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8年,2月。
當汽笛聲緩緩在興唐上海府蘇州河口南岸的揚威軍用碼頭響起時,由大虞宗室,海軍上將,瓊國公莫公柄率領的歡迎人員,立刻開始把旗幟高舉。
同時,揚武碼頭停泊的大虞軍艦,也紛紛鳴響禮炮,碼頭的舞獅隊也歡快的舞動了起來。
葡萄牙女王帶著一大批貴族前來大虞避難,說實話這還真是挺難得的。
因為自莫子布建立大虞以來,就沒接待過多少外邦之主。
不是別人不愿意來,是沒多少人能來了。
如今在南京,末代幕府將軍(第十代征夷大將軍)德川家治的兒子徐齊川,繼續當著瑯琊郡王,正好好的飾演著大虞第一吉祥物呢。
其余的琉球郡王莫重極,歸泰侯(緬王孟云)、忠信伯(瑯勃拉邦國王)以及七八個相對溫順的南洋土邦王公都成了寓公。
唯一好一點的,就是朝鮮郡王李祘,他得到了一塊封地,在婆羅洲北部,也就是除開古晉以外的后世大馬沙撈越州。
因此葡萄牙女王瑪利亞一世,還真算得上近些年來唯一來到大虞,并帶著避難性質訪問的外國君主。
如果考慮到葡萄牙是大虞準小弟的情況,高規格接待也還說的過去。
“太好了,有白底金日月旗幟,不過可惜,沒有黃龍旗,也沒有黃羅傘蓋,應該是某位皇室大人物來了,但沒有代表皇帝的儀仗。”
船頭,隨同葡萄牙女王一起來的果阿總督弗里德里克.吉列爾梅,興奮中帶著幾分失落的喊道。
倒是瑪利亞一世女王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她坐在一張大椅子上,淡淡說道:
“我想沒人有這個地位,讓大皇帝親自來迎接了,這是真正的羅馬皇帝,不是那些自娛自樂的家伙。”
嗯,思路是清晰的,認識是到位的,只不過女王陛下沒搞明白代表皇帝的儀仗前來,并不是皇帝親自前來。
而由于在海上顛簸數月,明顯清瘦了很多的杜鵑鳥王子沒有關注這個,他正在船頭向著岸邊張望。
只見岸邊各種小樓鱗次櫛比,迎接人群外圍圍著看熱鬧的百姓,衣飾莊重,顏色艷麗。
想著這里是軍港,不是上海府的主要港口,但就已經比里斯本的港口繁華不少,杜鵑鳥王子心里頓時安定了不少。
他這次選擇跟外祖母瑪利亞一世到大虞來,也還是有些冒險的,因為他要想掌握巴西,按常理是要前往巴西的。
只有到了巴西的土地上,向巴西人展示自己,才能在民間建立聲望。
同時還需要拉攏當地的白人大農場主得到他們的支持,才有利于未來有穩固的統治根基。
好幾個支持杜鵑鳥王子的貴族,都提過這個建議,他應該迅速前往巴西,讓王儲若昂王子陪同女王前往賽里斯。
但杜鵑鳥王子再三思考之后,認為他成為巴西親王的最關鍵因素不是拉攏巴西本地人,而是取得賽里斯帝國的支持。
于是最終選擇了跟隨外祖母到大虞,而讓舅舅若昂王子去了巴西。
這要是賽里斯帝國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強大,杜鵑鳥王子可就虧慘了。
“王子,你現在相信了吧,東方的中央王朝遠比你想象的更加強大。
我們才是從古至今傳承下來的貴族,法蘭西與我們比起來,不過是個有幾分蠻力的野小子而已。”
杜鵑鳥王子的漢學啟蒙老師,心腹謀士,包衣出身而沒能進入大虞官場的高鶚,非常自豪的說道。
杜鵑鳥王子點了點頭,他們是從果阿直航南京的,中途只在新馬府(馬六甲城)短暫停靠,連船都沒下,根本沒見過帝國的面貌,是以一路而來還是有點擔心,現在則有信心多了。
兩人說話間,船上以葡萄牙女王為首的貴族開始下船,迎接的大虞官員們也湊了上來。
“女王陛下,這是東方大皇帝的親侄子,帝國公爵,莫公柄海軍上將,他是前來迎接您的。”
在鴻臚寺官員的介紹下,上次剛去布達佩斯給魯王莫公澤送了萬余軍隊的莫公柄微微一見禮,主動用純熟的法語上前打招呼。
“女王,歡迎您的到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前往帝國南京的專列,請隨我來。”
“辛苦您了公爵,我謹代表統治葡萄牙的布拉干薩家族,向賽里斯大皇帝以及賽里斯國民以及公爵您本人,表示由衷的感謝。”
葡萄牙女王瑪麗亞一世雖然有歐洲君王常見的神經病,但本人素質還是很過關的。
她現在失去了葡萄牙王國,于是就只代表她所在的布拉干薩家族,而不代表葡萄牙王國和人民了。
