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獻文還是很明智的,雖然他進入了暮年,沖勁遠遠不如他即將得到浩罕大西王稱號的二兒子李興泰,但在更宏觀層面的判斷,還是遠遠超過的。
對于李獻文來說,能拿下大半個浩罕,就是如今這支軍隊的極限了。
因為軍中的火藥、鉛彈、炮彈以及修理槍械需要的零件,基本都已經耗盡。
現在剩下的物資,特指火藥、鉛彈等,只夠西北軍進行一次出動兩萬人連續作戰五天的戰斗了,超過這個數,西北軍就要變成全冷兵器隊伍。
可是西北軍只裝備了一定數量的泡釘甲,由于刺刀的存在,長矛幾乎沒有裝備,錘斧弓箭等武器也沒有多少。
更重要的是,西北軍的作戰訓練完全是按照全員裝備火器來訓練的,也就是說,他們根本打不出漢唐先輩對本地土人那樣的冷兵器碾壓戰。
“大王,實際上我們做的已經非常好了,只用了十年時間積攢,憑河西隴右那點可憐的煤鐵產量加上朝廷一部分支援,就能拿下大宛。
現在要做的,乃是繼續進行十年生聚,以圖未來。
至于擊破布哈拉和希瓦兩個汗國,那將是朝廷的任務,西北軍的使命到此基本結束了。”
聽到自己的郡王府長史這么說,李獻文贊同的點了點頭。
沒辦法,在這個生產力,特別是運輸條件極為艱苦的時代,局限性就是這么大。
十年積蓄,能有一個長三百公里,寬一百二十公里,總面積二點二萬平方公里,剛好五分之一浙江省大的富庶盆地作為基業,也就差不多了。
當然,這個藩國,不可能是他李獻文一個人的。
首先,他至少要安置從回部騰過來的十萬人,準許下山的喀爾提錦三部接近七萬人,以及十萬從陜北、山西和豫東來的中原百姓,十萬從河西隴右來的西北百姓。
其次就算這個藩國是他的,但下面的貴族,不一定完全屬于他。
比如即將在安集延設立的一個親藩方伯,就是給宗室預備的。
這個出身宗室的親藩方伯,歸他管轄,也向他上繳賦稅,封地軍隊他也可以調動。
但從宗法上來說,安集延方伯卻是朝廷的封臣,李獻文能管,但不能隨意處罰,更別提廢立。
也就是說如果安集延方伯真要跟他這郡王對著干,李獻文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辦法,只能上書請皇帝評理。
最后嘛,大宛盆地中朝廷肯定要駐軍的,且三年一個輪換,近衛軍、京營輪著來,李獻文的藩軍,不過是個輔助角色。
且藩國的產出,起碼一半要用來支撐朝廷在河中的軍事行動,當然,皇帝也會在京城給藩國賜宅、賜商鋪,讓他們在京城也有一大份產業。
說白了,未來李獻文在大宛盆地的這個藩國,實際上就是一個朝廷在河中的屯墾后勤基地。
藩國的產出則好比轉移支付,即產出直接用在河中的朝廷武裝身上,朝廷則在中土神洲給李獻文及其后代留下資產。
“和圃,向朝廷上書吧,請建一座年產生鐵一千噸的鋼鐵廠,一座年產水泥兩千噸的水泥廠,機械、木工、石工等百工匠人三百戶。”
李獻文笑著對他的長史,江西南昌寧州人萬承風說道:“孤原以為這大宛盆地如同四川盆地一般易守難攻,沒想到卻是個洛陽盆地。
雖然不至于要建八關守御,但至少也需要四關,且盆地內水澤遍布,大河橫流,不經過治理,實在難成魚米之鄉。”
李獻文所說,就是費爾干納盆地有這么得天獨厚的資源,卻一直沒有能超越兩河流域與南邊的吐火羅盆地,成為河中最富庶地方和中心的原因。
這地方雖然是盆地,但硬是要翻越的話,還是有好幾個缺口的,且每個缺口下面往往有一條直接流到盆地核心平原的大河,簡直就是為入侵者指路的高速公路。
