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其實可以看成一個小一號的五代。
當然,這是從族群關系、生產習慣和疆域態勢上看的,而不是說他們的文化很像五代。
之所以這么說,因為在河中,哈薩克人其實就是五代早期的契丹。
有點拉胯但也有點實力,雖然還沒拿下幽云十六州,但已經開始到等同于幽州的塔什干周圍游牧了。
而控制阿姆河與錫爾河的武吉別克人,他們則不是大眾以為的馬背上民族,反而是農耕民族。
雖然這些人也飼養牛羊,也有養馬的傳統,但農耕才是最重要的經濟支柱。
不過這些農耕民族卻不團結,上面分成布哈拉、希瓦、浩罕這樣的三大汗國,下面再分成各種等同于節度使、兵馬使、團練使一般的藩鎮,有還夾雜著各種握有武僧的教團。
而居住于高山上的柯爾克孜(吉爾吉斯)人等族群,則跟當年的吐蕃差不多,只不過是吐蕃帝國崩潰后的吐蕃。
他們英勇善戰但分裂成好多塊,根本無法合力,因此也成了三汗國又打又拉的存在。
李興泰也是在乞塔部局爾罕阿勒比的解說下,才慢慢摸清這里面門道。
中土對于三汗國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哪怕是滿清,也基本屬于一知半解。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拿下了浩罕,希瓦和布哈拉并不會有多大的動作?”李興泰問道。
“是的,甚至他們還會幸災樂禍,這些年浩罕霸占了前往回部貿易的特權,賺了數不清的財富,希瓦和布哈拉早就垂涎三尺了。
而浩罕的歷代可汗,特別是納爾巴圖汗一直夢想著占據塔什干和撒馬爾罕。
因此他從貿易中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投入了戰爭中,其他兩汗國,巴不得有人能來剪除這些瘋子?!?
李興泰最后一絲猶豫終于消失了,就是現在,直沖浩罕國都。
“讓士兵們換上浩罕人的衣服,今晚飽餐一頓,明天凌晨出發,沿途大小城鎮都不碰,直接進攻浩罕城?!?
。。。。
而此時在浩罕城中,納爾巴圖汗倒還不是很著急,甚至他關心希瓦汗國過來趁火打劫,遠過于關心回部大虞朝的動向。
這是因為納爾巴圖汗還是比較了解回部情況的,最近幾十年來,浩罕汗國養著回部大大小小十幾個部落首領,可不是白養的。
那個大小和卓叛亂中,大和卓波羅尼都的兒子薩姆薩克就在浩罕城中,當年大小和卓亂后跑來的大量纏回,也在這里安家。
到底是本地人,李獻文新到,根本不可能把消息完全封鎖,因為你不知道那些本地叛徒會在什么時候,走一條你完全不知道的路去給浩罕通風報信。
這也是李獻文默許李興泰冒險的重要原因,從現在的態勢來看,除非這樣只出兵幾千人,不然肯定會被知曉的。
所以李獻文干脆在回部就做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準許回部人互相告發誰是浩罕奸細。
告發者有賞,被告發者,只要捕風捉影有那么點意思,立刻逮捕處死。
第二件事則是派人上碎葉,勸降這些呆在天山上楚河河谷的大小封建主繼續像臣服滿清那樣臣服大虞。
但是條件又開的不高,還一個勁邀請首領們到疏勒(喀什)去,給人一種十分小家子氣又不懷好意的感覺。
雖然這實際上是李獻文害怕他們真的下山來投降,沒被打怕的臣服,壓根就不叫臣服,但別人可不這么認為。
比如納爾巴圖汗就認為李獻文這是在試圖誘捕楚河的柯爾克孜人,他于是放下心來了,看來李獻文的第一要務,還是先收服原本屬于大清的部族,至于他這種假藩臣,暫時還沒時間來管。
第三件事嘛,自然是把大量的纏回控制了起來,用的理由是要把他們從回部遷到準部,然后完全放棄回部,杜絕禍患。
這又讓納爾巴圖汗有些驚喜,要是漢人真的放棄了回部,那就太好了!
