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煦人高馬大，這個是誰都知道的事實(shí)，好在他的一張臉長得還是很端正的，雖然不如鐘翰和安長埔那么英俊，看起來也非常有親和力，結(jié)果現(xiàn)在畫面上的他，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細(xì)線帽子，一直遮到眉毛，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原本發(fā)青的胡茬兒不知道幾天沒刮過，變得胡子拉碴的，把原本端正和善的相貌給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再加上上半身那件皮夾克，胳膊上的肌肉把袖子塞得滿滿的，看上去比平時不知道要增加了多少戾氣，顯得十分兇悍。
畫面中，他把一只胳膊搭在秦父的肩膀上，秦父本身并不矮，但是身材和戴煦比起來自然是十分淡薄，被他夾著，顯得姿態(tài)很畏縮。
“你們找我干啥啊，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該找誰找誰去，真的不關(guān)我的事啊。”秦父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看看戴煦，似乎還想扭頭去看身后這個正在暗中拍攝，想也知道必定是鐘翰的人，但是沒有得逞，因?yàn)楸淮黛愎粗绨颍屗麤]有辦法扭過身子去看后面，并且秦父看起來也不大敢在戴煦面前亂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畏畏縮縮的活像一只鵪鶉。
“我們找了啊，你以為我們愿意大老遠(yuǎn)跑著地方來找你？！”戴煦開口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往匪氣的方向極力靠攏，就連說話也不是平時那個大大咧咧的調(diào)調(diào)，粗聲大氣的，“人家說了，你閨女，你負(fù)責(zé)，我們不來找你找誰啊？！我跟你說啊，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們可不是跑來跟你扯閑篇兒來了！別跟我們耍嘴皮子，你家里頭人可說了，你們家的錢啊事情啊，都是你管著，我們哥倆今天是過來打前站的，別討不自在，咱們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
“啥錢啊，我又不欠你們錢，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頭大丫頭是當(dāng)警察的，你們……你們可……”
“行啦，別唧唧歪歪的，”果然，鏡頭近處響起來了鐘翰的聲音，他的語調(diào)也和平時迥然不同，聽起來有些流里流氣的，“你閨女要不是當(dāng)警察的我們找你干嘛，你就說吧，秦若男是不是你生的，你是不是秦若男她親爹？！”
“是，可是……你們……”秦父支支吾吾，不敢否認(rèn)，承認(rèn)的又有些勉強(qiáng)。
“別可是了，哪來那么多話！”秦父還沒說出什么來，鐘翰就氣勢洶洶的打斷了他，“老實(shí)跟你說吧，之前你兒子惹了事自己解決不了，要你閨女來多管閑事，害我們老板損失了好多錢，還差一點(diǎn)就進(jìn)去，這筆賬能這么算了么？本來我們是想讓你閨女付出點(diǎn)兒代價的，什么卸個胳膊卸條腿什么的，后來一想，不行，太麻煩，弄死她事情有太大，怎么都不劃算，所以干脆，雖然人家說父債子償，現(xiàn)在反過來女債父償我看也沒什么問題么，你說是不是？”
“可不就是這么回事兒么！”戴煦也甕聲甕氣的回應(yīng)著鐘翰的話。
“我們找到你了，你老窩在哪兒，平時喜歡干什么，愛找誰打牌，我們都已經(jīng)摸得一清二楚，你躲可躲不開，你要是報警呢，我們也不怕，反正我們?nèi)硕啵覀z進(jìn)去了還有別人過來找你們家人，你呢？要是有什么閃失，有沒有人替得了你啊？”鐘翰話里帶著威脅的意思，說完還不懷好意的笑了幾聲。
“別別別！有話好說，有事兒好商量！”秦父瑟縮了一下，試著把戴煦的胳膊從自己的肩膀上往下抖一抖，不料剛一嘗試就被察覺了，嚇得他趕忙說，“我不亂來，我不亂來，咱們有話好好說行不行？我真沒有錢，而且你們說那事兒跟我也沒關(guān)系，這里頭真沒有我什么責(zé)任，我跟我老婆都離婚了，我是凈身出戶的！我自己現(xiàn)在每個月過日子吃飯都還是問題呢，你們行行好，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找誰去，行不行？”
