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龍省(馬來半島)新馬府。
這里原本叫做滿剌加,后來被華人改為了馬六甲,聽起來順口多了。
然后因為這個馬字,又引來了許多馬姓人的匯聚,其中最多的,就是廣州番禺馬家和潮州普寧的馬家。
馬姓雖然也算是大姓,不過大多居住在陜甘等地,嶺南來說,算是絕對的小姓,所以比較愿意抱團,不像陳、李、黃、梁、林、葉這些嶺南大姓,他們人多勢眾根本不用太抱團,就能過的不錯。
此后,馬姓在馬六甲開枝散葉,雖然作為主體的番禺馬氏是說白話的,普寧馬氏則是說潮州話,但在南洋,長時間的雜居,沖淡了彼此在語言上的隔閡。
加上朝廷一直在南洋推行南京官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是拓殖的漢人之間說話還雞同鴨講,那還怎么守望互助。
于是,經過二十多年,南洋那些來自兩廣、福建和贛南、浙東南溫州一帶的人,比他們家鄉那些同族的官話講的好多了。
甚至朝堂上,嶺南的官員一張口,大家就知道他是哪的,但南洋籍的官員一張口,基本都默認要么是南京周邊的,要么是北京周邊,官話實在是標準。
沒有了語言的隔閡,番禺馬和普寧馬的區別,就沒有那么明顯了,都是漢人,文化和飲食以及道德觀念本就大致一樣,現在話都說開始趨同的,自然很快就融入到了一起。
在這兩家馬氏和其他馬姓人的融合中,以他們為代表的華人,在當地話語權越來越強。
很快他們不但參與了附近的錫礦開采和貿易,還在周圍用筑水田固土、修建水塘、溝渠等辦法,極大減少了熱帶雨季長時間暴雨帶來的水土流失,開墾出了十多萬畝的良田。
而之后的事情,就非常的順理成章了,因為這十多萬畝良田,實在太吸引人了。
就算這些馬姓漢人不嗜殺,不想要把土人都搞成他們的農奴佃戶,他們也要保證馬六甲城內的兩三萬土著,以及周邊密林其他地方的幾萬土著,不來打他們土地的主意。
更別說,朝廷實際上一直在暗中支持,甚至慫恿漢人用刀槍搞融合和兼并。
每年北大年兵工廠和新山兵工廠完全就是以打骨折,甚至打骨折還賒賬的方式賣給華人大量槍支彈藥。
當年興龍省還叫安戴省的時候,便在第三任安戴總督四川人張問陶授意下,安戴鎮軍提督畬族人藍廷和,悄悄將鎮軍中做軍官和士兵的馬氏子都放了回去。
這一下,直接就引爆了沖突,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華人比誰都清楚,現在自家勇士回來了,又不缺槍彈,自然要先下手為強。
就這樣,經過兩年的不間斷的沖突,人數只有一萬多,但大部分是丁壯的華人馬氏,將總數在十一二萬的馬六甲土著打死了三萬多人。
剩下的,除了有一兩萬人逃進雨林深處,其余的男人基本成了馬氏族人的農奴。
而大多數女人,則被馬氏丁壯霸占,開始為他們繁衍后代。
再之后,馬家人覺得馬六甲還是有土著的痕跡,于是把馬六甲改成了馬六家。
再再之后,隨著下南洋的越來越多,馬家人在南洋的第二代也出生并長大,馬六家城再次興旺了起來,城中人口來到了七八萬,周圍田畝擴張到了二十多萬畝。
朝廷趁機在馬六家成了一個府,以馬六家為府城,改名為新馬。
新馬城中,馬耀宗戴著白色的大帽,穿著十分清涼的半臂和短褲,腳上踏著最新款的皮涼鞋。
別小看這雙皮涼鞋,在此時可是高科技產品,畢竟硫化橡膠等技術還沒成熟多少年。
而原本多用在女裝上的半臂,如今卻成了男人們最喜歡的,稍微改進一下,跟后世的短袖差不多的時興衣服就出現了。
“三少爺,你可回來了,知府李大人在府衙召集鄉賢們議事呢,老爺擔心這北佬耍手段,叫你一起去。”
馬耀宗聽完,顧不上回家休息,把給母親買的幾匹蜀錦交給身邊的土人仆役,自己則登上了家仆開來的蒸汽車,往府衙而去。
此時的蒸汽車又朝前跨進了一大步,因為誰也沒想到,包括莫子布也沒想到,追隨路易十六女兒夏洛特公主來的法蘭西高端人才中,竟然混進了一個叫菲利普.勒本的家伙。
此人是歷史上煤氣機的發明者,這種用電火花點燃煤氣產生動力的機器,是最早的內燃機之一,也是現代汽車工業向前一大步的重要標志。