納爾巴圖汗覺得漢人這么識趣,他也不妨可以繼續臣服,做一個不聽調也不聽宣的藩臣,也還是很不錯的。
“汗,阿里姆王子的隊伍回來了,他的侍從阿里回來報信說,王子征召了五千喀爾提錦人。”
聽了匯報,納爾巴圖汗卻有點不太樂意了,這五千人,一個月得消耗他多少錢糧啊。
原本覺得小命要完,巴不得從只有六七萬的喀爾提錦三部中抽出一萬人來給他賣命,現在覺得沒什么威脅了,又開始心疼五千人太多。
“在大河南邊三十里搭建營地,弄三百只羊,不,弄五百只羊來,再烤三萬個馕,我要好好款待一下這些人。”納爾巴圖汗的眼珠子轉了轉,很快吩咐道。
河中以實力為尊,他原本以為兒子阿里姆最多能帶回千把人,可是這下來了五千人,頓時讓兒子阿里姆手中的實力暴增,而且這些喀爾提錦人還挺能打。
如果把他們都放進了浩罕城,萬一這些人只聽兒子阿里姆的,立刻就會對納爾巴圖汗的地位造成極大威脅。
在最高權力面前,哪怕是父子,也要小心提防。
。。。。
三日后,天氣開始溫暖了起來,錫爾河南洋給喀爾提錦人的臨時營地,也修建好了。
納爾巴圖汗小心眼子還挺多,他帶著一千五百精銳禁衛軍占據了高處,甚至還帶了兩門炮,架在這個山包上。
如此居高臨下,浩罕人手持銃火銃,下面的來人如果有異動,立刻就可以剿滅。
納爾巴圖汗甚至還考慮過,是不是讓喀爾提錦人到營地前,就把武器給收繳了,最后考慮到這實在不夠體面,也怕對面誤會而作罷。
當然,也有納爾巴圖汗認為喀爾提錦人根本沒裝備多少火槍,都是弓箭長刀,無法嚴重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的原因。
李興泰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納爾巴圖汗的布置,心里有了主意,他身邊的喀爾提錦三部頭人則有些緊張。
這次冒險,對于他們來說,投入可就有點太多了,不但族內的勇士都被征召了過來,族中養的大部分牛馬,還都被吃光了,這可是他們所有的財產。
可不要以為游牧民族就能天天吃肉,實際上在這個生產力極度不發達的時代,養牛羊的可不代表他們隨時吃得起牛羊。
尤其那些底層的牧民生活最為艱苦,他們能吃到牛羊,除了部落頭人賞賜,另外就是牛羊因各種災害和傷病死去不得不吃。
所以喀爾提錦三部可以說是砸鍋賣鐵了,要是浩罕城拿不下來,浩罕人不來打,他們今年也要餓死最少三成的人。
緊張的氣氛中,浩罕納爾巴圖汗帶來的人越靠越近。
李興泰算了一下,還有兩三里地,對面即便不是騎兵,那也是人人有馬,如果現在發難,那么大概率這個浩罕汗王可以跑回浩罕城去,那就麻煩了。
看來只能以身犯險了,李興泰咧了咧嘴,看著身邊一個異常緊張的浩罕人說道:
“小子,你帶我們過去,只要事成,你夢中的美人,今天晚上就可以出現在你懷里,你想怎么樣她,都可以!”
這是浩罕王子阿里姆的親信,也是為數不多活了下來,且愿意跟李興泰合作的。
而他的要求,就是李興泰把納爾巴圖汗的二女兒古麗賞賜給他。
這個十九歲的小色鬼被那浩罕公主迷得神魂顛倒,但卻因為地位懸殊,別說迎娶了,人家壓根是拿他當奴仆看的。
“齊林、董世興、山本盛賢、保寧、楊遇春,你們各選十人,與我一起前去面見浩罕酋首。
陳化成你率軍留守,我們一旦動手,你立刻督軍向我靠攏。”
李興泰點的五人,全是他手下各派系中最有威望的猛將,然后又看向了乞塔、乞卜察克、沖巴噶什三部頭人,“你們也各選十人,跟我一起去?!?
三部頭人只覺得后背一陣陣冒汗,但也不得不點頭同意,因為李興泰選擇帶上他們,就是怕他們在后面搗亂。
你現在要說不去,那不是擺明了有小心思嘛。
而色迷心竅的阿里,已經嚇得額頭都在冒汗了,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們就不到一百人去嗎,汗王身邊可是有一千多禁衛的,他們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勇士?!?
“狗屁的以一敵百勇士!”李興泰不屑的罵了一句。
七八十萬人中選了三四千出來,只算成年男人的話,都超過百里挑一的比例了,這樣選上來的也能以一敵百,那中華豈不是有五六百萬這種猛人?
“你只管帶路,老子會讓你見識下,什么才是勇士的!”
納爾巴圖汗在山包上看見,遠處的喀爾提錦人離他還有一兩里地就停了下來,接受他派出衛兵的檢查,心里頓時安穩了不少。
不過很快,他又發現一支百余人的騎兵,開始朝他靠近,納爾巴圖汗正要下令讓他們停下,卻有身邊人跑來報告說道:
“王子侍從長阿里來報,說是阿里姆王子因連日奔波勞累過度,從馬上摔了下來,目前正在休養不能過來參拜,特意讓喀爾提錦人的首領,現在面見汗王?!?