莫公柄當然聽出了話中意,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賽里斯有句古話,叫做邪不勝正。正義站在葡萄牙人民一方,那么葡萄牙王國就會是勝利的一方。”
上海府到南京應天府的鐵路里程剛好三百公里,從揚武軍港出發,乘坐軍事專列的話,平均能行駛到八十公里每小時,不到四個小時就能趕到。
可別小看這八十公里的時速,在這個全世界火車幾乎是大虞一家獨秀的年代,差點沒把葡萄牙女王的瘋病給嚇出來了。
“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女王一只手緊緊抓著彈簧軟座的扶手,另一只手握著外孫子杜鵑鳥王子的手,嘴里不停的嘟囔著。
這確實可怕,因為歷史上客運能達到這個速度,要到1855年左右了。
當時英格蘭從倫敦到伯明翰的鐵路,1838年通車的時候能最高跑六十,1850年左右能跑八十。
此外,實驗性車輛最高能跑到九十四公里每小時的速度,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減震困難與剎車困難,以及最可怕的雨雪天氣車輛脫軌。
大虞此時秘密實驗的蒸汽機車在最好的路段,最合適的天氣能跑出每小時突破一百公里的驚人成績,但依然不敢也不可能用到現實中來。
“沒事的祖母,上帝既然讓它出現在人間,就說明這是屬于人間的事物,我們應該接受,并好好的享受它。”
杜鵑鳥王子卡洛斯輕聲的勸解著,聲音一聲比一聲柔軟,仿佛真有種能讓人放松的魔力。
“放松,放松,祖母,小卡洛斯會一直陪著你的。”
持續了七八分鐘,葡萄牙女王瑪利亞一世終于安靜了下來,沒有當場犯病。
她甚至還吃了一個專列上御廚送來的橙子布丁與鮮奶酪配熏肉,然后在侍女的照顧下,緩緩睡去。
這時候,杜鵑鳥王子才走到車廂的另一頭,坐到了莫公柄的對面。
“上將,我聽說過你的名字。
二十多年前在外南洋(印度洋),賽里斯帝國與英格蘭王國的亭可馬里海戰中,你是張煌言號上的大副,與英勇無畏的士兵們一起,擊敗了強大的英格蘭艦隊。”
聽到杜鵑鳥王子能說一口流利的廣府白話,莫公柄就很是高興了。
他們這支莫家自認是唐朝嶺南第一狀元莫宣卿的后代,祖宗可以追溯到趙佗時期。
是以哪怕雷州半島是閩南語雷瓊片的天下了,也還有一部分莫家人堅持說白話。
而杜鵑鳥王子提起亭可馬里海戰,莫公柄心里更是跟吃了人參果一樣的舒坦。
二十八前年的光中五年(1780),他作為皇帝侄子參加了這場決定東方海域霸主的決定性海戰。
此戰莫公柄異常英勇,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他負傷十一處,眼球都差點被打爆出來,戰后被皇帝叔叔贊譽為莫家千里駒,人生從此發跡。
“我們都是兄弟,王子不用這么客氣,叫我一聲大佬就可以了。”
被人搔到了癢處,莫公柄也不介意稍微透露那么一點點的消息,反正很快眼前這位就會知道了。
杜鵑鳥王子眼睛里瞬間放射出了光彩,但他強忍住了繼續追問的渴望。
因為認祖歸宗和干涉巴西這兩件大事是皇帝專斷的,對面愿意透露,自然還會說,不愿意透露你追問,那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大皇帝既然同意你來,就肯定是有所傾向的。”莫公柄對杜鵑鳥王子的懂分寸也很滿意,最后說了一句讓他十分安心的話,隨即便離開了。
三個多小時后,火車直接在南京清涼山軍列專用火車站停了下來,葡萄牙女王一行又搭乘插著黃龍旗的汽車隊,前往南京皇城。
這里已經是南京最繁華的地段之一了,作為大虞朝的首善之地,南京的工業實力,比它在共和國時期要強大的多。
南京的市民,也開始有了一股濃重的京味,就像是后世老北京的那股味一樣。
天子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住在他們隔壁的鄰居。聽起來十分高大上的中央部委,不是誰的兄弟在里面是書吏,就是誰的嬸娘在里面做飯洗衣。
六七八九品的京官們,甚至很多五品官都買不起南京內城的房子,還得找他們租住呢,因此早就對這些祛魅了。
這不車隊插著黃龍旗從他們身邊經過,這些家伙還敢品頭論足。
“看見沒,后面往前第三輛車,扒著車門那位就是表姐夫,這接的是誰啊,鴻臚寺的八品官都沒有一個座位?”
