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都是自私的,所以中華的文化,才會對勇于奉獻、甘于奉獻的人極大褒獎,因為這種人是可以在危難時刻救大家命的。
當然,褒獎也是因為這種人,實在不多。
那么推崇此等文化的漢家都沒多少這種人,本就一片散沙的草原部族中,就更加稀少了。
至少在敗退的亂軍中,基本沒有這樣的存在。
他們在烏嚕木齊城下兵敗如山倒,還被羅思舉親率一千五百精騎死死咬住,根本不給這些家伙休息的時間。
叛軍也根本不敢回頭抵抗,他們戰馬不如大虞朝進行了十年繁育的純血戰馬,武器更不用說,火繩槍他們都做不到一人一桿。
武力值上更是差得遠,這一千五百精騎都是從寧夏郡王的三衛中挑選出來的,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二歲。
他們自小習武,練的就是殺人技,其中最精銳的五百騎,十來歲就被養在寧夏王府中如同家生子,為此李獻文都被彈劾的滿頭包了。
這種按照古法結合新時代武器練出來的超級精銳,哈薩克的武裝牧民,怎么可能比得上。
叛軍一路向西而逃,他們也只能向西而逃,因為北面是準格爾盆地的古爾班通古爾大沙漠,南邊是不可逾越的天山山脈,東面是打不下來的烏嚕木齊城。
所以他們只能向西逃,這讓羅思舉追的無比舒服,壓根不用擔心方位。
昌吉、呼圖壁、瑪納斯、石河子、烏蘇,一直追到了晶河(精河),七天跑了快四百公里,叛軍直接給累散架了。
而且人還越跑越多,因為這沿途幾百公里都還算水草豐茂,西北軍退到烏嚕木齊之后,他們把這里都占據,遷來了大批部族。
結果這一下,丁壯跟老弱婦孺一起被追的哭爹喊娘,還因為很多男丁要去兼顧家人,使得叛軍更加失去組織,甚至是失去武力。
一路上到處亂七八糟倒著被殺死、被累死的尸體,還有一些跑進了大沙漠,預計未來會成為考古發掘的不錯標本。
到達精河縣后,此時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北上過艾丁湖(艾比湖),走后世的阿拉山口出奔。
二是往西南,走后世的連霍高速,穿天山山脈到伊犁河谷,這也是叛軍來的老路。
色額布暫時還是安全的,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
所以雖然他自己的部族已經在逃亂中跑的不剩多少人在身邊了,但從河西隴右逃來的漢茴,還是有三四萬人圍繞著他。
這些可是西北大逃殺中碩果僅存的門徒,戰斗力甩哈薩克人一大截不說,逃命的本事更是他們望塵莫及。
因此哪怕在羅思舉的銜尾追擊下,這些門徒還有一半的人沒有跑散。
“北上,去圖古勒池,博羅特汗的部族在那里游牧,他已經只有幾萬人了,我帶著你們去打,一定能獲得大量補給,此后是留是走,都方便的多。”
色額布低聲說道,果然很無恥,為了活命,他已經不在乎族人的生死了。
“汗王是說,我們不去伊犁河谷,而是走北邊?”狼狽不堪,頭上還纏著紗布的祁守一問道。
圖古勒池就是后世的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湖,就在阿拉山口過去不遠。
“是的,去西北。我們不能走伊犁河谷,因為從這里到伊犁只有一條小道可以通過,別處沒有半點可以躲藏的地方,一旦進去,想回頭都回不了。”
色額布這種地頭蛇的作用,現在就體現出來了,祁守一想了想,他們現在確實沒有穿越天山山脈的資本。
這教門老狗把牙一咬,對身后的人說道:“既然這樣,走北路的人也不能多了,婦孺老弱都不帶,挑選六千青壯,護送汗王走北路。”
祁守一這一點,倒是很符合門徒的行事特點,歷史上白彥虎這畜生,在寒冬時節過納倫河往碎葉逃的時候,因為冬季要翻越天山,也是這么干的。
“教長,那可是咱們的親人啊,好多人的妻子女兒都在里面。”有個老門徒受不了,竟然忍不住哀嚎啜泣了起來。
祁守一板著臉,苦澀的看著身后的門徒,幾根灰白的山羊胡讓他看起來充滿了窮途末路的蕭索,可是嘴里的話,卻異常殘忍。
“命都要沒了,還管得了那么多,婆姨沒了,到河中再娶,女兒沒了,到河中再生就是了!”