納爾巴圖汗心里又松了口氣,兒子既然腿摔斷了,那就算有二心也起不了了。
不過納爾巴圖汗有些不爽的指著正在飛速靠近的騎兵們說道:“既然是來參拜,需當下馬步行以示遵從,哪有這樣策馬向著汗王奔過來的,真是不知道禮節的窮鬼。
去,告訴他們,給我統統下馬來參見!”
火還發的挺大,但總距離只有一公里多大一點,李興泰讓色膽包天的侍衛騙開第一道帶有拒馬的柵欄,納爾巴圖汗還在發脾氣的時候,距離實際上只有一公里都不到的。
這邊,十幾個浩罕騎兵才策馬下山包去讓‘喀爾提錦人’下馬步行參拜,李興泰等卻突然把披在身上的黑色臟兮兮浩罕披風扔掉了,露出了里面鮮紅的鴛鴦戰袍和泡釘甲。
八百米的距離,其實并不適合騎兵沖鋒,因為距離太長了。
可這不是戰場上要來回鏖戰十幾回合,也不需要心疼戰馬,而是一錘定音的時候到了。
因此,八百米左右,李興泰的八十多人就把馬速直接提到了最高,向著山包開始了狂奔。
“不好,這些人有問題!”納爾巴圖汗的大將沙魯克大叫一聲,沒等納爾巴圖汗下令,他立刻開始狂吼道:
“左營上前,用長矛阻止敵人沖鋒,其余三營立刻裝填!”
好家伙,這些浩罕禁衛壓根沒覺得今天會發生什么,是以火繩槍里面完全是空的,連火藥都沒裝。
更離譜的是,出發之前納爾巴圖汗還下令讓禁衛軍們把最盛大和華麗的軍服都穿上,要好好震懾一下這些山上的土豹子。
軍服嘛,一旦跟華麗牽扯一起,那么就代表著不實用且不會經常穿。
這些浩罕禁衛就是如此,事發突然,哪怕有了命令,但他們仍然亂做一團。
不少人在服飾繁雜且不常穿的軍服中到處摸索著,不是找不到火藥袋,就是火繩一團亂麻理不清楚,要么通條根本沒帶在身邊。
當然,還有更離譜的大神,他的鉛彈還是塊狀的,根本沒有熔煉,壓根就是當自己是來耍帥郊游的。
馬蹄陣陣如同驚雷,卷起黃沙漫天,李興泰沖在最前面,這是他一貫的作風。
看著遠處的浩罕禁衛軍戴著小花帽提著長矛前來布陣,他就就知道浩罕人真是一點應應急預案都沒做。
沒有絲毫猶豫,李興泰點燃一顆炸彈,看著炸彈的引線呲呲冒火,從一百二十米的距離,奔到六十米之后,他才把炸彈投了過去。
時間卡的非常極限,要是再晚五六秒,就該在他手上爆炸了。
轟的一聲,這顆炸彈在浩罕步兵的頭前炸開,距離不高不低正好和太陽穴持平。
這樣的爆炸傷害最大,核心爆炸范圍的人,幾乎是直接就被震的腦漿成了豆花。
一顆炸彈,當然不足以讓數百人的浩罕禁衛退卻,但沖過來的都是高手,看到李興泰的炸彈引起了混亂,剩下約有八九顆炸彈也是朝著這里扔過來的。
這一下,缺口立刻就出來了,根本堵不住騎兵。
李興泰仍然是第一個沖過去的,他沒管兩旁的浩罕人,因為這些肉搏兵跟不上騎兵,不足為慮,重要的是不能讓火槍兵填彈完畢。
很快,第二道防線中,最前排的一個大胡子的浩罕禁衛看到了李興泰火紅色的身影,他急的渾身冒汗,鼻涕都控制不住了。
手雖然在動,可是由于驚恐導致的心里一陣陣發虛,讓他的手抖個不停,怎么也無法把通條對準槍口。
李興泰也看見了這個嘴前面的大胡子,甚至連他臉上掛著的鼻涕都能看見了,電光火石間,李興泰掏出手銃,一槍打了過去。
火光一閃,大胡子尖叫一聲,結果他什么事都沒有,有事的是他身邊的同袍。
這個倒霉蛋已經裝填完畢,剛點燃火繩把槍舉起來,李興泰手銃發射的鉛彈,就命中他的脖子。
嗷的一聲,鮮血從破損的脖子里一下就噴了出來,倒霉蛋本來還想堅持,可是大動脈被打破,幾秒鐘他就失去了意識。
鮮血噴了大胡子一臉,然后更倒霉的事來了,倒霉蛋的火繩槍上火繩并未熄滅,且掉下來的時候,槍口正好對著大胡子的大腿。
啪!