所以往往在費爾干納盆地中央發育起來的王國,只要稍微衰弱點,就會被異族從四面高山翻進來搞定。
其次費爾干納盆地充足的水源主要不是來自降水,而是來自四周高山上的雪水融化,這玩意就太不可控了。
因為雨下大了,自然知道要發洪水,然而雪融化的快慢,卻不可預測與監控。
有時候山下特別熱,但雪山上的積雪卻因為沒有達到融點,不會大規模漲水。
等過幾天天氣陰沉,山下就十來度甚至幾度冷嗖嗖的,但山上也是這個溫度,正好融雪。
然后一晚上大水沖下來,把農民一年所得,全給洗白不說,搞不好連人都沒了。
所以在沒有能力修建水利工程的以往,費爾干納盆地充足水源更多帶來的是極大禍害而不是灌溉優勢。
要么一年的水,十幾天就跑光,要么在某個你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刻,把你的家園洗個干干凈凈。
所以李獻文除了要建幾個關隘防守以外,還要花大力氣治理大宛盆地。
至少要建兩座水庫,兩條運河,治理超過十五條河道以及建立一堆,可能要達到上千個之多的小型水塘用來蓄水,最后起碼還要建幾十座橋梁,
而這些,李獻文這藩王,是完全不可能有能力來實現的,必須要朝廷的支持。
就像后世盆地那一堆水利工程,全部是蘇聯為中亞國家修建,費爾干納盆地才能成為魚米之鄉一樣。
不過長史萬承風卻有些遲疑的問道:“大王,這水泥的專利是十年前陛下從英格蘭花重金買過來,自己又參與設計的,據說可以平地起高樓,乃是國之重器,輕易不得外傳,能給我們嗎?”
“是啊,固然我們可以在大宛盆地屯墾,為朝廷在河中提供大量的糧食、物資和力夫,對朝廷有極大用處。
但這鋼鐵廠還好說,水泥廠就算陛下愿意,朝廷羅相爺他們也會阻止的。”
外甥梁克行也對李獻文說道,他甚至覺得鋼鐵廠都要不來。
因為這實際上是在用朝廷的東西建自己的藩國,哪怕打下來大宛盆地是舅父從西北帶來的人力物力,可那也是朝廷的財產。
雖然舅父有為從朝廷平定西北的大功勞,還是駙馬都尉和第一元從武勛,但這要的太多了。
恐怕陛下分封兒子,也最多就做到這樣了吧。
李獻文哈哈一笑,搖了搖頭,指著梁克行說道:“老子早說讓你多看看陛下這些年親自著作和推崇的書籍,你就是偷奸耍滑,現在連大勢也看不清了吧。
陛下多次提及,此乃大爭之世,時不我待。
你以為爭的是什么?什么東西稱得上時不我待?”
李獻文再起來看著外面廣闊的江山,聲音豪邁的說道:“這廣闊的天地,就是我們所要爭的。
我們現在不去占領,未來子孫不但會少了可以生存的地盤,還會因此受害。
所以對于陛下來說,只要有人能為漢家占住土地,他都愿意支持,哪怕日后這些地方跟朝廷鬧翻,那這也是漢家的土地。”
“這就叫做寧給逆子,不給外邦!”
“兒子再不聽話,就算不認爹,只顧自己,但那也是兒子,他說漢話,學經典,祭祖宗,流淌著漢家的血,終究不是外人!”
果然是莫子布最信任的重臣,去西北的時候兩人就詳談過這些,李獻文算是真的理解到了莫子布的話。
這個時間段,就別管其他的問題了,趕緊把人打發出去把地給占了,把不開眼拒絕同化的土人趕緊圖圖了。
誰能辦成這事,莫子布就舍得給錢給物,甚至出動軍隊助戰。
這拿破侖都快上位了,民族主義的大潮就要從西向東席卷了,錯過了這個窗口,以后這種殺人殖民的事情,就不好干了。
“而且。”李獻文指著正從遠處過來的李興泰笑著說道:“朝廷要鏟除河中三汗國建立的天方教毒瘤教團,是需要狠狠殺人的。
這樣的活,我干不了,你們干不了,甚至董金鳳也干不了,唯一能干這事的,就只有我們的李二王子了!”