確實是狠人,謀劃也還算得當。
只是他們忘了一句話,叫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在他們謀劃的時候,叛軍臨時休息的營地,傳來了一陣陣驚呼甚至是動蕩。
原來就在他們商議的時候,自西北來了一支隊伍,色額布一看,額頭就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走,快走,往南走,那是博羅特汗的大纛,他一定跟中原人有勾結!”色額布大聲喊道。
這還用你說,你們兄弟倆把博羅特汗的墻角都挖塌了,他恨不得吃了你們的肉,不來堵你們倆,不去跟李獻文聯系就怪了。
祁守一狠狠嘆了口氣,要是平日,博羅特汗僅僅只有萬把人,他絕對不介意去打垮他,可是現在,根本沒有這個時間,因為他不知道身后來了多少追兵。
當下,也不管南北了,色額布和祁守一很快集結了能走的青壯,一頭就向西南,扎進了西天山的深處,往伊犁而去。
三天后,等這些人歷經艱險,穿過一百七十公里的西天山山脈,馬上就要出谷口,到達后世霍爾果斯清水河鎮的時候,只見遠處紅旗招展,大虞朝陸軍的紅底金日月大旗插遍了山谷出口。
“真是天亡我也!”平均一天狂奔五十公里朝上,人都累脫形的祁守一慘叫一聲,那面紅底金日月大旗,他可再熟悉不過了。
原來就在他們逃命的時候,陳光耀的征西軍已經收復了伊犁,且已經在谷口,等他們整整五天了。
當然,來的不是陳光耀,而是楊開甲帶著海蘭察、朱射斗等軍將。
谷中地形,也跟色額布說的一樣,一條腸子通到底,兩邊都是高山,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楊開甲嘿嘿一笑,他也不進去,就在谷口等著,把六磅野戰炮擺在大路上,誰來就轟誰。
一天后,羅思舉也從另一面趕到了,他帶著西北軍四千人以及博羅特汗的五千仆從軍。
羅思舉也不上前,也是占領要地之后架起大炮等著叛軍來沖。
叛軍被堵在谷口進退不得,他們沒有沖擊裝滿了霰彈火炮的勇氣,幾次派人請降也不被接受。
第四天,糧食馬上就要吃完了,兩萬余叛軍只能殊死一搏。
他們先去沖擊楊開甲所部,打了一上午,被大炮轟死了數百人,覺得打不過又回頭去打羅思舉部。
羅思舉所部雖然火炮沒有這么犀利,但他們久在西北,更加熟悉這些人的作戰方式,而且他還帶著一條條餓狼。
那就是西北大亂斗中,練蠱練出來的回良三十六姓。
這些人已經不能說是門徒了,因為內核已經完全改變。
話說華夏文化,只要國家強大,民族地位能得到保證,融合力那是真的很強。
回良三十六姓那么頑固的天方教門徒,經過七年時間,竟然已經開始向著皇漢轉變了。
這種轉變,使得他們極度痛恨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好多人頑固的認為自己好好的漢人不當要信教,都是被門宦的妖人給攝走了魂魄所致。
特別是那些當時只有七八歲的小子,他們活下來之后,對于原本的出身極為厭惡,迫切希望證明自己是個純種的漢人,恨不得那一段歷史沒有發生過。
在這種厭惡和仇恨的驅使下,他們對待其他門徒的方式極為殘忍,遠遠超過其他人。
你以為大西北那么多門徒是怎么發現的,就是這些小子穿上破爛衣服走街串巷、翻山越嶺,用孩童身份偽裝,扮出一副暗搓搓的樣子吟唱鈷藍經,把那些潛伏的門徒,一個一個給找了出來。
以至于在西北鬧到最后,隱藏的門徒除了自己血親,誰也不敢相信。
在這種不敢與他人交流的情況下,只用了幾年,天方教的傳承就被切斷了。
羅思舉把令牌一丟,“毛祥新,羅天相,讓你們的回良軍上,老子不要俘虜!”
