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金融的改革,是丞相羅芳柏乞骸骨之前的要辦的最后一件事。
而這個改革說起來也簡單,就是把大虞朝的貨幣錨定物從白銀過渡到黃金。
“陛下,北賀洲等各處,白銀產(chǎn)量日增,歐羅巴諸國也有大量積存,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白銀產(chǎn)地都在歐羅巴人的控制之中,其中以西班牙王國最多。
如果我們還是以白銀為基準貨幣,不但幣值會因為產(chǎn)量來回震蕩,西班牙王國等等歐羅巴國甚至可以通過控制白銀的產(chǎn)量,來操縱我們的銀元價值。
而黃金則不同,目前在北賀洲溫水港以南發(fā)現(xiàn)了儲量巨大的金礦,第一批淘金客已經(jīng)開始進駐了。
同時,三個月前瞻洲總督毛祥生也呈上奏章,稱在瞻洲東南也發(fā)現(xiàn)了儲量令人震驚的金礦,毛總督甚至說,其下河流中金光奪目,用簸箕篩都能篩出金粒。”
羅芳柏所說,就是銀本位在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以后,遭遇的最大問題了。
因為白銀這玩意,其實并沒有那么稀有,以前能在中國做基準貨幣,一是因為中國本身比較缺銀礦,二是因為沒有炸藥和蒸汽抽水機,開采比較困難,成本也較高。
比如歷史上日本的石見銀礦,之所以沒有對銀本位造成沖擊,就是因為開采的成本相當高,從日本挖完再冶煉,送到大明來,這背后耗費的人力物力加上白銀的稀缺性,完全當?shù)闷鸢足y的貨幣價值。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到了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問題就很大了。
在有了炸藥和蒸汽抽水機,以及成熟的軟帆船技術和航線后,以西拔牙人為代表的歐洲人,完全可以用極低的價格把白銀開采出來,然后一船船的往大虞送。
其造成的結果就是,不但白銀的產(chǎn)量猛增,而且由于運載白銀的大帆船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依靠季風,所以到大虞的時間非常固定。
這導致經(jīng)常在一年中不同時間段內,人為造成銀價大幅度波動,不但對商人和工廠主造成大量損害,民間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以至于上海府不得不成立了針對白銀的期貨和股票管理機構,來降低或者延緩白銀波動造成的損失。
至于莫子布在建國之初通過只批準銀元一種合法貨幣,來強行錨定白銀價值的做法,早就推行不下去了。
其次白銀的大量出現(xiàn),極大降低了它作為貴金屬的貨幣價值,反射到具體市場上,就是白銀鑄成的貨幣,價值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
最后以西班牙為代表的歐洲人白銀開采成本過低,導致他們可以利用白銀作為貨幣,對大虞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掠奪。
比如在蘇州府,一名織工沒日沒夜的工作五日,其價值僅僅相當于一個墨西哥西班牙土生白人在銀礦監(jiān)工二十分鐘的產(chǎn)出。
這里面一來一去的差距,就太大了,頗有點后世一億件襯衣?lián)Q一架飛機的意思,相當于用大虞百姓的吃苦耐勞,來給西班牙人提供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這甚至讓西班牙王國這些年日子好過了不少,海軍都多造了幾艘戰(zhàn)列艦。
當然,更重要的是,就如同羅芳柏說的那樣,掌握了白銀開采的歐洲人,完全可以通過操縱白銀產(chǎn)量甚至到貨量,來給大虞造成損失,掠奪大虞的財富。
而黃金就沒這種顧慮了,這玩意不管你開采簡單還是困難,產(chǎn)量就那么大,全世界能開采的就那么多,價值相當穩(wěn)定。
另外,羅芳柏口中的兩大黃金產(chǎn)地,就是歷史上的舊金山和墨爾本,它們完全可以捏在大虞自己手里。
甚至可以直接控制在朝廷手中,由朝廷戶部和內廷轉運司來決定產(chǎn)量,讓復興黃金公司來進行具體的收購和冶煉,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可控。
“那么寶鈔的防偽技術能跟上嗎,百姓經(jīng)歷了蒙元時期寶鈔和大明寶鈔的洗劫,對于寶鈔的發(fā)行,會支持嗎?”