“你當(dāng)我們傻啊？動彈動彈你，那是一般性質(zhì)，動彈動彈你閨女，那可就是襲。警，你是不是想把我們往溝里頭帶啊？！”戴煦松開秦父，兩手交叉在胸前，抱著懷沒好氣的對秦父說，“你凈身出戶現(xiàn)在你怎么還在這個房子里住？我們這幾天可在外面都聽說了，誰不知道你閨女要嫁人，你從男方那里一下子得了好幾十萬，再加上你二閨女，加一起差不多也有個一百來萬了吧？雖然說補(bǔ)償我們的損失也不太夠，好歹也得有點(diǎn)補(bǔ)償，不然我們老板那口氣可咽不下去。”
說著他沖秦父一伸手，似乎有想要去拉拽他，秦父嚇得連忙向后倒退幾步，差一點(diǎn)絆倒在身后的木質(zhì)茶幾上摔個跟頭，險險穩(wěn)住之后，他幾乎是帶著哭腔的說：“這位大兄弟，你可別誤會啊，外面那都是瞎說的，這房子，對，這以前是我家來著，離婚之后就歸我老婆了，不對，是歸我前妻了，我過幾天就搬走，這是給我時間收拾收拾東西呢，我也沒錢，我和我老婆離婚，我孩子都不怎么跟我來往了，而且他們一個個的也沒那么有出息，找的對象也都不是什么大款，哪有人會給我一百萬啊，別說一百萬，我現(xiàn)在連一萬都拿不出來，真的不騙你，我還沒活夠呢，我也不想讓你們把我怎么著了，外面那些亂講的，那都是我吹牛呢，我這人就是好面子，實(shí)際上我是真什么都沒有啊，而且，我，我跟我那個大丫頭都不往來了，她看到我也跟看到仇人似的，她的事你們可真別算我頭上啊！”
“你說不往來就不往來？我們憑什么相信你？”鐘翰因?yàn)樯砩喜刂鴶z像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姿態(tài)，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跟別人說能拿到錢的也是你，現(xiàn)在跟我們說拿不到錢的也是你，你滿嘴跑火車，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他一說完，戴煦便配合默契的作勢要上前去揪住秦父，秦父趕忙多開一邊，一臉驚慌失措，嘴上還不忘叨擾：“二位，二位，我跟你們說實(shí)話，你看，咱們好說好商量行不行？這事兒現(xiàn)在擺眼前呢，我不是那種舍命不舍財?shù)娜耍乙钦嬗心敲葱╁X，我就給你們保個平安，要是你們揍我一頓就能得著損失的補(bǔ)償，那也值了是不是？可是眼下我沒錢，白白被你們卸胳膊卸腿，我劃不來，你們卸我胳膊卸我腿，高低也是攤上事兒了，結(jié)果折騰完了一分錢也拿不到，這不也白搭么！二位兄弟啊，我跟你們說實(shí)話，我真是和我家那個大丫頭斷絕往來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真的，我怎么說你們才愿意信我啊！”
“你的意思是，你跟那個當(dāng)警察的，還有她弟弟妹妹什么的脫離父子關(guān)系了？”戴煦似乎不大相信似的，立刻開口質(zhì)疑。
秦父一聽這話，立刻受到了啟發(fā)，忙不迭的點(diǎn)頭：“對對對，我跟她們都斷絕關(guān)系了，真的，我對天發(fā)誓，一句假話都沒有！”
“空口無憑，你說脫離就脫離了，連個聲明書都沒有，我們咋知道你是不是誑我們呢！”鐘翰的話明這聽起來像是在懷疑秦父，可是那措辭卻分明是帶著陷阱，一步一步的在把秦父往他們的圈套里面引。
秦父還是沒有聽出來這番話分明更像是一種教唆，他雞啄米似的一邊點(diǎn)頭一邊朝自己身后的房間指了指：“有有有！我有跟她的脫離父子關(guān)系的聲明書，就在屋里，我要是拿給你們看，你們能不找我的麻煩么？我已經(jīng)被那個丫頭坑的夠慘的了，老了老了落到這么個地步，我可不想再被她繼續(xù)拖累了，我求求你們行行好，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找誰，別拉我下水，行不行？”
“這個么……”戴煦朝鐘翰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萬一他耍咱們怎么辦？”
“算了，讓他先拿出來聲明書咱們看看，要是真的再說，萬一是假的，那咱們就走著瞧唄！”鐘翰回答說。
“好好好，我這就去拿！這就去拿！”秦父趕忙往屋里跑，臨關(guān)門之前，又伸頭出來，笑得慘兮兮的補(bǔ)上一句，“我忘了放哪兒了，給我點(diǎn)兒時間讓我找找！”
說完，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緊接著還能隱約聽到插銷在里面被插上的聲音。
“我告訴你別耍花樣啊，就你們家這個破門，我一腳能踹開仨！而且你家在五樓，你要是從窗戶上跳出去，就你這歲數(shù)也腿腳，跟自殺也沒啥區(qū)別。”戴煦湊到門跟前沖里面喊了一句，然后輕聲輕腳的退回來，湊到鐘翰跟前，非常小聲的問，“怎么樣？我發(fā)揮的不錯吧？”
“湊合吧，再給他一點(diǎn)兒提示，免得回頭寫出來那東西不合格，咱們倆這戲可就不好唱下去了。”鐘翰也很小聲的回答戴煦。