“克行,我原以為,你二弟是咱李家老祖闖王的血脈覺醒了,但現在看來,更像是大西王過來了,哈哈哈哈!”
“只有大西王那樣的人,才能在尸山血海中泰然自若,不受任何影響的把事情做絕。
就沖這個,陛下就會把水泥廠給我們,能有這樣的大心臟,還為后世子孫干這種事的人,可遇不可求,錯過了搞不好就不會再出現了。”
梁克行聽到這也忍不住噗呲一笑,因為他想起了他爹,也就是李獻文的妹夫梁文英給李獻文解的字。
‘姓李,卻中間有個獻字,文與忠字也經常相伴,還是當年陜北反王的后代,難道這是姐夫家要出個大西王李獻忠的征兆?’
李興泰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大虞大西王,他看著三人頗有些郁悶的說道:
“太子右庶子王國元親自來了,說董金鳳帶著定西軍主力,已經北上去了草原。”
西北軍的物資雖然不多了,但董金鳳的三萬定西軍補給還是很充分的,畢竟光是給他們運送物資的民夫就有四萬多人,基本把從甘州到哈密的物資都刮空了。
李興泰就等著董金鳳來,好從定西軍中勻一些火藥和鉛彈,兩家一起出大宛盆地進攻撒馬爾罕呢。
“一定是羅斯出兵了,董金鳳都已經到焉耆了,又轉向去草原,還帶走的是揚武軍,就只有羅斯兵馬已經到了這一個可能了。”
李獻文很快說到,現在能讓董金鳳走的這么急,還帶走了全員有馬可以作為龍騎兵使用的揚武軍,只能是羅斯人來了,其他國家沒有這樣的威懾力。
“老二,暫時別折騰了,讓保寧帶五百人護衛咱們的使者去布哈拉吧,告訴布哈拉汗國的沙赫穆拉德與希瓦汗國阿布爾.加齊.加依普。
浩罕既然已經臣服天朝,就屬天朝管轄,他們作亂叛逆,以臣子身份襲擊宗主,就該是這個下場。
如今浩罕已定,天朝的征討就到此為止。
且這二十多年中,浩罕奪走他們的土地,也就是苦盞以西以南的所有土地,都還給他們。”
李獻文笑著說道,看起來就像是個和藹可親的老大哥一樣。
苦盞就在大宛盆地(費爾干納盆地)的谷口,這里有四個小堡壘圍繞著苦盞,組成了堅固的封鎖口,只要把苦盞一關,敵人就很難進來了。
而聽到老爹這么說,李興泰卻沒有反對,因為他知道要是布哈拉和希瓦真的接受了這些土地,那么等自己這邊緩過勁來,就會再派出一個使團。
聲稱原本的資料出錯了,不是浩罕侵占了布哈拉和希瓦的土地,而是布哈拉和希瓦侵占了浩罕的土地,讓他們把之前拿走的土地統統還回來。
這兩國肯定不肯把吃到嘴的肉都吐出來,那么挑戰戰爭的借口就來了。
若是他們肯吐出來,那就更好辦了,可以繼續偽造出一大堆浩罕的地圖,聲稱兩國更多的土地都是浩罕的。
這我發現占了你們土地,都痛快還給你們了,現在你們多占了我土地,總不能推三阻四的吧。
反正就是我緩過來之后,你哪都有罪,除非你不接受這些土地,那我可能要費點心思從其他地方找借口。
。。。。
西鮮卑冰原,金湯城(塞米巴拉金斯克要塞)西側,從這里的炮臺看去,已經能看到羅斯帝國的紅白藍底雙頭鷹大旗了。
李獻文猜的沒錯,羅斯帝國的軍隊,已經出現在了金湯城西側,而且人數還不少。
陳光耀早已從伊犁趕到了金湯城,負責鎮守的姚之富,則正在向他匯報。
“羅剎人的威懾力還是很足的,他們剛到,西面已經用來預警的哥薩克小部落立刻就投降了回去,右翼中玉茲的哈薩克人也跑了兩三千過去。
不過這些羅斯人并未前來進攻,最開始只有幾百上千人,現在慢慢才增加到了兩萬上下。”
“這是因為他們的補給也很困難,整個西鮮卑冰原,除了金湯城以外,就沒有別的地方適合屯墾,巴甫洛達爾只能作為一個前哨基地。”
陳光耀淡淡的說著,隨后非常大膽命令道:“調漠南輕騎兵四千,吉北驍騎兵一千,你親自去跟董金鳳說,讓他率揚武軍列陣西進,我用騎兵掩護他,把羅斯人逼回去。”
這聽的副將楊開甲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遲疑著問道:“將軍是認為打不起來嗎?”
