被發(fā)現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梁星火無所謂劉龍坤是不是搞清楚了真實情況，倒是他話里面的一個信息，引起了梁星火的注意。
失能？
生命危在旦夕？
如果真的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她作為梁天腦組的監(jiān)護人，第一個就會收到預警。
梁星火的目標，是把梁天留下，讓他好好感受一下火星的風土人情，再通過監(jiān)管腦組權限，把星河之艦開走。
這么精心設計的一個計劃，都還沒有進入執(zhí)行階段呢。
怎么情況忽然就變得復雜起來了？
還怪……令人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