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794年4月14。中華大虞光中十六年,原滿清乾隆五十八年,農歷三月十五。
在東洋使司朝日行省省城大阪府就幾次陷入短暫昏厥的太上皇莫天賜,被運回了南京應天府。
三日后,莫天賜突然從時斷時續的昏睡中驚醒了過來,他看著一直守在身邊的莫子布喊道:“我兒,且拿泰平檸檬酒來。”
泰平檸檬酒是現在叫做的泰平省的暹羅故地貢品之一,由優質暹羅大米釀造,入口甜柔,香氣濃烈。
只不過,莫天賜從來不喝這種酒的,他一般喝長安產的玉浮梁稠酒或者江南蘇錫杭紹產的黃酒。
對于高度白酒,以及泰平檸檬酒這種跟廣西老表釀造的狂野果米酒差不多的烈酒,從來不屑一顧,認為這種專門讓人出糗高度酒不雅。
可是這次,莫天賜端著一大碗他平日里很討厭的檸檬酒,竟然咕咚咕咚的就喝了下去。
太上皇后陳氏想上去阻止,雖然這二十年來,莫天賜過于放縱自己的私生活,讓兩人關系變得有些差,但畢竟是二十年的夫妻。
莫子布則攔住了母親,一種怪異的感覺在他心中升起,歷史上的莫天賜大概就是喝了鄭信賜的此種加料的白酒而薨的吧。
果然,莫天賜把酒全部喝光后,呆呆的坐在床上說道:“不知道為何,十四五年前我突然就很厭惡喝這種高度白酒,但今日卻又非常想喝。”
十四五年前的1780,正是莫天賜被鄭信賜下毒酒的日子,也是南洋華人希望徹底破滅的日子。
“父親可是身體好些了,御醫就在外面,兒讓他們馬上進來為父親診治。”
聽到兒子這么說,莫天賜果斷的搖了搖頭,繼而嘆息的說道:“我死期至矣,自古帝王,都沒有這個歲數的,我莫天賜算是人生大圓滿了。”
人之將死,莫天賜似乎是真的看開了,他看著莫子布,繼續說道:“我兒,你是天縱英主,有些事不要和我這不成器的爹計較。
你也別怪我任性,非要你大力援助你三哥,因為他是真的苦啊!
好好的逍遙王不能當,一個喜歡琴棋書畫的儒生被迫卷入歐羅巴洲的尸山血海中。
他今年已經五十多了,我總不能讓他死后還埋在哈布斯堡家族的墓地中吧。
他是東方大皇帝的親兄長,是偉大的中華帝國唯一的親王,不是歐陸紅毛夷家的贅婿!”
這個時空,由于不曾被西方打倒在地上,中華之民是非常自信的,就連壯苗傣瑤等出海的百姓,都可以自信的蔑稱歐洲人為西番。
所以,莫天賜其實是非常看不起西方的,即便他知道西方也是有很多大國實力挺強,但并不妨礙他認為自己三兒子是被送去了蠻荒。
“父親說笑了,關起門來,您是父親,我是兒子,哪有兒子和父親計較這些的。
您放心,三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盡力支持,讓三哥在歐陸站穩腳跟的。”
莫天賜臉上露出了喜色,滿意的點了點頭,“那我就可以放心去了,讓阿森和阿澤陪陪我吧,我跟他們說幾句話了,就該登上極樂,自豪的去見你阿公的,我要告訴他。
他的兒子雖然能力平平,但他的孫子興復了漢家河山,再現大明衣冠,不枉他老人家十六歲就率領鄉黨過番,不臣胡虜的氣節!”
莫子布還想說幾句話,卻被母親拉出了房間,“你父親從來很少提你阿公的,他這是回光返照了,就讓他和阿森與阿澤說幾句話吧。”
而等到莫子布等出去之后,莫天賜看著已經頗具威嚴氣質,連夜從蘭州趕回來的皇太子阿森,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
這些年阿森在西北使司干的很不錯,已經隱隱有一代明君的影子了。
看來大虞朝的太宗文皇帝,不用像先漢、大唐、大明那樣,在血火與背叛中產生了。
“歷代金甌無缺皇朝中,皇帝對太子之信任與寬宏,唯后漢光武對明帝,大明洪武爺對懿文太子能與皇帝相比了。
惜乎懿文太子早逝,佳話未能續傳,但有后漢明帝夜夢父母珠玉在前,孫兒要時刻謹記你父親疼愛之心,萬事以孝為先呀!”
