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公澤的母親,瑪利亞.伊麗莎白女大公按照傳統,安葬在維也納的哈布斯堡家族皇家墓園。
這座墓園就在維也納的市中心,距離霍夫堡皇宮只有幾公里。
因此卡爾大公不用到特蘭西瓦尼亞的錫比烏去,而是上午離開美泉宮,下午就找到了莫公澤。
歐洲皇室一般不像東方這樣要修建山陵,他們大多去世后是裝進石棺,然后埋放到修道院或者教堂地下修建的暗室中。
因為按照基督徒的說法,教堂是離天堂的最近的地方,埋藏在修道院,更方便上天堂。
而由于這種情況,莫公澤說自己要結廬為母親守墓,實際上也沒辦法守,他總不能住進教堂的地下吧。
所以卡爾大公找到莫公澤的地方,就是教堂不遠處的一座山包。
莫公澤在這里讓華人工匠修建了一座東方式的草廬,他自己則一身素白道袍,頭上也只是用白布扎了個簡單的軟巾。
只不過他此前的發型,一直是歐洲的四六分略長發,所以頭發太少,扎起來有點看上去不太牢靠。
但好在這也守孝快一個月了,莫公澤沒有剪頭,頭發比原本要長一些,看起來也還是很美觀,并不顯得突兀。
“斐迪南,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完全的賽里斯人了。”卡爾大公看著自己這個被稱為小卡爾的表弟,有些感慨的說道。
莫公澤看到卡爾大公過來,伸手就在自己頭上兩抓,本身就因為頭發太少也松垮垮的軟巾就被輕松拿了下來。
“這是一個新的時代,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都進入了新時代。
按照賽里斯人的傳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此乃孝之始也,但其實我一直很在意發型,剪發每月必定至少有一次。
而在賽里斯,我那些父國的同胞其實也一樣,我上次回去,大皇帝叔父直接就是平頭。
他對我說,在這個工業化的新時代到來之際,很多該要拋棄的舊觀念,舊習俗,就要把它們毫不猶豫的拋棄。
人類的一切生產生活,甚至道德標準,都要適應當前的生產力。”
“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我讀過這本書。”卡爾大公點了點頭,眼睛里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東方大皇帝陛下真是一位睿智的君王,他是一位真正的哲學家、思想家皇帝,我想他不應該被稱為富貴大帝,而應該被稱為智慧大帝!”
“我贊同你的評價,表哥。”莫公澤邀請卡爾大公在他簡陋的桌子邊上坐下,親自打了一壺水放在蜂窩煤爐子上燒,然后擦了擦手之后,又開始麻利的擺弄茶具給卡爾大公泡茶。
“當新時代到來的時候,賽里斯人的長頭發在戰場上成了累贅,很容易就會被引燃,在工廠里,長頭發也很容易被卷入機器中造成事故,所以短平頭很快成了社會主流。
至于能把頭發打理的漂漂亮亮,每天花上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來收拾頭發的,他們是不需要上戰場或者進工廠的,自然可以遵循傳統。
對于我們歐洲人來說,蒸汽機的出現帶來了蒸汽機車,蒸汽帆船,如果再進步一些,我想五十年后,一條橫亙亞細亞和歐羅巴之間,連接東西方的鐵路出現,也不是什么難事。”
卡爾大公聽出了莫公澤弦外之音,他接過裝滿了紅茶的茶碗,很麻利、很自然的給自己加了糖、牛奶、檸檬汁等東西。
“斐迪南,你是想說,東西方的界限會因為便捷的交通而變得模糊,甚至是消失,東西方會成為一個整體嗎?”
