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公澤幾個月前在莫子布跟前,預言的法蘭西未來情況,還真挺準確的。
他說新生的法蘭西革命政權沒有能力理順國家,也不可能讓現狀馬上得到改善。
所以他們就只能不斷煽動革命熱情,把紅色的革命,搞成白色的恐怖,以此掩蓋大部分問題。
同時,中下層也會因為革命后自己的生活并沒有過得更好,或者沒達到他們的預期,而認為是革命不徹底,不純潔造成的。
繼而在這種情緒下,進一步推高革命的熱情,把大部分人裹挾成為激進派。
曹振鏞冒險回到了巴黎,所發現的情況,就跟這個預測差不多。
此時,各國的公使基本都撤離了,也因為各國對法蘭西革命都持敵視的態度,導致了這種敵視,也很快傳導到了革命政府中,繼而體現在巴黎人對外國使節的態度上。
不過看到打著賽麗斯帝國大虞皇朝紅底金日月大旗的馬車隊,巴黎國民衛隊的士兵們盡管用懷疑的眼神撇了一眼曹振鏞,但是還派了一隊騎兵護衛。
這是因為賽里斯帝國實際上跟法蘭西關系很親近,雙方這些年進行了一系列的配合,差不多可以稱為盟友了,以至于法蘭西人對賽里斯的觀感很好。
當然,最重要的是,除了布魯塞爾的莫子溶以外,新生的法蘭西革命政府與賽里斯帝國沒有什么利益沖突,中華陸軍也不可能萬里迢迢來干涉。
而甫一入城,曹振鏞就知道為什么要有騎兵護衛了,因為整個巴黎,正在陷入深深的混亂中
街上到處都是各種意見領袖在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吸引大批人觀看。
要么就是成群結隊的無套褲漢拿著武器,聚攏在一起商議或者抗議什么東西。
所謂的無套褲,就是相對于貴族在常穿的套裙而言的,這種沒有套裙,方便勞作的的服飾,深刻影響了后世。
可以說,后世的絕大部分褲子,都可以歸類為無套褲。
此時的無套褲漢,基本就是指革命的中堅力量,即那些被國王、大貴族和大教士壓迫的中小地主,小商店主,小企業家,以及大量的城市工人。
“能問一下,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嗎,他們好像是在紀念著什么?”
曹振鏞那是相當膽大的,別人被敢囚禁國王的國民衛隊包圍著,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但是曹振鏞不但敢說話,還敢提問。
護送的小軍官詫異的看了一眼這個發音很標準,臉上帶著和煦笑容的賽里斯人,沉吟片刻后,臉上帶著同情的神色說道:
“他們是在紀念戰神廣場的殉難者,那些正直的人曾在此集會,希望嚴懲出逃的國王。
但有人在集會中開槍,打死了數十位法蘭西祖國最真誠和最正宗的兒女!”
這就是歷史上的戰神廣場屠殺事件,起因很簡單,就是有些人覺得國王出逃,形同叛國,不能簡單審理后,就宣稱是被挾持的所以無罪。
他們要求重新審判國王,并且要公開審判。
在這場大游行中,大約有六千人參加,數萬人跟著圍觀。
而此時,在主要權力機構國民制憲議會中,掌權的是傾向保皇的右派吉倫特派執政。
他們出于避免國外干涉的目的,自然拒絕了無套褲漢們重新審判國王的要求,并要求巴黎市長讓.希爾萬.巴伊與國民衛隊統帥拉法耶特侯爵,帶兵到場驅散。
不過按照慣例,應該由市長先和聚集的群眾先談話,并要求與他們解散,無果之后,才能驅逐。
可是到了現場,市長還沒有說話,國民衛隊中就有人向集會群眾開槍,頓時演變為流血沖突,一共有五十多名集會群眾被打死。
曹振鏞靜靜聽著小軍官的講述,漸漸的,這位軍官開始激動了起來。
他大聲,幾乎是毫無顧忌的表達著他對于執政的國民制憲會議主席,雅各賓俱樂部創始人,溫和的吉倫特保皇派安托萬.巴納夫的不滿。
“這個國家,從來都是由我們這些人民創造的,并不是依靠國王和貴族,他們反而是趴在我們和法蘭西母親身上吸血的魔鬼。
為什么在革命已經成功的今天,在法蘭西最真誠,最忠誠兒女的親自掌握這個國家命運的時候,還要對所謂國王畢恭畢敬?
是他們一家背叛了法蘭西母親和我們,不是我們背叛了他們,對于這次出逃,國王必須承擔后果。
那些贊成保留國王的膽小鬼,也必須要得到清算!”
馬車內,一票大虞使館官員被震驚的面面相覷,現在已經走到要國王承擔后果的地步了嗎?
看來這還真的是改朝換代的革命啊!
“這位先生,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國王一家那幾個人,是不可能單獨對法蘭西造成如此大破壞的。
如果國王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為什么不可以留著他,然后以國王的名義,進行緩緩改革,讓法蘭西平穩走上正軌呢?”