莫天賜還是有點擔心,他思想頗為守舊,生怕阿森這個太子在西北形成自己勢力后,繼而在野心家的慫恿下,等不及正常繼位就鬧事。
阿森跪在床前,連連答應,其實父親莫子布對他的放心,可能比漢光武對明帝還要多,只有朱洪武對懿文太子可以比擬了。
這是因為,不管是大明還是大虞,立國之時天下都已經開發的差不多了,皇權不必也不能再全部集中在關中、河洛這樣的首善之地,而是要深入全天下才能安穩四方。
所以有太子這樣一個年輕力壯的副皇帝在,不但不是皇權的威脅,反而可以更好維持國家穩定,給皇帝減輕極大負擔,鞏固皇朝統治。
“阿澤,你雖然有西人血統,但要記住,你的根在東方,在華夏。
哈布斯堡家族的血脈對于你來說,不過是一件漂亮的衣衫,它很好看,當然可以時時穿戴于身,但要拿得起放得下,不為其華麗的外表所迷惑。
你要明白,你的大皇帝五叔最看重的是什么。
他最看重的,就是彌合東西方的差別,把已經奮起,在某些方面已經超過華夏的西人,給拉到我們熟悉的領域來,然后擊敗。
你別看這些西人武德充沛,但他們的文化還很淺薄,他們的制度、風俗等,還在我們兩漢甚至更以前。
若不是出了這文藝復興之異事,把他們的文化向前猛推了一大截,他們根本不足以與中華相提并論。
這就導致西人的文化,非常割裂,上層已經騰飛于九天之上,讓我等數千年文明之種族也要驚嘆。
但另外的半只腳,卻在在踏在野蠻、污穢的深淵之中。
這種文化情況,是非常容易受更深厚文明影響的。
只要我們不斷影響他們,讓他們把我們當自己人,以海納百川之心,將西人好的文化吸收為我所用,把我們好的,潛移默化傳給他們。
汝且看,西人奮起至今,稱得上真正文明的,也不過英格蘭一二百萬人,法蘭西三五百萬人,奧地利數十萬人,其余普魯士、尼德蘭、羅剎合計數十萬人而已。
其余的底層,還與千年前沒什么兩樣,而我大虞在你叔父的治理下,能讀能寫者,就有至少五千萬以上。
以這樣的體量,去影響最多不過六百萬的西人,他們是抵擋不住的。
這樣最多百年,西人就該失去自我,至少在思想上,與我無多大分別,我中華唯一的強敵就會消弭。
這便是你叔父大皇帝之最終追求,也會是大虞歷代帝皇之目標。
阿澤,你記住,只要你和你的子孫把握住這一個標準,其余不管怎么樣,歐陸莫氏這一支,永遠不會失敗,哪怕短時間面臨困境,也最終會在父國的幫助下復起。”
莫天賜有些感嘆,來得太晚了,他都快死了,才悟透他的皇帝兒子是在朝著什么方向使勁。
若是能早點看清,就不會老是跟兒子鬧別扭了,應該乘著這股長風,多少也做點事情。
莫公澤失神了片刻,他此前一直朦朦朧朧覺得大皇帝叔父的做派,是奔著給歐人當爹去的,但一直沒想透,隔著這么遠該怎么去當這個爹。
此時被祖父一提醒,他頓時恍然大悟。
西人之勢,特別是英法,已經開始騰飛,大虞遠隔萬里,光靠軍事肯定無法摁住了。
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軍事上打擊,文化上深入連接,用中華深厚的底蘊與龐大的基數,來‘改造’西人的腦袋。
而他們家,歐洲莫氏,就是這個輸出的橋頭堡,從軍事到文化上都是。
莫公澤明白他的莫氏羅馬的立國之基在哪了,那就是扛著羅馬帝國的旗幟,把中華的文化夾雜在這里面,深刻影響歐洲各國的腦子。
而且,莫公澤還和他庶弟莫公泊一樣,想通了什么是莫氏皇族最大的武器,那就是莫氏強健的體魄。
用強健的體魄和眾多的后裔,從血統上去把那些因為各種疾病孱弱不堪的歐洲皇族,給狠狠換一遍血。
這些人子嗣艱難,多出殘疾者,根本不是個個能生的莫氏皇族的對手。
只要自己操作得當,五十年內,肯定能讓歐洲主流王室,都帶上莫家的血脈。
莫公澤突然一驚,這.這招數,不正是自己外家,大名鼎鼎的哈布斯堡家族的絕招嗎!
以哈布斯堡家族的體量,都能快把歐洲洗刷了一遍,那莫氏背靠中華,肯定能做的更好。
想通了這個,莫公澤趕緊伏地磕頭,“祖父放心,孫兒一定把這番話,深藏于心,還要讓我們三房的子孫都明白這一點。”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莫天賜大笑著,把阿森拉過來,讓他和莫公澤手握著手。
“你們倆,就是我莫氏的麒麟兒啊,一定要記住,不管發生什么,一定要相親相愛,記得你們是真正的兄弟。”
阿森知道,祖父莫天賜這話主要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怕自己登位之后,不再支持莫公澤這個弟弟。
因為不管莫公澤怎么折騰,在有著巨靈神一般身軀的中華面前,永遠都是小不點。
“請阿公放心,我會永遠記住三伯一家所作出的犧牲,阿澤永遠都是我的弟弟,是我的親弟弟!”