而菲利普.勒本的研究在法蘭西并不受重視,這不是法蘭西高層和科學家們短視,而是他們不是莫子布這樣的穿越者,并不能肯定內燃機和汽車就是未來。
但明確知道歷史上汽車發展進程的莫子布,在一次意外發現了菲利普.勒本的發明和論文之后就如獲至寶。
莫子布不但給了菲利普.勒本大虞國民身份,還特意讓人把科舉明算科的試卷用法語翻譯了一份,等菲利普.勒本考中明算科以后,立刻就簡拔到了內廷翰林院。
要官給官,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兩年時間,在莫子布的大力支持下,菲利普.勒本帶著三十幾人的小團隊,就把煤氣機這種最原始的內燃機給搞出來了。
目前已經能穩定以十八到二十公里每小時的速度,全重兩噸左右,連續行駛八個小時以上了。
所以,雖然目前人們還是稱這內燃機車為蒸汽車,但實際上蒸汽車已經跨過了蒸汽的階段,真正進入了汽車時代。
“還是你們南洋人會享受,這蒸汽車,比馬車舒服多了,還能自己享受一番駕駛的樂趣。”
跟在馬耀宗旁邊的,是他洪武太學的同學姚景杉,這位江南才子有些新奇的坐上汽車,左顧右看的。
馬耀宗單手掌握著方向盤,也頗有幾分得意,“南洋太熱了,沒有什么大牲畜能扛得住這酷熱,更別說拉車了,不多發展一下汽車,出門總不能騎大象吧。”
目前的汽車,仍然不能替代傳統的畜力,所以越往南見到的汽車就越多,原因就跟馬耀宗說的一樣,越往南越熱,什么大牲口都扛不住,人也扛不住。
同時,越往南,人力資源就越緊張,運大件貨物沒了大牲口,交通缺少人力黃包車,自然汽車的重要性就上來了。
。。。。
知府衙門中,掛左布政使銜的新馬知府,山西忻州靜樂縣人李鑾宣,正瞇著眼睛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廣式涼茶,等待城內幾大家族的人過來。
知府掛左布政使銜也算是南洋的一種特色了,一是為了給愿意到這種極熱之地來治理地方的官員們一些優待,這樣如果能調走,回到神州赤縣那就不是知府,而是高官大員了。
當然,這種掛銜的布政使并不是從二品大員,而是從三品。
第二個原因嘛,就是南洋像新馬城這種由大族大姓開發,大量田產地產由他們掌握的情況非常常見,如果不給知府、知縣高配,就很有可能拿捏不了這些地方土豪。
沒過多大一會,新馬府十大家族的人就到齊了。
此時新馬府管轄區域差不多相當于后世大馬的馬六甲州、霹靂州和檳榔嶼州相加,人口五十一萬,華人約有四十二三萬上下。
而這十大家族掌握的人口,接近三十萬,且其中十個家族中就有七個是姓馬的。
想到這些,李鑾宣李知府就不禁有些牙疼,若不是為了這從三品的官身,再干些年就能調回神州赤縣去當富庶地方的高配道臺,或者在南洋就地升任布政使,他才不想來呢。
他媽的,官沒個官樣子,民沒個民樣子,李知府一看來的十大家族族長個個身著錦袍賜服,心里更是不爽。
這些人中,穿賜云豹服的,乃是拓殖有功,也就是把當地建設的好的。
穿賜飛虎服的,要么是從軍中以戰功退役,要么就是滿手血腥懲治土人,手里幾百條人命的。
跟這些錦衣華服的族長相比,他這從三品掛左布政使銜的知府大人,反倒顯得有些過于質樸了。
而這些人進來之后,完全沒有神州赤縣那些鄉賢耆老看到知府大人戰戰兢兢,滿臉討好的樣子,他們只是主動見禮之后,沒等知府大人讓他們坐下,自己就大模大樣的坐到了椅子上。
而且他們連誰該坐哪把交椅都清清楚楚,絕不會弄錯。
因為在南洋,知府、知縣遇到大事召集這些人來議事,是經常發生的,雙方都已經輕車熟路了。
“這兩位少年俊杰面生的很,似乎從未見過?”知府李鑾宣指著剛進來馬耀宗和姚景杉問道。
“府臺,此乃老夫第三子馬耀宗,這位是他的好友南直隸人姚景杉,他們是洪武太學的同學。”
番禺馬的族長,一個身材雄壯,方面闊口,一看年輕時就是狠人中狠人的半百老者開口了。
