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海河畔。
這座沉寂已久的渤海重鎮，終于又開始活躍了起來。
大虞朝的建立，其實給了天津衛一記重創，因為北京的政治地位在最開始這二十多年急速下降。
特別人口也處于下降的態勢，畢竟少了三十多萬白吃白喝的旗人呢，是以不需要那么多漕運糧食來供給了。
這樣一來，漕運的關鍵節點天津，也就失去了漕運重鎮地位和每年幾百萬的人員來往，一下就衰落的不成樣子。
不過到了莫子布登基的三十年后，形勢又反過來了，原因就是莫子布決定要重振北方了。
這下不但漕運會在一定程度上恢復，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大虞朝海運技術相當發達。
天津緊鄰北京順天府，又處于海河入海口，還跟北京有火車相連，這海運貿易相當繁忙，想不興旺也難。
莫子布這次來，就是來趁著這個繁華，把天津衛從軍州升級為興唐府的。
在大虞朝，府前面加了興唐二字的，實際上就相當于后世的國家計劃單列市，受省的領導，但很多方面是可以直達天聽的，這種府的長官也不稱知府，而是直接稱府尹。
第一任的興唐天津府府尹名喚葉振棠，當然不是歷史上唱萬里長城永不倒的那位，而是太子妃葉氏的親哥哥。
‘哐當！哐當！’聲音震耳欲聾，緊接著是一陣更尖利的剎車聲，最后則是水蒸氣急速排出的噴氣聲。
大量的白色水霧也從車頭快速升騰而起，讓整個車站看起來白茫茫一片。
德妃葉儀真用手絹捂著嘴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隨后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
“陛下，這煙塵還是太大了，細細的煤灰輕易看不見，但一趟火車下來，還是不少，這方面真得研究研究如何改進了。”
聽到葉儀真這么說，皇貴妃小表妹阿珍卻揉了揉耳朵，“有些黑煤灰倒也罷了，年輕時在鄉下，哪天干活不吃兩斤土的，就是這火車的聲音太大了，哐當哐當的聽著讓人心口煩悶。”
莫子布深以為然，這火車跑起來由于速度快，車頭的黑煙中絕大部分是來不及落地火車就已經過去了的，但依然有一些肉眼看不見的黑灰會落到人身上。
至于過于巨大的蒸汽機轟鳴，以及由于鋼鐵質量還有不達標帶來的劇烈震動，也確實很讓人心煩，影響乘坐體驗。
要讓火車獲得更廣闊的推廣，這兩樣都是必須要關注的。
一群人在近衛軍護衛下，說笑著走出了位于丁字沽的車站。站外天津府尹葉振棠早就帶著人在等候皇帝駕臨了。
莫子布看了看這個看起來很顯年輕，實際也只有二十六七歲的府尹幾眼，隨口問了幾個問題，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葉振棠能當上天津府尹，可不是完全靠著妹妹是太子妃，堂姑是德妃，而是有實打實本事的。
當年葉振棠的父親都爬到少將的位置了，卻因為被子彈打中左腿而不得不截肢退役，心中深以為憾。
此后的二十年中，把心思完全放在了培養子女上面，教育方法之嚴苛，在大虞勛臣圈中是鼎鼎有名的。
葉振棠小時候過得哪是官二代的生活，完完全全就是魔鬼特訓營，因此能力在二代中有目共睹。
“河北是實行新法的重要省份，作為河北最繁華城市的天津，肯定要遭遇比其他城市更大的沖擊，可以想象，很多見不得光的勾當，也會在天津大規模匯聚。
你這個府尹，要承受的壓力，是非常大的。”
左輔臣劉臺二以為莫子布不知道官員們會干出什么事，但莫子布對此非常清楚。
差不多百分之二十的人要在十年內被趕出去，然后下一個十年還要趕走差不多百分之二十。
以中國人故土難離的文化，除了利用各種天災人禍推波助瀾造成農民大規模破產外，還能有什么辦法做成這事。
而這其中，誰走誰不走，以什么方式走，全在官員們的一念之間，這里面可供操作的空間那就太大了，利益牽扯也太大了。
莫子布嘆了口氣，這將是一場遠比改開初期把農民趕進城市成為農民工，然后剝削他們的剩余價值為共和國最原始積累，為工業騰飛打下基礎，還要殘酷十倍甚至百倍的運動。
可以想見，將有多少黑暗的事情發生在晉冀魯豫陜五省，以及半個四川、湖北、安徽、江蘇的土地上。
這也是一場原始積累，被趕走的人未來被裹在濃霧中，而留下來的，則會成為小地主，成為這個帝國的支柱。
“臣明白，一定盡心竭力，守住最后的底線，不至于讓天津府成為惡人逍遙的魔窟。”葉振棠當即跪下，向莫子布表了態。