毛祥新自不用說,西北軍中著名的勇士。
羅天相來歷也不簡單,他就是那個天生冷兵器戰神,但一度淪為炮兵苦力的大肥象。
此人是李獻文麾下的海盜出身,在南洋就跟著皇帝了,曾在日南順化之戰和南京收復戰中立下大功,有鎮國將軍的爵位,他的名字也是皇帝欽賜的,取吉人自有天相之意。
可不,這么大塊頭,一路南征北戰,竟然沒被敵軍用火銃集火打死,真就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回良人,是回良人來了,是回良人來了!”
回良軍剛剛動,門徒叛軍就發現了他們的旗幟,不少人咬牙切齒的吼叫了起來,當然,也有不少人心驚膽戰,只覺得一片天旋地轉。
對于這些曾經是他們教友甚至是親戚的回良人,門徒們恨之入骨又深深畏懼。
因為回良人太了解他們了,總是能把他們找出來,同時殺起來又絕不留手。
“叛徒,叛徒,殺光這些叛徒!”
“他們皈依了異端,以先知馬哈茂德的名義,殺了他們!”
門徒們開始放聲大罵,為自己凝聚士氣和膽氣。
羅天相身材巨大,他親自扛著一門十二磅戚爺爺臼炮,神態輕松自如,顯然一點也不費勁。
“每個旗隊必須上繳五顆人頭,少一顆每人十鞭子,老子親自抽,保管讓你們終生難忘,要是十五天能下床,額叫你們爺!”
不同于羅天相的恐虐神選,毛祥新更擅長精神鼓動,他抽出指揮刀,在麾下回良人面前上下舞動,以加強他的語氣。
“我只說一點,想想你們的三妻四妾是他媽怎么來的,想想你們的金銀財寶是怎么來的!
誰他媽心慈手軟,那你就小心哪天你妻妾突然卷了你的細軟跑了,就是因為他找到了原配,找到了家人。
所以,給老子下狠手,咱們在河西隴右給過他們機會,他們還要是跟著祁守一跑,那今天這命運,就是他們該得的!”
隆隆戰鼓敲響,門徒與回良人正面相遇了,不過本來應該是針尖對麥芒的戰斗,實際上卻是一片倒。
門徒們確實非常英勇,作戰技巧也不差,可是他們武器太差了,少量火繩槍,極少的劈山炮,其余全是大刀長矛。
而回良軍這邊,他們雖然沒有專業炮兵,但羅思舉派了王府左衛炮兵連支援,其余武器也很精良,至少是全員燧發槍,肉搏兵也有一套盔甲可以穿。
三輪排槍過后,門徒就倒下了一大片,回良人有專門的肉搏兵,不裝備火銃而是裝備重甲和刀槍盾牌,火銃激起的煙塵還沒散,肉搏兵就沖了過去,把門徒殺的節節敗退。
羅思舉在高處觀察著局勢,只要看見回良人有些頂不住了,畢竟人數少一些嘛,他就會派出擲彈兵連前去投彈,打散門徒的陣型,為回良人的沖鋒開道。
而看到北面開打,南邊的楊開甲也督軍向前,他麾下也有三千精選的左翼中玉茲哈薩克人作為仆從軍。
戰斗從巳時末(上午十點)打到了酉時正(下午六點)才結束,門徒們絕望中爆發出了極為強韌的戰斗力,以至于直接把楊開甲麾下的哈薩克炮灰給打崩了,回良人也死傷頗多。
最后見門徒們確實力竭,楊開甲才命三千璦琿箭筒士入場,槍炮齊射后又命五百吉北鐵騎縱馬踐踏,門徒軍終于最后崩潰。
戰斗中,出身固原的董世興手提長劍在尸橫遍野中仔細尋找著,不久,他終于找到了門徒的首領-西北嘎迪忍耶創始人祁進一的親傳弟子,也是族人祁守一。
董世興瞪著血紅的眼睛,他的兄長便是那位在蘭州崇慶寺中,得以圖像羅漢繪的董世全。
歷史上環縣董氏極為有名,是西北漢人抵抗教徒的先鋒,大名鼎鼎的甘軍創建者董福詳,便是董氏子弟,大概率還是董世全沒出五服的侄子。
“姓祁的,你信你的教,我董氏可曾招惹你們,為何要造反作亂,害了西北千萬百姓!”