大胡子慘叫一聲,只覺得大腿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溫熱的鮮血立刻涌出。
“我中彈了,我中彈了!”大胡子嚎叫著,沒有絲毫猶豫丟下手里的火繩槍,轉身就一瘸一拐的往回跑。
而在他身邊,有人看到大胡子跑,他們也沒有思考,跟著一起轉身就跑,生怕自己頂在了前面。
指揮他們的浩罕軍官鼻子都氣歪了,可是他卻沒有時間去懲罰這兩人,因為又是一波炸彈投了過來,頓時炸死了十幾人,且又炸出了一個空缺。
騎兵們還是沒停,李興泰抽出馬刀,借著馬力輕輕劃了兩下,就砍倒了兩個浩罕人,然后朝著第三道防線,也是浩罕可汗所在的位置沖去。
“快,護送我離開!”納爾巴圖汗徹底慌了,他嚎叫了一聲,轉頭就上了戰馬要離開。
他不該喊的,因為不喊離他最近的禁衛還在抵抗,他這一喊,幾十人也嗷嗷叫著‘保護汗王,保護汗王’,也跟著上了馬。
前面還在抵抗的,一看這形勢,士氣立刻就往下落。
關鍵時刻,大將沙魯克一刀就砍翻了往后跑的一個禁衛,他大聲吼道:“浩罕的雄鷹們,讓汗王先走,我們拖住敵人。”
還是挺有效的,至少一些慌亂的浩罕禁衛想起了他們的職責,勇敢的站出來阻擊。
可是李興泰才不管他們,他打了個呼哨,把馬頭一拔,朝著逃走的納爾巴圖汗追了過來。
老子又不傻,后面這幾百人明顯裝填完畢,老子才不沖。
這下輪到浩罕禁衛們傻眼了,剛才跟著納爾巴圖汗走的那些,已經把附近的戰馬都騎走了,他們只能慌亂的跟在后面追,或者去馬棚找馬。
于是,藥殺水(錫爾河)邊出現了極為搞笑的一幕,納爾巴圖汗在前面跑,李興泰在后面追,最后面的則是浩罕禁衛們人馬混雜在追李興泰。
而更遠處,李興泰留下的幾千人,則開始追著浩罕禁衛發起了進攻。
四撥人,就跟跑馬拉松一樣,拉成了一條直線。
最先掉隊的,是浩罕禁衛們,他們有些沒有馬,跑了兩公里左右就跑不動了,被大虞的精兵們追上。
一時間槍炮陣陣,大虞士兵列陣用燧發槍正面進攻,喀爾提錦三部的騎兵則從左右迂回,拋射箭矢。
四千多人打一千多人,很快便將浩罕禁衛們分割包圍了。
而在最前面,李興泰身邊跟著三十余騎窮追不舍,只不過是看著目標越跑越遠。
因為納爾巴圖汗的戰馬比李興泰他們騎乘的喀爾提錦部戰馬要好得多,之看短時間沖刺的話,這完全就是兩個物種。
于是李興泰果斷留下一半的人,讓他們把這一半戰馬讓出來。
既然比不了速度,那就比耐力。
這一招果然有效,又跑了四五公里的樣子,納爾巴圖汗的侍衛們跑不動了,大量的戰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馬兒其實很難這樣高速奔跑,因為他們的散熱功能和體力都跟不上。
‘咿噦噦!’
隨著馬兒的慘叫,納爾巴圖汗一陣天旋地轉,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而他的寶貝戰馬也轟的一聲,栽倒在了他身邊不遠處,鼻翼翕張,胸脯急劇起伏,累的連站起來的體力都沒了。
呃,或者說,這匹馬的心肺,已經在物理意義上炸裂了。
啪啪啪啪!
密集的槍聲響起,李興泰和楊遇春兩人騎在戰馬上,手里的卡賓槍精準的可怕,十幾個納爾巴圖汗的禁衛當場被打死三個。
恐懼中,一些人不顧性命的往河里跳去,只有兩三個忠心的試圖來把栽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納爾巴圖汗拉起來。
但李興泰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他策馬俯沖過來,兩刀就把這兩三個侍衛砍到渾身是血。
“是他,這個就是納爾巴圖汗,哈哈哈哈哈!”
乞塔部的局爾罕阿勒比一把將地上一個試圖裝死的家伙扯了過來,嘴里發出了癲狂的大笑。
“好,其他人不追了,回頭殺光那些禁衛,然后我們讓汗王,親自為我們叫開浩罕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