“很好，你沒有說什么公正嚴明，說明心里有數，因為你知道在朕這惡法下，是不可能做到什么公平公正的，但道德倫理這個底線，你一定為朕守住。”
說著莫子布把葉振棠拉了起來，“朕用你來做這個最重要的天津府府尹，不是因為你是閩粵勛臣之后，誰都要給你幾分面子，也不是因為你葉振棠能力強的無人能比。
而是因為你敢得罪人，而且得罪了人也不會在十余年后遭到打擊報復。”
葉振棠點了點頭，汗珠噼里啪啦的往地上掉。
唯一讓他能在十余年后不會遭到打擊報復的原因，就是十余年后太子大佬森會登基。
作為皇太子的大舅子和心腹臣子，皇太孫的親舅舅，未來皇后的親哥哥，葉振棠確實誰的面子都不用給，因為他未來飛黃騰達是注定的。
“這可是陛下唯一一次在外臣面前吐露心聲，阿棠，你的嘴巴可得嚴點，天津府的事情也要豁出去辦。”作為沒出五服的堂姑，德妃葉儀真非常鄭重的叮囑著。
“未來的河北巡撫將會由謝蘭生謝佩士擔任，你好好干，要有擔當！”
葉振棠聽完，只覺得壓力更大了。
這謝蘭生字佩士，廣東南海人，雖然非常有名，但那是在字畫、詩文和講學上非常有名，是個性格比較清淡的文士。
且這些，謝蘭生年一直在皇帝的內廷翰林院中任職，比較受寵但壓根就不是個干實事的，從來沒到地方任職過。
現在讓謝蘭生來給他當頂頭上司河北巡撫，肯定就是因為他葉振棠太年輕，二十七歲要是當一省巡撫太過驚世駭俗，謝蘭生就是來給他做權力背書的。
“下去吧，好好思考思考未來只能把差事辦好吧。”稍微提點了一下，莫子布就讓葉振棠下去了。
他這次到天津來，除了當面提點葉振棠，為天津成為渤海灣第一重鎮站臺，以及把河北省府搬到天津外，還有個原因就是要來見一見英格蘭特使查爾斯.惠特沃斯。
查爾斯.惠特沃斯已經到大虞四五個月了，莫子布始終拖著不給見面，原因嘛，自然是英格蘭還有點放不下身段。
前年（1804）的時候，莫子布提議了一下雙方應該對英屬加拿大范圍進行一個限定，結果英格蘭竟然不識趣，也不說不同意，反正就拖著不愿意推動這個議題。
此時實際上還沒有用加拿大來統稱這片土地，英格蘭人在這里的拓殖也僅限于五大湖北岸，圣勞倫斯河兩岸，以及圣勞倫斯灣附近。
大約有三十萬人左右，其中九萬人還是從新英格蘭，也就是美利堅跑過去的。
莫子布于是就想趁機給英格蘭人一記悶棍，把英格蘭人的地盤，限定在這個范圍，不讓他們向西。
英格蘭人當然不樂意，因為他們在加拿大的統治還非常脆弱，呈現出破碎點狀的特點，如果此時就把地盤給限定了，那么幾乎就是把拓展權完全讓出了。
考慮到此時他們地盤比較破碎，不可能把五大湖地區完全占據，那么只要把條約一簽訂，未來的三十年中，華人至少可以來到五大湖最西邊的蘇必利爾湖地區拓殖。
到時候以華人的數量，很可能只需要再過三十年，加拿大的華人就要占據主導地位了。
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但也要看實際情況啊，你本土都要沒了，還舍不得加拿大的一點蠅頭小利，完全看不清形勢嘛。
于是莫子布就來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也開始把與英格蘭的一切進一步合作的談判，都拖了起來。
反正時間在大虞這一邊，英格蘭本土人口太少，放給他們移民，他們也沒法短時間讓加拿大的人口暴增，反而法蘭西對他們的威脅一天比一天大。
當然，事情是在不斷變化的，第十子遼王莫洲杊雖然還沒到，但已經提前派了八百里急報前往北京奏報。
是以莫子布知道了第四次反法同盟的成立，以及長子大佬森和侄子莫公澤都希望徹底打垮沙皇羅斯帝國的意愿，那么就只能暫時放下北美洲的計劃了。
臨時駐蹕的行宮中，莫子布帶著一大堆人推演了好幾次，得出的結論是大虞要打垮羅斯帝國，至少需要攻下莫斯科城才有可能。
“風險太大了，陛下，如果要打到莫斯科城，我們將要面對可不僅僅是羅剎人的軍隊，很可能還有法蘭西的軍隊。”
六十二歲的夏王李獻文回到神州赤縣后，精神了不少，腰不疼腿也不酸了，學會了開蒸汽機車，跟在安西判若兩人，這會還利用豐富的軍事經驗開始獻計獻策了。
“羅斯人生性耐苦，忍耐力極強，牲口都過不下去的日子他們也過得下去，加上有寒冬助陣，是個難對付的對手。
臣以為，就算是拿下來莫斯科，也很難把他們逼到絕境，必須要攻入基輔平原，斷了他們的糧倉才行，而這一切的行動，至少需要兩年。”