董世興須發皆張,固原保衛戰,他兄長董世全以及族中男丁三十余口,鄉黨二百余人,盡皆戰死疆場,皆拜這些門徒所賜。
祁守一站在一個斜坡上,須發散亂,渾身是血,他手提長劍,慘聲嘶笑回應。
“說這些又何必,你們漢人的皇帝進了河隴,自然要是來幫你們把我們殺干凈的,不先動手,難道等死?”
“驢曰的!”董世興大踏步上前,還阻止了其他人,他要自己報仇,“你難道就不是漢人?你不是漢人你是什么人?”
祁守一面朝西方,眼中似乎有淚花閃動,“自我師西行取得真經,歷經唐三藏一般磨難,得麥加圣城先知大德點化,我就魂歸真理,褪去世俗門戶之見,只為傳播真理于廣袤天地,何來漢人、滿人之說?”
“額曰你娘的,你這是欺師滅祖啊!”董世興只覺得心里一陣陣冒寒氣。
他心里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繼續往西打,他要去看看,是有什么妖魔在蠱惑人心,害了他全族上百口,西北千萬人。
“妖孽,跟你的真理一起去十八層地獄吧!”董世興狂吼一聲,縱身飛躍一丈有余,長劍當胸猛刺。
祁守一早已力竭,年歲也高,哪是董世興的對手,劍還沒提起來,就被洞穿了胸腹。
董世興大吼一聲,繼續向前猛推,將這妖人釘死在土坡上,隨后趁著他手腳亂舞還有痛感,從腰間摸出大斧,把他四肢斬斷。
董世興邊砍邊等,一直等到祁守一沒了聲息,確實受盡痛楚死去之后,才把腦袋給砍了下來,提在手里揚天狂吼:“我為陜甘鄉黨,報仇雪恨!”
霎那間,歡呼聲四起。
隨著祁守一被殺,門徒們終于停止了反抗跪地請降,好多人失魂落魄的跪倒在地上,哪怕被斬首也不再動彈。
這條只有六百米寬,兩面都是高山,前后不過四五里地的戰場上,碎肉堆積成山,鮮血流淌如河,最后的兩萬余叛國之賊,盡數喪命于此。
“我不是門徒,我不是門徒,我是右翼酋首,愿意效忠大虞,請將軍開恩,開恩啊!”
色額布被嚇得屎尿齊流,在兩個箭筒士的拖拽下,被帶到了羅思舉面前。
羅思舉拿著帶血的馬鞭,對著右翼本來的汗王博羅特一指,博羅特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不敢動彈。
“這是爾的部民,爾自行處置,御下不嚴以致禍患的罪名,我會稟告大王,上奏朝廷!”
博羅特汗聽到羅思舉這么說,反而一陣狂喜,因為這話其實代表著寧夏李大王還是承認他藩屬身份的。
博羅特在地上把頭磕的砰砰響,“小王知道,小王明白,多謝將軍恩典!”
隨后,等羅思舉走后,博羅特汗王猙獰的看著色額布,暢快大笑了起來。
“大汗的雄鷹們,把那些篡逆之徒都拉過來,本王要用最健壯的馬兒,為他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