曹振鏞竟然一本正經的跟人討論了起來,好像他就是法蘭西革命者中的一員一樣。
但沒想到,這個小軍官竟然不是接著和曹振鏞辯論,而是非常嫌棄,帶著點厭惡的看著曹振鏞。
“果然,你們這些貴族都是這樣,嘴里說的和實際做的,都是軟弱、妥協且虛偽的事情。
國王就是最大的罪人,他必須要為自己罪責付出代價,革命是熱烈的,是直接的,是快如閃電,響如雷霆的。
它不會有絲毫的退讓與妥協,將會如同烈火一般,燒盡這個世界上的所謂黑暗與腐朽。
為大地帶來人權與自由,屬于所有人的天賦之權,所有人生而有之的自由!”
怒吼聲中,這個小小的軍官竟然變得極為神圣,革命的光芒從他身上迸發了出來,以至于曹振鏞竟然覺得有點刺眼奪目。
“說得好,說得好!”有人聽見了小軍官的怒吼,他們在路邊歡呼著,大聲朝車隊喊道:
“自由、平等、博愛,否則就去死,通通去死!”
曹振鏞聽罷,就在敞篷的馬車上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著這位小軍官行了一個傳統的中式肅揖禮。
“敢問將軍姓名?”
小軍官臉上這才出現了一點點的不好意思神色,“這位大人,你好,我是來自勃艮第的路易.尼古拉.達武,現在還只是一個中校營長,不是將軍。”
要是莫子布在這,立刻就會如雷貫耳了,說不定還想試試能不能把此人拐到中華去,但曹振鏞不是穿越者,自然不知道眼前這位的厲害。
但他還是敬佩的說道:“達武先生,未來你一定會成為將軍的,甚至會成為元帥,我堅信。
而且,我也不是貴族,在賽里斯,所有文官都必須通過考試來獲得官職。”
達武被說的心潮澎湃,也對這個官員起了一些敬意,“大使先生,我也讀過一些關于賽里斯的書籍,特別是莫納爾伯爵弗拉戈塞海軍中將的回憶錄。
賽里斯帝國的大皇帝真是一位英明又開明的君王,賽里斯帝國官員的選拔也是非常公平的。
貴族和平民做到了機會均等,不像法蘭西完全充斥著黑暗與腐敗。”
雙方的關系在談話中,逐漸拉近,眼看快到臨時制憲政府外之后,達武壓低聲音對曹振鏞說道:
“大使先生,制憲議會主席巴納夫先生,并沒有以前國王那樣的權力,很多事情他并不能做主。
雅各賓俱樂部內部也很分裂,所以他做出的承諾,是不一定能兌現的。”
“感謝你,達武中校,祝你前程遠大。”曹振鏞鄭重的感謝道。
而等到這位中校軍官走遠之后,曹振鏞長長嘆了口氣。
“我們要加快速度了,保王黨很可能支撐不了多久了,一旦更加激進的人,比如那位名聲大噪的羅伯斯庇爾上臺,我們要把夏洛特公主接走,就不可能了。”
“還會發生兵變嗎?”光祿寺主簿,使館參從陳希曾低聲問道。
“一定會的,激進的風格已經滲透到中下層了,安托萬.巴納夫主席這種溫和派下臺不過是遲早的事。”曹振鏞肯定的說道。
陳希曾點了點頭,“那么這樣看來,使君所言這法蘭西國出了一票黃巢,乃是確鑿了。”
“黃巢好啊!”曹振鏞感嘆了一聲,“我中華無有黃巢,士族門閥就絕不會退出歷史的舞臺,廣大的寒門就永無出頭之日。
現在這法蘭西國就走到了這個十字路口,只是不知道,他們一下來了這么多黃巢,究竟會把這個國家帶向何處?”
“無非就是兩個結果,要么浴火重生,要么玉石俱焚。”陳希曾接口說道:“看來使君對那位達武中校頗為青眼相加呀,此人也可以算一個小小黃巢嗎?”
“青眼相加,嘿嘿!”曹振鏞突然很詭異的笑了幾聲。
“是不是黃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就算從前沒有,但現在被我一激勵,也該有了幾分。”
“黃巢好啊!”曹振鏞這會又這么說了一句,“黃巢可以蕩滌腐朽的貴族,但也可以讓國家陷入極大的混亂。
而對于我中華來說,歐羅巴越亂越好,他們越亂,就越會有求于我。”
陳希曾頓時愣住了半晌,你個老硬幣,感情里剛才那些極為崇敬,非常贊同,還行肅揖禮,都是為了拱火啊!