同樣六十多，剛從魯王位置上退下來的三哥莫子溶也正齜著牙對莫子布說道，他久在歐洲，比較熟悉羅剎人，知道這一戰沒那么容易。
但其實，莫子布比他們兩更清楚，歷史上拿破侖和希特勒是什么下場，那可都是擺著的。
而且法蘭西和德意志進攻羅斯，怎么也比大虞要近的多。
莫子布仔細想了想，歷史上拿破侖攻進莫斯科也沒讓羅剎人投降，他這次進攻絕不會比拿破侖輕松，必須要做好攻進了莫斯科，但羅剎人依然堅決抵抗的準備。
不過呢，大虞有一條比拿破侖的法蘭西帝國有優勢，那就是大虞的體量大，可以給出法蘭西不可能給出的好處。
而同時，沙皇以及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羅斯貴族對下面的統治是十分殘忍的，底層的羅斯人過的還不如牛馬，這就給大虞施恩的空間，或許可以在這一點上做文章。
“參謀本部對于此戰要動員的力量，是如何估算的？”
莫子布想了想，看向了身邊的侄子，也是上一次中羅戰爭的指揮官，樞密院樞密副使，陸軍上將，車騎將軍莫公棱。
“至少需要動用三十萬大軍，其中包括騎馬步兵在內的騎兵至少需要占到一半，運送物資的輔兵和民夫至少需要五十萬人才能解決。”
莫公棱掰著手指算著，火器時代就是這點不好，后勤需要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多了。
不過看到皇帝叔叔臉色十分不好看，莫公棱又趕緊說道：“八十萬人的補給，以目前的安西使司規模是不可能解決的，不過好在我們有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水運。”
莫公棱指著地圖，在莫子布和李獻文、莫子溶等人目光中，于伏爾加河上一劃。
“我們可以先把物資囤積在里海東岸的港口中，然后集中運輸到阿斯特拉罕，再用蒸汽船沿河而上直接逆流到喀山，甚至下諾夫哥羅德附近，這里距離莫斯科也就四百公里了。
所以，看似遠征非常困難，但我們需要保障的，實際上個只有伏爾加河兩岸三十公里范圍。
在有水運的情況下，民夫可以減少到十到十五萬人左右，比軍隊都少。”
莫子布眼睛一亮，對啊，拿破侖進攻莫斯科，基本只能橫穿東歐平原，一路用騾馬來運輸。
但是自己打莫斯科，卻可以在里海沿岸囤積物資，然后逆伏爾加河而上，在蒸汽機船的加持下，完全可以依賴河流運輸。
“就按這個方案來，參謀本部再細化一下。”莫子布哈哈大笑了起來。
“掌握了伏爾加河，冬日我就守在喀山、察里津、阿斯特拉罕幾個大城市，夏日就出兵打你，看亞歷山大一世能撐到什么時候。”
遠處的幾個將軍和莫公棱等人聽到這話，互相間對望了一眼，看來皇帝還沒有老糊涂，沒有要吞下羅斯帝國的意思。
那就還好，如果只是打服羅剎國的話，這一仗的把握就大多了。
“不夠，這還遠遠不夠！”李獻文再次提醒道。
他是很了解安西使司家底的，要供應二十萬大軍和十萬民夫，安西四省砸鍋賣鐵都不可能拿得出來，甚至連三分之一都很難。
“陛下，伏爾加河能解決的是運送能力的問題，但不能解決物資供應的問題。
安西使司依然不能承擔如此恐怖的后勤支出，光是三十萬大軍，就不比安西四省的成年男丁少多少了。”
“那就修鐵路，讓魏王帶著鐵道部的人現在就動身，五年內把現有鐵路運輸能力提高三倍以上。
同時征發陜甘晉冀四省民夫三十萬，騾馬六十萬匹，立刻開始朝安西運送物資。”
莫子布大手一揮就做出了決定，此時的蒸汽機和炸藥技術大約比歷史上前進了三十到四十年左右，接近歷史上1850年的水平。
而這個時間段歷史上最著名的鐵路—美國東西鐵路，就是1863年左右開始修建的。
也就是說此時翻山越嶺修鐵路的技術難度，已經不是特別大了。
莫子布也正因為此，才在加拿大問題上和英格蘭較勁。
目前大虞的北美洲的拓殖，依然只限于西海岸，科迪勒拉山系-落基山脈實在太難翻越了，基本不可能單靠人力來溝通，唯有鐵路才能實現。
甚至歷史上美國有了東西鐵路，但超過六成的物資依然要靠水運走巴拉馬運河來溝通東部和西部。
莫子布本來準備在北美大砸錢修鐵路的，以求連通溫水港（溫哥華）到路易斯安娜。
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必須要延遲了。
必須先將這部分修建鐵路的能力，轉移到打通從蘭州到伊寧，大宛盆地（費爾干納盆地）到里海岸邊的鐵路，解決最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