雖然要用黃金作為本位貨幣,但肯定不能直接大量鑄造金幣流通,那樣的話,你有再多的黃金也不夠鑄造的。
黃金最大的作用,還是鑄造成金條和金錠用來當做貨幣發(fā)行的基本準備金。
市面上肯定還是要以銀元和銅元為主,只不過它們的計價方式開始與黃金硬相關,同時輔以紙幣。
最后再通過幾十年的時間,慢慢過渡到以紙幣為主,少量金銀幣為輔,銅幣退出流通的模式。
羅芳柏點了點頭,贊同了皇帝的憂慮,寶鈔這玩意,早就被蒙元和大明給玩壞了,只要稍微有點見識的,聽到寶鈔二字,立刻就能聯(lián)想到歷史上那些名場面了。
“目前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凹版雕刻和水印技術,陛下提過的微縮文字技術也已經(jīng)取得了重大進步。
同時,工部也掌握了一種極難防止的紙張制作技術,這種技術制作出來的紙張與市面上大多數(shù)紙張有很大區(qū)別,一眼都能看出來,如果用在制作寶鈔上,應該可以起到很好的防偽作用。”
“陛下,假幣其實對于整體的經(jīng)濟,沒有那么大的殺傷力,因為偽造的過多過真,很容易就被追蹤到,只有小批量的相對劣質的假幣才有可能躲過追查。
而不是大量出現(xiàn)的話,一點點偽鈔,對于大虞朝如此龐大的經(jīng)濟體來說,可能癬疥之疾都算不上。”
鄭錦水的話是正確的,因為造假幣的要是能達到量大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這兩點,用到的技術就必定要很強,造假幣的人也要很厲害才行。
而有這么明顯的特征后,這在此時這種工業(yè)并不發(fā)達的時代,非常容易被查出來。
反而是粗制濫造,專門用來坑騙沒見識小老百姓的劣質假幣不好溯源,也不好管控。
但莫子布聽完,忍不住看了鄭錦水一眼,心里也嘆息了一聲,他一直不太愿意讓鄭錦水做丞相,這也是很大的一個原因。
少量假幣對于整體經(jīng)濟來說,比如一個億銀元的盤子里有五千假鈔,確實不算多大的事,可要是這五千銀元假鈔放到具體的人上。
嗯,別說五千了,就五塊銀元放到一個紡織工人,一個賣菜老農身上,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鄭錦水這家伙,身上就缺少了羅芳柏那股注重具體民生的細心,也少了一股悲天憫人的情懷,他純粹就是個政治生物。
這樣的人,在亂世掌握大權,或許可以成為一個鐵血領導人,在絕境中力挽狂瀾。
但要用在現(xiàn)在這種穩(wěn)扎穩(wěn)打,為后世子孫打下深厚根基的盛世,那就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了。
所以在莫子布這,鄭錦水只能做技術性、輔助性的官僚,你讓他掌管全局,對于底層人來說,絕對是個災難。
但不管怎么說,銀本位過渡到金本位,跟歐洲各主要國家一樣,把與黃金掛鉤的紙幣當做主要流通貨幣,是必須要走的路了。
不然就大虞這樣的體量,基準貨幣的價值跟潮汐一般來回晃,是要出大問題的。
“此事,還是拿到共和大會上來討論吧,不要搞的神神秘秘的,把事情擺開了談,讓所有人心里有個底,然后一步步推進。
如果可以的話,朕還想在共和大會上成立一個監(jiān)督衙門,專門監(jiān)督紙幣發(fā)行數(shù)量,決不能讓大虞的寶鈔變成誰嘴巴一張就能亂印,最后連擦屁股都嫌硬的廢紙。”
莫子布非常慎重的給出了方案,羅芳柏眼里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他拱了拱手,對著莫子布緩緩下拜叩首說道:“陛下宅心仁厚,真乃大虞百姓之福!”
羅芳柏這可不是拍馬屁,而是肺腑之言,在他看來,寶鈔的發(fā)行權,這是多么重要的權力啊,皇帝捏在手里,只要不肆意濫發(fā),根本就不會缺錢。
而現(xiàn)在,皇帝為了金融的穩(wěn)定,放棄了這個可以隨意抽取天下財富的權力,當然是非常偉大的。
鄭錦水則愣了一下,他很想勸勸他這形同養(yǎng)父的皇帝,不要把這么大的權柄放出去。
但他跟了莫子布二十幾年,深知莫子布的脾氣,知道勸了也沒用,于是便沒有再說話。
于是三人便只稍微商議了一下,既然皇帝要放到全國共和大會讓討論,也不急在這會。
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月了,全國共和大會明年二月(農歷)就會召開,到時候才是做決定的時候。
沒過多久,又有禮部官員來報,米利堅更換大統(tǒng)領,喬治.華盛頓退位,禪讓于約翰.亞當斯,公使隨船而來,想到南京覲見陛下,遞交國書。
莫子布看到禮部左侍郎茹棻寫的禪讓二字時候,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這位茹侍郎為官清廉,治理地方也頗有能力,但看來真不太適合在禮部這種專業(yè)性很強的衙門做主官。
“既然南洋要開始放奴工入橡膠園,正缺一個能穩(wěn)步推進的廉吏,讓茹稚葵去南洋使司做襄理大臣,主管按察法司吧!”