“不,不一定。”莫公澤搖了搖頭,“東西方相距實在太遠了,或許不會成為一個整體,實際上就是歐羅巴人自己,也不會成為一個整體。
但是,東方的賽里斯帝國,一定會成為歐羅巴事務的參與者,歐羅巴人也會搭上賽里斯帝國大發展的火車道。
比如在賽里斯南洋使司,英格蘭人,葡萄牙人,我父親治下的特蘭西瓦尼亞人,甚至就是聯省共和國的人,大家都在南洋有大片莊園,開了各種各樣的公司,許多人都發了大財。”
大虞整體上是開放的,莫子布也只是對印度人非常警惕。
印度離南洋太近了,歷史上對南洋文化也多有影響,不控制一下未來搞不好在南洋會有幾千萬印度人。
但是對于歐洲人,莫子布一點也不警惕,反而還歡迎他們過來。
一來歐洲離得遠,不可能過來定居,也就是賺錢而已。
二來歐洲人習慣了溫帶海洋性氣候,南洋對他們來說,若不是能賺大錢,實際上跟地獄沒什么區別。
別說他們了,大虞自己的河北人、山西人、漠南人到了南洋都要脫層皮。
第三,歐洲人少,也有很多好地方可以殖民,你讓他們來南洋,也來不了多少,來個幾十萬人,被幾千萬漢人一洗,血脈就稀疏的不成樣子了。
“是的,南洋的橡膠園,真的很賺錢啊,更難得的是局面還那么穩定。
斐迪南,我出兩萬萊茵盾,你幫我買一塊橡膠園吧,等解決了帝國的問題,我也好靠著這筆收入來養病。”
卡爾大公說著,做出了一個掏荷包的動作,萊茵盾是此時哈布斯堡在全神羅境內力推的貨幣,打的主意自然是控制各神羅各邦國的經濟。
是以在歷史上神圣羅馬帝國崩潰后,奧匈帝國很快就把貨幣換成了奧地利克朗。
兩萬萊茵盾約等于五千英鎊上下,也就是一萬六千銀元左右,這在南洋,勉強也可以買一個不大不小的橡膠園了。
“可以,不過南洋的橡膠工人不太好找,島上的土著都快被抓空了。”莫公澤笑呵呵的說道。
他還真沒夸大,這南洋的土著,搞種植和建筑肯定不行,但是當水手和割橡膠還是很合格的。
以至于在朝廷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下,南洋捕捉土著的捕奴隊非常多。
大香料島(蘇拉威西島)小香料群島(馬魯古群島)以及嘉慶島(加里曼丹島)中部和東部的土著,不說是抓空,至少也沒了快一半了。
“有些人不太像話,等第二次反法同盟建立完成,肯定是要受到懲戒的。”卡爾大公沒有回應莫公澤,而是淡淡的說起了另一件事。
這次匈牙利的雅各賓派鬧事,許多匈牙利貴族竟然什么忙都幫不上不說,還暗中推波助瀾。
弗朗茨二世雖然沒有決心廢除一批貴族改變匈牙利的格局,但是罰沒這些人一批農奴是肯定要進行的。
“我用白奴去換,兩個換一個。”卡爾大公說完,也就沒繼續說了,莫公澤懂就行。
莫公澤也沒有接話,在啟蒙思想吹遍歐洲,到處都在搞議會,君王也爭相與文學家、科學家結交以顯示自己開明進步的時刻,奴隸貿易確實是個上不了大雅之臺的東西,能少說就少說。
兩人因此沉默了一會,還是卡爾大公最先開口,“聽說親王有想要回到賽里斯的意思,而且他還想把伊麗莎白姑姑帶走?”
莫公澤點了點頭,“父親這都是為了我,遠離父國幾萬里,我需要有人能在大皇帝叔父身邊為我爭取利益。
至于母親,按照賽里斯人的說法,入土為安,而且距離實在太遠了,很不方便,所以會帶去賽里斯的,只是她留給父親的一些東西而已。”
“請節哀,我的兄弟。”提到姑姑,卡爾大公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他心里明白,姑姑瑪麗.伊麗莎白女大公的去世,實際上放開了莫公澤身上的束縛,也放開了比利時親王身上的束縛。
自此以后,這對父子應該還是會幫著維持帝國,但對于皇帝弗朗茨二世,可能很難再有多少尊重了。
“那么我的兄弟,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未來呢,你真的想要去當大尼德蘭之王嗎?”
卡爾大公國想了一會,還是開門見山的對莫公澤說道:“如果是我,我就不會想要在被法蘭西弒君者們深刻影響,還處于歐洲十字路口的上下尼德蘭去做國王。
因為真的要坐穩王位,只能是變成一個比英格蘭王室權力還要小得多,跟波蘭國王差不多的象征。斐迪南,你真的愿意嗎?”