戴煦點(diǎn)點(diǎn)頭，又重新踱回到屋門口，粗聲大氣的說：“我跟你說啊，騙我們哥兒倆的后果可嚴(yán)重，你自己掂量掂量！我要是看著你拿出來那玩意兒上頭的內(nèi)容根本證明不了你和你閨女完全沒有關(guān)系，各走各路，互不相干，我有你好看！”
屋子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但是并沒有人回應(yīng)，戴煦扭頭看看鐘翰，似乎在詢問他自己還要不要再開口，鐘翰在鏡頭前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兩個人耐著性子等著，過了幾分鐘，門開了，秦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從里面走出來，拿著一張紙，訕笑著遞過來：“放得深，不好找……”
鐘翰一把拿過來，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從鏡頭上不難看出，這張聲明書根本就是現(xiàn)寫的，不僅有的字明顯帶著顫抖的痕跡，甚至圓珠筆的筆油都還沒有完全干透。
“行，我們拿回去，看看我們老板什么打算，你自己也自覺一點(diǎn)，要是讓我們知道你從你閨女身上撈到錢了，還弄這么一張破紙騙我們，那咱們就走著瞧！”鐘翰把紙迅速的疊起來放進(jìn)口袋里，對秦父撂下一句狠話，和戴煦兩個人打開大門，離開了秦父家。
與此同時，視頻也到此戛然而止。
安長埔拿出手機(jī)，撥通了鐘翰的電話，電話響了幾聲就接通了。
“怎么樣？收到了是吧？視頻有沒有看到？”鐘翰一接起電話來就立刻問。
“收到了，也看到了視頻，你們夠厲害的，演技絕對不比專業(yè)的演員差。”安長埔笑著對鐘翰說，“話也說得滴水不漏，這樣一來，恐怕若男她爸也不敢再輕易跑來要求兌現(xiàn)‘彩禮錢’了！”
“咱們是干什么的？平時和犯罪分子周旋，打得不也是心理戰(zhàn)么，這一次只不過是反過來，我們倆反串了一回壞人的角色罷了。”
“對了，戴煦臉上那是個長疤是個什么東西？應(yīng)該是假的吧？”安長埔一直好奇這件事，又忍不住有點(diǎn)擔(dān)心，畢竟做他們這一行，說不定會遇到什么緊急情況，大大小小的皮外傷什么的，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家常便飯了。
鐘翰嘿嘿一笑：“你放心吧，硅膠的，小凡從網(wǎng)上買回來的，戴煦現(xiàn)在正處在他人生中比較重要的一個階段，他對自己那張臉可仔細(xì)著呢，那天還跟我說，想讓我?guī)退膿Q改換風(fēng)格，我都沒想到居然還能等到這一天，太陽簡直像是從西邊出來的似的。”
“改換風(fēng)格？這話是戴煦說出來的？”安長埔大吃一驚，聽到戴煦說想要拾掇自己，這簡直像是聽說鐘翰自暴自棄打算走邋遢路線是一樣的不可思議，“怎么回事兒？你說他處在一個什么比較重要的階段？”
“好啦，這事兒啊，你就先別打聽了，老老實(shí)實(shí)的籌辦你自己的婚禮吧，我這邊也被家里頭催的急，咱們等先各自解決了自己的大事兒，再操心他吧。”
又聊了幾句，安長埔掛斷了電話，秦若男還在端詳著那張“聲明書”，安長埔走到她跟前，兩只手扶在她肩頭，俯下身問：“現(xiàn)在什么心情？”
“五味雜陳。”秦若男仰起頭，對著安長埔苦笑著說，“一方面覺得總算是暫時擺平了一個難題，松了一口氣，另外一方面又覺得，我爸這個人，還真是到什么時候都那么自私，鐘翰和戴煦去嚇唬他，他立刻撇清，并且這都過去幾天了，他連一通提醒的電話都沒給我打過……看來他是真的希望冤有頭，債有主啊……”
“別想這個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別讓他影響了咱們今后的生活。”安長埔捏捏秦若男的肩，伸手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走吧，方才田陽就過來交過我了，說峰哥讓咱們到他辦公室里去一趟，商量一下定在哪一天，盡量找個大家都方便的時候，這可是咱們局里面的第一場制服婚禮呢。”
秦若男點(diǎn)點(diǎn)頭，把手伸向安長埔，她明白，安長埔說得對，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辦法去扭轉(zhuǎn)了，重要的是以后，并且她握著這個男人的手，心里也更加清楚，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不管是平坦還是坎坷，一路上她的身邊都會有他，不會再一個人去面對和承擔(dān)了。
過去只有二十幾年，而未來的歲月還很漫長。
這么看來，老天爺對自己，還真是不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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