莫子布淡淡說道,這就是開國之主的威勢,不用跟誰商量,一句話就把正三品大員的前途給定了。
而所謂襄理大臣,實際上就是使司總理大臣的副手,一般人員不定,主管哪個方向,都由皇帝直接指派。
“雖然這米利堅遠在北賀洲以東,民少國貧,但茹棻身為禮部左侍郎,竟然把他們的僭主制中的大統(tǒng)領更換理解成了禪讓,這都稱得上貽笑大方了吧。”鄭錦水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此時剛剛成立的米利堅合眾國還是世界舞臺上的小卡拉米,沒人把他們當回事。
甚至米利堅目前還是中華的小迷弟,覺得賽里斯一切都是高貴的,富有的,文明的。
所以雖然實際上才立國十來年,但貿易商船和公使都來了好幾撥了,第二任約翰.亞當斯競選時的名言,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變得像賽里斯人那么富有。
莫子布又翻了翻,終于看到了一點感興趣的,那就是米利堅和法蘭西,在北美打起來了。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法蘭西督政府向米利堅聯(lián)邦政府,討要當年路易十六給米國的貸款。
而米國代表則表示,那是米利堅合眾國欠法蘭西波旁王朝的,不是欠你法蘭西督政府的。
想要錢,那簡單,讓路易十六大王發(fā)出詔諭,我米利堅就還錢。
這可把法國人給氣慘了,也把米利堅這幫開國元勛的嘴臉,完全給暴露了出來,這些家伙就是一群有些學識,也有些見識的莊園主。
或許能力很不錯,個個都是一方梟雄,但在治國理政上,真的就沒有多少經(jīng)驗,也從來沒什么大局觀。
當然,法蘭西可是此時世界上有聲有色的大國,不過后世那個戴高龍-貝當龍-馬卡龍來回亂變的小丑,所以最開始,米利堅也沒想全部賴賬。
但法蘭西的督政府也是一群奇葩,他們派出去的談判代表私底下向米國人索要五萬英鎊的巨額賄賂,明面上還要求約翰.亞當斯對曾經(jīng)批評法蘭西大革命的言論道歉。
同時,米利堅不但要償還借款,同時還要給法蘭西一筆貸款,金額在大約在三百五十萬英鎊,差不多一千一百萬銀元上下。
這個條件讓米利堅人覺得法蘭西督政府毫無談判的誠意,惹炸毛的米國人于是才說出只要路易十六活過來他們就還錢的話。
嗯,一個比一個抽象,一個比一個不要臉,所以他們翻臉打起來,簡直就是注定的。
“我看這些米利堅人要吃大虧了,他們在十年前就解散了海軍,如今只有一點沿海緝私快速艦隊,是無法抵擋法蘭西在北賀洲攻勢的。”
莫子布說的沒錯,談判破裂后,米法之間開始了海上沖突,法蘭西至少在兩年的沖突中,讓米國人損失了上千艘商船,最后還是靠著英國人賣武器和火藥,米國人才挺了過去。
“既然米利堅合眾國要吃大虧,那我們是不是援助一下?”羅芳柏低聲問道。
在他看來,能給法蘭西督政府上眼藥的事情,大虞都應該干,畢竟魯王殿下是路易十六大王的連襟,同時皇帝跟路易十六還是親家,大虞朝現(xiàn)在是支持波旁家族的。
“不管他們,讓他們打!”莫子布有些厭惡的擺了擺手,幫助米利堅,有那錢老子還不如拿來修園子呢。
這些家伙可是典型的白眼狼,你別看現(xiàn)在英格蘭人不計前嫌來支持他們了,但轉眼他們就會去搞貿易保護,提高關稅,同時還偷英格蘭的紡織技術,從而導致兩家在1812年大打出手。
當然,莫子布也不是完全出于對米利堅的厭惡才做這樣的決定。
而是這些家伙壓根就不能扶,你扶了他,等他緩過勁來,必然要朝北賀洲西部擴張,那時候跟大虞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
所以能讓他們多受點損失的事,莫子布高興還來不及,怎么可能去幫助他們。
商議完了國事,莫子布回到后宮沒有多大一會,噩耗傳來,他的二哥蔡國公莫子淌,因病去世,享年七十三歲。
由于莫子布出生時,父親都快五十歲了,跟兄長們在年齡上的差距,還是比較大的,所以二哥莫子淌今年都七十三歲了。
當然,莫子布還不是莫天賜最小的兒子,歷史上莫天賜八十歲還得了兩兒子,這個時空也差不多,莫子布最小的弟弟莫子浚在莫天賜八十三歲時才出生。
而接到噩耗,莫子布也是愣了很久,他這二哥性格憨厚直爽,沒什么歪心思,早期對于莫子布交代的任務,也都能很好的完成,與莫子布的關系,也是兄弟之間最好的。
想到這些,莫子布拿出了三哥莫子溶想要回朝的奏疏,輕輕在上面寫上了一個‘可’字。
這十年來,他有太多親人離開了。
四年前舅舅陳大勝,接著是表哥陳光力,兩年前是大哥瓊國公莫子潢,就連他次子莫洲榆的母親吳氏,也在今年因病去世。
“回來吧,也確實該回來了,以后歐洲的重擔,就由莫公澤這小子來承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