其實也不單純是拱火,曹振鏞確實是很看好這場革命,但并不影響他順手拱個火。
這位爺,就是這么個人,能異常理智的把個人情緒和利益弄的相互交織又涇渭分明。
歷史上能靠著少辦事多磕頭六字真言,在滿清混到極盡哀榮的,就不可能是簡單人。
。。。。
杜伊勒里宮。
路易十六一家都被嚴密監控了起來,他們能活動的區域十分狹小,能夠信任的,也就只有瑞士近衛隊的九百人左右了。
其余還有大約有一千多人,由舊貴族子弟與保王黨人組成的國民自衛軍,但忠誠是要打一個問號的。
不過,路易十六一家倒是非常平靜,唯一顯得有些不安的是王后安托瓦內特。
但這位王后的不安,不是因為對未來命運的擔憂,而是她剛剛得知,她除了杜伊勒里宮以外的所有財產,都被充公了。
“大使先生,您應該清楚,當一位王后連她的私人財物都不能保有的時候,事情已經到了何等的地步。
所以我需要你把這里的情況,快速的告知所有歐洲國家的君王們,特別是的我的兄長神圣羅馬帝皇帝陛下,以及我的姐夫,比利時親王殿下。”
安托瓦內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外國干涉上,因此她非常直接的表示。
“大使先生,如果有必要,我會打聽到一切可以被陛下和我知道的軍事機密。”
曹振鏞點了點,這才像是一個垂死掙扎的君主,為了王位,哪怕是里通外國也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正因為如此,我才向您提議讓我帶走夏洛特公主。
因為這會相當于一個信號,會讓歐洲所有國家的君主知道,法蘭西的叛亂者,是多么的兇殘,以至于國王和王后陛下要把女兒送走,以保證安全。”
只是,聽了曹振鏞這么說,安托瓦內特轉了轉眼珠,“大使先生,既然您能夠把夏洛特帶走,那么。”
“抱歉,陛下,我很抱歉。”曹振鏞趕緊說道。
帶走夏洛特公主他還可以試試,帶走王后那就別試了,搞不好自己要陪葬的,特別是在他們已經跑了一次的情況下。
“帶走夏洛特公主不是秘密的,而是由我親自出現遞交國書,要求將夏洛特公主護送到布魯塞爾。
因為她跟我們賽里斯帝國的皇太子有婚約,這次正好有皇宮內侍的代表奉賽里斯皇后之命過來,要親自見見夏洛特公主。”
確實有內侍來了,來的還是御馬監掌印太監,如今大虞朝權力最大的太監,掌握著皇莊草場的耕牧,手里還有一支小小的騎兵。
做戲做全套嘛,這是莫子布一向的準則。
而聽到曹振鏞沒法將她帶走,王后安托瓦內特失去了談話的興趣,并迅速離開。
而此時,一向表現的神佑外物的路易十六仿佛回魂了一樣,他看著曹振鏞,突然問道:
“我的兄弟,東方大皇帝昭,他已經這么不看好我的命運了嗎,以至于命令你這時候冒險來到巴黎,還要帶走夏洛特。”
曹振鏞稍微有點額頭冒冷汗,千思萬想還是點了點頭,“形勢確實很緊急了,為了法蘭西王國和賽里斯帝國的顏面,作為女眷的夏洛特公主,確實有必要先離開。”
路易十六聞言愣了一會,嘴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么,但最終沒有問出來,好像他確信自己繼續問下去,會得到無法承受的答案一樣。
“事情,怎么會鬧到這個地步。”路易十六嘀咕了一句,隨后擺了擺手,“我已經做不了主了,要帶走夏洛特,你得去找國民制憲議會。”
曹振鏞在心里長長松了口氣,趕緊離開宮室,一面派自己在法蘭西納的小妾去勸說夏洛特公主,一面往制憲議會首領們那邊趕。
這次就順利多了,傾向保王的安托萬.巴納夫當然不會反對帶走夏洛特公主,他是主張保護王室安全的。
至于激進的馬克西米利安.羅伯斯庇爾,曹振鏞只用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制憲議會同意,那么原本由國王路易十六獨享的香料貿易資格,馬上就交給新的政府,也就是你們這些革命者建立的政府。”
在每年三百萬銀元純利潤的誘惑下,哪怕是羅伯斯庇爾也只能點頭同意,因為這確實是一門好生意。
“大使先生,您是知道的,法蘭西和中華一樣,女性都是沒有繼承權的。
所以我很想知道,夏洛特公主對你們來說,就這么重要嗎?”
“重要,也不重要。”曹振鏞笑著回答道:“說不定是皇帝陛下看到國王陛下一家如此無能,想要找個借口解除婚約呢。
但誰知道呢,這是一位父親,一位君王的私人事務,一件對我們雙方,都沒壞處的交易。”
眼見曹振鏞不肯說,羅伯斯庇爾想了一會,也確實沒想到夏洛特公主有什么用,于是也不再糾纏,點頭同意了。
三天后,一輛樸素的馬車,載著法蘭西公主瑪麗亞.泰雷茲.夏洛特離開了杜伊勒里宮。
這位長得一點不也好看,完全不像王后安托瓦內特,卻十分神似路易十六的公主,最后看了巴黎一眼,也是看了她的父母最后一眼后,同時告別了歷史上凄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