“卡爾,我的兄長,如果是別人來問,我肯定不會說實話,但你來問我,我可以回答你,大尼德蘭之王確實不是一個好選擇。”莫公澤也思考了一下,才差不多如實的回答了卡爾大公。
在莫公澤看來,神圣羅馬帝國的聰明人不多,能讓他勉強放心傾吐心聲的就更少,眼前的表哥卡爾大公算是那極少中的一個。
莫公澤需要通過這樣一個非常謹慎,且跟他和弗朗茨二世都有很親近血緣關系的人,作為兩人之間的橋梁。
卡爾大公可能是沒想到莫公澤這么直接就對他傾吐了心聲,稍微愣了一下之后才說道:
“但是匈牙利更不是一個好選擇,貴族們貪得無厭,只想著攫取好處,下面的人則因為好處都被上面貴族拿走了而怨聲載道,甚至隨時準備反抗。
且若是想當匈牙利人的國王,不管是傾向哪一方,都會導致另一方的不滿,且一定會把匈牙利往脫離維也納的方向帶。”
說著,卡爾大公忍不住喘息了一聲,“斐迪南,你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員,你不會是想拆散帝國吧?”
在卡爾大公看來,莫公澤確實有拆散帝國的能力,甚至很快也有這個實力了。
因為他與英格蘭瑪麗公主的婚事已經基本確定,加上莫公澤的賽里斯背景,能不能成事不知道,但搞破壞,絕對會非常驚人。
“放松,放松,我的兄長,我沒有要拆散帝國的意思。”看到表哥卡爾大公已經緊張到要流冷汗了,莫公澤趕緊安撫了他一下。
隨后,莫公澤看著遠處的皇家維也納嘉布遣會教堂,也就是哈布斯堡家族皇室墓穴所在,輕輕的說道:
“只要我的母親,我外祖母還躺在教堂底下的石棺中,我就不會來拆散帝國,因為那是她們的家,她們保護了一輩子的家。”
“斐迪南!”卡爾大公聞言,眼淚都下來了,他真的非常感同身受。
帝國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原來斐迪南跟他一樣都在想盡辦法維持帝國,只有他的兄長,那個看不到威脅的傻子,還在揮霍著帝國最后的活力。
“可是斐迪南,我必須要說,你似乎無法解決匈牙利的難題。”發現莫公澤跟他是一個想法后,卡爾大公忍不住說道。
“怎么會搞不定呢?”莫公澤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把對母親的思念埋藏到了心底深處,隨后對卡爾大公說道:
“匈牙利的問題,其實在于皇帝陛下沒有決心用最堅決的手段,來為帝國剜去那已經潰爛的腐肉。”
“你是說那些匈牙利貴族嗎?”卡爾大公低聲問道。
“正是他們!”莫公澤站起來回答道,他揮著手,臉上一片果決。
“這些貴族占據了大片的土地,但卻從來不繳納一個萊茵盾的稅收,匈牙利王國的支出,全部由貴族以外的商人、市民、工人和窮苦的貧農在負擔。
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們享受了這么多的好處,卻無能為帝國壓制最底層的反抗。
我不明白,這種既沒有控制輿論能力,也沒有拿起刀劍廝殺能力的貴族,要他們干什么!
我已經決定了,把特蘭西瓦尼亞從匈牙利王國中分離出去,同時帶走一部分愿意跟隨我的匈牙利人。
而為了完成這個分離,我會主動打擊那些腐朽的匈牙利貴族,把他們的好處分給下面的百姓,再利用這些百姓,組成新的,具有活力和無限可能的新匈牙利貴族。
現在匈牙利王國底層不斷反抗,無非就是他們承受了太多的壓迫而沒有任何權力,也沒有享受到任何好處,我想只要我能給他們未來,他們會支持我們的。”
莫家父子對于匈牙利貴族,終于在這一刻,從拉攏到依靠變成了要鏟除了!