“會打起來,但肯定打不大!”陳光耀很確定的回答道,“因為這些羅斯軍隊來的太快了,不可能是從他們的腹地調過來的真正精兵。
而羅斯人要是真有不從腹地調兵,就能出動兩萬精兵到金湯城外的實力,我們就不可能拿得下金湯城。
因為他們有這樣的實力,去年我們進攻的時候就會來。
這樣的雄城有兩萬精銳守御,我們不出動十萬人根本打不下來,且至少還需要兩三萬近衛軍和京營軍。”
“那他們這些人是從哪來的,至少數量上是無法作假,漠西阿勒坦騎兵的偵查本領,還是值得信任的。”姚之富十分不解的問道。
“我猜里面可能有千把人是一路從羅斯腹地狂奔過來救場的,還有一部分是葉卡捷琳堡的守備部隊,這就是他們的全部精兵,不會超過三千人。
剩下的大部分,則應該是那位羅斯統帥能在西鮮卑冰原找到的所有羅斯定居者了。
這些定居者有一定軍事技巧,不進入戰斗,一般也不會露餡。”
“而且。”陳光耀笑了,“我們可是實打實有一萬三千精兵在這,真要打,我們也不怕。”
一聲聲帶著東方韻味的鼓角聲,傳到了羅斯軍的臨時大營。
陸軍上將,伊萬.瓦西里耶維奇.古多維奇伯爵站在哨塔最高處,親自觀察起了董金鳳率領的大虞軍隊。
只見打著被稱為明王大旗的紅底金日卍字旗的漠南蒙古輕騎兵散的非常開,數千騎兵跑出了數萬騎兵的架勢。
他們三五百騎為一伙,如同草原上的狼群一樣,時而分散,時而聚攏,將他們所碰到的所有的羅斯騎兵都驅趕的遠遠的,以遮蔽大軍主力向前進。
斷斷續續的槍聲響起,燃燒產生的煙霧,不斷在廣闊的平原上升騰,古多維奇伯爵清楚的看見,自己這方的輕騎兵竟然處在了下風,被逼得不斷縮小活動范圍。
這不由得讓古多維奇伯爵的眉頭皺的更狠了,因為他能明顯看出來,在契丹人的王朝復興后,與他們伴生的蒙古騎兵,也開始恢復戰斗力了。
輕騎兵驅逐過后,就是大量的騎馬步兵打著各種鮮艷的旗幟整齊前進,隊伍中少量胸甲騎兵的整塊板甲,在淡淡的陽光照射下,不斷反射著光芒。
“對面的指揮官確實很厲害,這么快就看出我們不是自彼得堡來的。”古多維奇伯爵低聲說著,不過他很快就換上了笑臉。
“但是他還不熟悉我們,不知道什么是斯拉夫人,什么是第三羅馬的斯拉夫人,一個能承受極端苦楚還可以保證戰斗力的偉大族群。”
“告訴小伙子們,準備戰斗,去試一試契丹人的實力,看看他們能不能跟五百年前恐怖的蒙古怯薛相比。”
陳光耀有一點確實算錯了,因為古多維奇伯爵不止帶來了一千人,而是從南方軍團,也就是剛剛獲得第六次俄土戰爭勝利的軍團中挑選出的三千五百精兵。
但也確實打不大,因為古多維奇伯爵壓根就沒有多少糧食。
從葉卡捷琳娜堡到這里的直線距離就有一千八百公里,羅斯帝國根本沒有這個投射能力。
所以古多維奇伯爵只有兩三個月的窗口期,但凡對面強硬一點,他就只能撤兵。
而現在,就到了檢驗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