此時,作為在大虞排名前三的洪武太學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畢業后只要不亂整,都很有前途,特別是在南洋,那就更加珍貴了,因此知府李鑾宣也高看了一眼。
“既然是士林新秀,亦當有座。”李知府把手一揮,命衙役們端來了兩方錦凳。
當然,這些南洋的土豹子們不知道,李知府這么大方給座,不單因為這倆是洪武太學的學生,更因為李知府看姚景杉第一眼就覺得有些眼熟,后來一聽是南直隸人,立刻就想起來是誰了。
這姚景杉不是別人,是桐城派大文學家姚鼐的幼子,母親出身東洋使司朝日省大阪府丹南忠義侯(丹南藩)高(木)家。
這姚鼐與太上皇相交莫逆,姚景杉的母親就是太上皇賜給姚鼐的。
同時,今年十八歲的姚景杉自小又跟皇帝長兄,追封瓊王的莫子潢第三女臨高郡主定親,李知府當年在姚鼐府上赴宴時,見過一面。
“陛下的旨意,朝廷的命令都已經到了,新馬府要出十萬畝的土地,用來安置新的拓殖百姓。
諸位鄉賢是新馬的擎天白玉柱,手中良田阡陌成群,這十萬畝的土地,肯定大多是要從諸位鄉賢這里出的。
當然,朝廷肯定不會白拿,所有的土地丈量定級過后,都會按市價購買。
同時,陛下批準了新的拓殖法案,從今日起,這南洋的土人,就能正大光明的教化他們了。
咱們新馬府的密林中至少還有七八萬土人,這都需要諸位召集義從健兒,協助官軍前去搜捕。”
對于朝廷來說,肯定不能允許馬家這種大家族完全掌控當地。
這些人可不是什么好鳥,你讓他們一手遮天,他們就敢在當地搞家族式的黑社會組織,完全攫取當地治權,把所有非本家族的人都當奴隸牛馬來對待。
所以當局勢穩定之后,朝廷往往會出一筆錢,強行從當地大族中收購一部分土地,分給其他下南洋的百姓。
且大族拿了賣地的錢,往往還要繼續跟隨朝廷政策,往更難的地方或者新近納入統治的地方去拓殖。
比如目前最火熱的大小瞻洲(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以及北賀洲西岸。
只是對于大族來說,他們辛苦開墾的良田,哪舍得賣,這種地完全就是有價無市,可以傳給子孫萬代的。
是以,知府李鑾宣的話音剛落,屋內直接就炸了鍋,一群族長鄉賢哇哇大叫。
脾氣暴躁,城府不深的,嘴里已經在不停描述各種生殖器官了。
而李知府早就習慣了這些,只要他們不指名道姓罵自己,一切都當沒有聽見。
馬耀宗的父親,番禺馬氏的族長見李知府臉皮奇厚,完全沒有被激怒,反而還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這一關沒那么好過。
要是這李知府急了跟他們對噴起來,亦或者拿出官威壓人,甚至打他們一頓板子,他們完全不怕,反而可以借題發揮把事情鬧大,把水攪渾,最好是能弄到共和議會里面去。
南洋的共和議會,可不是神州赤縣那種樣子貨。
“大人,朝廷里這是出奸臣了啊,我們新馬府一共不過五十余萬畝的良田,我們十家人手中,總共也不到三十萬畝,這一下就要劃出去十萬畝,實在難以讓人接受!”番禺馬的族長說道。
興龍省(馬來半島)畢竟不是南暨省(爪哇島),耕地面積完全不能和后者相比,十萬畝的土地,可真不少。
“有失才有得嘛。”李鑾宣李知府看這些大族吃癟,心里甜的跟蜜糖似的,他啜飲了一口涼茶,好像這苦苦的玩意都變甜絲絲的了。
“朝廷自然知道這要求有些過分,不過目前我大虞朝的形勢就是這樣,各有各的難處,大家要多克服克服。
當然,陛下仁愛厚德,不會讓你們吃虧的,因此已經恩準新馬府今年可以給三個鎮守使的官位,以及一個大瞻洲親藩君男的爵位,就看諸位誰肯為朝廷分憂解難了。”
聽起來似乎不錯,三個世襲罔替跟土司差不多的鎮守使,以及一個屬于貴族的華人親藩男爵。
但屋內的十大族族長依然不為所動,因為現在早就過了南洋的初創時期了。
這時候的鎮守使,大多封地就在雨林深處,不但需要自己去開墾建設,也遠沒有十幾二十年前那么好弄。
至于大瞻洲的親藩男爵,那更呵呵了,能淘金的地方肯定不會封,不能淘金的地方,他媽的,毒蛇成群,大老鼠站起來比人都高,據說還會拳擊。
那他媽是去當貴族嗎,那是去當野人好不好!