阿森稍微遲疑了那么一下,還是做出了鄭重的承諾。
因為他相信自己,相信他統治著這么大一個帝國,會擁有無窮的力量,能應付任何挑戰,哪怕是來自父親執意要分封、扶持的這些諸夏國。
“哈哈哈哈!”莫天賜大笑了起來,這是他覺得自己身體不行以來,笑的最開心的一次。
“你們.。”莫天賜還想說什么,手都伸出去了,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就仿佛沒電的手機一樣,所有跟他有關的一切,都陷入了純黑的死寂,不再有一絲活動的跡象。
“阿公!”阿森和莫公澤同時哭叫出聲。
莫子布此時還沒走出莫天賜所在的宮殿,聽到哭聲,直接就愣住了,母親陳氏則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半晌后,渾身的僵麻的莫子布才緩過神來,他沒有落淚,只是淡淡的對身邊的內侍,南京皇城使兼錦衣衛殿前司都指揮使說道:
“按太上皇遺愿,在南京城舉行葬禮后,由皇太子扶棺歸葬興龍府,與惠祖元皇帝比鄰。”
興龍府就是原來的雷州府,后世的雷州市,相應的,首縣海康縣也被改成了興龍縣。
惠祖元皇帝則是河仙的開基之主莫玖,他在莫子布興復河山后,從河仙屏山被遷葬回了老家海康縣。
莫天賜也按照他生前的愿望,位于海康縣的山陵已經在三年前修建完畢。
“廟號和謚號,也按照太上皇的意愿來,廟號太祖,謚號獻,累加謚號立道興基惠元睿明,全稱大虞太祖,立道興基惠元睿明獻皇帝。”
謚號這玩意,兩晉就開始濫觴,到了宋以后,壓根就控制不住,因為皇帝都想自己臉上有光彩。
帶孝子曹丕,把文留給自己這種事,足以證明這玩意對帝王的吸引力。
到了此時,謚號一加幾十個字才是正常的,比如歷史上的乾隆就有二十五個字,明朝的帝王們也不少,大撲棱蛾子道君皇帝也有十七個之多。
反而像是大虞這么收著收著的,才算是異類。
所以,老頭子想要太祖的廟號那就給吧,連朱常洛這種二傻子都能當光宗呢,沒必要為了這點事,惹的父親不高興。
一個月后,1794年5月13日。
太上皇莫天賜的棺槨開始向南歸葬故里,由皇太子阿森扶棺,莫子布這皇帝則留在京城處理政務。
而就在這極盡哀榮的葬禮結束之時,北京順天府,原禮部貢院的一間小房間中,身形佝僂,只有扶著墻,才能緩慢挪動身體的乾隆,正在絕望的哭嚎。
支撐他活下來的源動力有兩個。
其一是他想看莫子布的笑話,他想看著大虞在安定漠南漠北和西域乃至東北的時候吃癟。
十全老兒固執的認為,漢人皇朝是無法處理好這些事的,結果事與愿違,莫子布干的遠遠超出他想象,漠南漠北的部族甚至比在滿清時期更加擁戴中央。
其二他就是在等著福康安,等著他的瑤林兒來看看他。
但這更慘,福康安第一次到北京歸順的時候,就沒來看他,只是讓人帶了些肉食和衣物。
而這次他護送皇太子回來后,不僅沒來看乾隆,就連肉食和衣物也不送了。
同時,乾隆的兒子,也就是歷史上的嘉慶也不來看他了。
乾隆求了錦衣衛的獄卒好幾個月,人家才同意給嘉慶永炎帶話,結果永炎就讓人送來了一套棉布衣服,便再無其余。
只說要準備去南京給太上皇奔喪,還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一定要去表忠心。
乾隆慘嚎一聲,他人生所有的驕傲,都被碾碎了。
這個手段能在中國歷史上排上號,一個人格分裂的文化精漢,一個純粹的旗人皇帝,一個給中華遺禍無窮的腐臭獨裁者,在寒春北京的冬雨中,哭嚎著爬向了院子中唯一的水井。
他瘦長的身軀,在地上拖出了一條泥濘的長痕,白發散亂的被雨水打濕后覆在他臉上,幾乎讓他窒息。
“不甘心,不甘心啊!”乾隆嚎哭一聲,隨后大頭朝下,直接栽進了水井中。
第二日,獄卒發現他不見了,可是大雨抹去了乾隆的所有痕跡。
一直到北京留守,越國公,右將軍陳聯調三百兵丁四處尋找,才在井水底下發現了乾隆的尸體。
“尼瑪的,死了也還禍害人!”知道自己將要因罪被流放瞻洲(澳大利亞)的獄卒飛起一腳,對著腦袋踢了過去。
咚的一聲,泡軟的尸體根本承受不住這個沖擊,脖子瞬間折斷,蹦蹦跳跳的飛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