卡爾大公奇怪的看著莫公澤,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因為問題雖然確實是莫公澤描述的那樣,但是。
但是匈牙利的中下層要的,可不是分了貴族的權力那么簡單。
真要這么簡單,就算他哥哥弗朗茨二世這樣的庸才看不到或者不敢干,那么他祖母,也是莫公澤的外祖母特蕾莎女王也一定會這么干的。
而之所以特蕾莎女王無法這么干,就是因為真的要滿足匈牙利中下層,讓所有人都拿到好處,以匈牙利王國的體量根本做不到。
除非有人能帶著他們開疆拓土,去別的地方搶到足夠多的好處。
用匈牙利王國之外的力量,來重鑄匈牙利王國,形成新的擁有強大力量并圍繞在國王身邊的新貴族。
等等!
卡爾大公悚然一驚,他帶著幾分恐懼的站起身來,難以想象的看著莫公澤,“斐迪南,你想什么?你想當阿提拉?你是想當上帝之鞭嗎!”
呃,綠蘿也是蘿,如果把控制著巴爾干半島和小亞細亞的奧斯曼土耳其當成東羅馬帝國,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莫公澤想要干的事,不就是昔日匈奴王阿提拉要干的事嗎,糾合匈奴各部,攻入君士坦丁堡,建立新帝國。
莫公澤一瞬間發現,他好像真的拿到了匈奴王阿提拉的劇本,而且是簡化了的。
畢竟那位上帝之鞭沒有中華和英格蘭兩大國支持,拜占庭帝國也沒有衰落到如今奧斯曼土耳其這樣。
莫公澤笑了,他堅定的看著表兄卡爾大公,握了握拳頭,說出了真正的心聲。
“卡爾,我已經決定了,會在協助帝國擊敗法蘭西之后,吞并摩達維亞公國,然后向南進攻奧斯曼帝國,拿回被奧斯曼異教徒統治的克羅地亞,收復君士坦丁堡,恢復羅馬帝國的榮光。”
“上帝啊,我的上帝啊,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位羅馬皇帝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卡爾大公被震驚到無以復加了,他是神圣羅馬帝國的大公爵,自然對羅馬帝國這個名字充滿了感情。
這一瞬間,卡爾大公身上的血液都仿佛沸騰了起來。
“表兄,我不是上帝之鞭匈奴王阿提拉,而是羅馬帝國的奧古斯都,是眾巴西琉斯的巴西琉斯。
我不會分裂帝國,維也納的皇帝可以作為凱撒永遠存在,而我則在君士坦丁堡,樹立起奧古斯都或者巴西琉斯的大旗!”
“真是讓人迷醉,讓人無限向往啊,我的兄弟,你的野心讓所有羅馬帝國的男人都熱血澎湃了!”卡爾大公夢囈般的說道,但他忽然又清醒了下來。
“斐迪南,法蘭西不會允許出現一個真正羅馬帝國的。”卡爾大公提醒道。
“所以我要借著反法同盟的力量,把法蘭西徹底打倒!”
“沙皇羅斯帝國以東羅馬帝國的繼承人自居,他們已經為恢復東羅馬帝國打了六次羅土戰爭了。”
“那就干倒彼得一世和羅斯人!”莫公澤極為自信的說道:“我的兄長,賽里斯帝國皇太子殿下已經到中亞三年了,他知道我要干什么,更會支持我這么干。
皇太子殿下離開了權力的中心到遙遠的邊疆,一定是要干一番大事業的。
我想,法蘭西人的問題解決之后,塞里斯帝國的近衛軍就會越過烏拉爾山,渡過里海,穿越高加索地區出現在黑海東岸。
他們會把沙皇羅斯帝國按在地上痛打,讓沙皇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去做他們的莫斯科大公,去做他們的基輔大公!”
“上帝,這太瘋狂了,這太讓人忍不住要跟著一起瘋狂了!”卡爾大公紅著臉,如飲醇酒,腳步都有些踉蹌了起來。
“斐迪南,這非常危險,如果操作不好,會讓你搭上你們家族的王冠,甚至是你的性命的!”
莫公澤嘿嘿一笑,對卡爾大公說了一句中文,“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卡爾大公當然聽不懂,但他從莫公澤的臉上,看到了答案,“瘋子,你真是一個瘋子,但最偉大的君王,往往都需要這么一股瘋勁。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成功,但斐迪南,我會為你保守這個秘密的,也會盡全力緩和你與弗朗茨皇帝的關系。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也會支持你的,我想要是死后能葬在索菲亞大教堂底下,一定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