“諸位,諸位,這人吶,目光要放長遠一點,當年這新馬府除了府城,不也是處處瘴疫,遍地蛇鼠嘛。
咱們哪一家沒有丁壯被豬婆龍和大蟒蛇吞殺過,但現在呢,不也是魚米之鄉了。
你們現在身家豐厚,但是卻沒有官帽更沒有爵位,難道不該趁現在這個機會,為子孫再打拼打拼?”
李鑾宣李知府還在循循善誘,但善財難舍,這可是十萬畝地啊!
“府臺大人說的有理,不過去開發地方當鎮守使,去大瞻洲做男爵我們都可以,出錢出力都行。
但是這地,是我們祖祖輩輩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哪有一道命令,就強要我們賣的?”
馬耀宗的父親番禺馬氏族長沒有出來說話,但另一個馬氏的族長不樂意了,他梗著脖子看著知府李鑾宣,頗有幾分不服的樣子。
給臉不要臉,那就拿你當出頭鳥吧,李知府在心里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看著這位族長。
“照你這么說,這新馬府就是你家的是吧?”李鑾宣甩了甩官服的袖子,一句白話國罵就出口了。
“我叼你媽的,你他媽的在老家的時候是個什么東西,看見了滿清衙役都要被嚇得抖三抖的玩意,現在倒是人模狗樣了起來!
叼你媽的,當年你是怎么下南洋的,還記得不?
當年你他媽是坐著萬歲爺免費運人的大船下來的,不但沒收你一文錢船費,還管你全家吃穿。
到了地方怕你們餓死,又給三月的糧食,吃完了還可以繼續申請。
怕你打不過土人,上好的刀槍免費給你,還專門派人來教你用。
怕你們得病,神仙水(奎寧水)、河仙石散(蒙脫石散)等上好藥物,不要錢發給你們用。
怕你們種地虧本,五年不曾收一文錢的賦稅。
這一切,都是萬歲爺自己掏內帑給墊上的,以至于他老人家御極二十多年,宮室舍不得修,秀女舍不得選,一飯不過三菜一湯,四時八節常服不過四套,省下一分一厘,都他媽給了你們這些白眼狼。”
“我叼你媽的!”李知府越說越氣,把官服下擺往褲子里面一扎,袖子一擼,一個飛踹就把這出頭鳥給踹倒,隨后騎到他身上就是拳如雨下。
這出頭鳥馬族長年紀不小了,好日子過了十來年,早就沒有當年的勇武,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沒有還手之力,被四十歲還算身強體壯的李知府騎在身上打的嗷嗷慘叫。
霧草!
姚景杉都被驚呆了,堂堂左布政使穿著從三品的官服,就在府衙后堂痛毆鄉賢,打的是拳拳到肉,慘叫連連。
震驚之余,這位馬上要升格為姚儀賓的太學生只覺得大開眼界,果然人說南洋民風彪悍,這哪只是民風彪悍啊,這官風也。
這他么哪是讀書人,你這當初學的不是論語,是掄語吧!
姚景杉哪知道,沒有他這名門之后在,沒有他這種能把李鑾宣李知府今日英勇事跡傳揚出去的人在,這位知府大人,絕不至于如此彪悍。
但既然有這種完美的傳聲筒在,李知府肯定要好好表現一下咯。
他沒有那個膽子做強項令,但是做一個為國為民打擊豪強之強拳令的膽子還是有的,而且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