“你連這都不知道?”有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邊兩腿蹦一蹦表示‘興奮的歡迎’,嘴里還不忘顯擺一下。
“第二輛車看見沒,那是瓊國公莫大爺的車,上個月被他孫子差點開進了秦淮河里,蒸汽機都撞了個大口子,還是我們車行給修好的呢。”
這家伙,單說是莫公柄的車,但不說莫公柄是去迎接誰,就是想看看周圍有沒有識貨的。
果然,立刻就有識貨的人接話了,“呀,這么說的話,一定是那什么葡萄牙女王來了,屌的呢,這是第一個來咱這的泰西國王吧?”
“女王不算啥咧,關鍵是那女王的外孫子,據說是宗正莫三爺的種呢,這是私生子找上門來要認祖歸宗了咯!”
果然是京爺,消息就是靈通,來龍去脈知道的一清二楚。
正巧我莫子溶莫三爺推了前來迎接的差事,但又想近距離還是看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兒子一眼,因此帶著幾個護衛混到了人群中。
結果一聽這話,鼻子都給氣歪了,“給我掌嘴,讓他知道知道亂嚼舌根子的壞處!”
暴怒的莫子溶扔出一把銀元,揮手便讓手下的侍衛打人。
說認祖歸宗的那位,正要把西洋的杜鵑鳥王子這個綽號給旁人解釋一下,突然就被人往衣服兜里放了一把銀元。
這家伙是個大廚,跟著師傅到各個貴族府上做菜,消息靈通的很。
這會得了一把銀元,人還在發懵就被五六個大漢給架著走了,然后拐到街角就是一頓大耳光子。
周圍的八卦愛好者們被嚇了一跳,他們聽著慘叫聲面面相覷,這天子腳下誰這么大膽。
然后突然有人一指遠處,連害怕都忘了。
“嘿,那不是三王爺嗎,去年征服珍珠群島的大軍回京,是三王爺代表陛下去郊迎的,出清涼門的時候,我看的清清楚楚,絕不會錯!”
“我頂你個肺啊!”莫子溶慘嚎一聲,捂住臉騎上馬轉身就跑。
他拿這些沒臉沒皮的南京京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連親眼看一看兒子的心思都熄滅了。
而此時,震驚于南京城繁華的杜鵑鳥王子心有靈犀的向西北邊一看,透過車窗的玻璃,他看到了一個騎在馬上的狼狽身影,總覺得很是熟悉。
車隊繼續向著皇宮的方向而去,過了大量工廠聚集的外城區,穿過了商業興茂的內城區,在即將進入皇城的地方,禁軍十二衛的神電左衛鎮守著皇城南門正陽門。
杜鵑鳥王子扶著外祖母葡萄牙女王,想要下蒸汽車。
但高速運動的汽車,有遮光效果的玻璃,安裝了彈簧的軟座,又將女王給嚇著了,她有些自閉的把自己關在車里不愿意出來。
所有葡人都看著杜鵑鳥王子,他們一路而來,見識了賽里斯帝國的強大,此時已經沒人敢讓那位傳說中的皇帝繼續在皇宮中等著了。
“留下幾個人照看女王,我會盡快請賽里斯皇帝陛下撥出一部分宮殿給女王居住。
巴爾芒賽子爵,你是國務大臣,請挑選幾位重臣,隨我進入皇宮拜見大皇帝陛下吧。”
此時此刻,當仁不讓,杜鵑鳥王子立刻開始發號施令。
沒過一會,十幾個葡人貴族穿上了最華麗的衣服,在杜鵑鳥王子的帶領下,朝著正陽門而去。
正陽門的廣場上,天空忽然落起了雨夾雪,晶瑩的雨點接近零度很快凝結,仿佛一粒粒銀色霰彈墜下。
神電左衛的官兵們旗幟飄揚,神情肅穆,大紅色禮服下的身軀沒有絲毫畏懼冷雨的顫抖,連手中刺刀斜舉的角度都一模一樣。
從杜鵑鳥王子這里看去,正陽門迎接他的三千禁衛軍明明人山人海一般,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寂靜的只有他的腳步咚咚的敲在心頭。
突然,三千雙眼睛仿佛瞬間活過來了一樣,他們帶著幾分傲氣,幾分審視的目光看著來客,這讓杜鵑鳥王子渾身一陣顫栗。
這些無敵的勇士,以及勇士背后的力量,如果能支持他,巴西親王就是手到擒來的事。
如果不支持他。
杜鵑鳥王子聽到了一陣牙齒打架的‘得得’聲,是國務大臣巴爾芒賽子爵發出來的。
但杜鵑鳥王子不能害怕,他知道自己必須向前。
終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從這些賽里斯近衛軍中穿過去的,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歡迎你回家,我的兄弟!”一聲溫暖的稱呼,把杜鵑鳥王子從冰冷的恐懼中拉了回來。
“我是你的堂兄,上蔡郡王之子,陸軍少將莫公璃,奉大皇帝叔父陛下之命,前來迎接你。”
淚水瞬間模糊了杜鵑鳥王子的視線,快二十年來,兩歲便失去母親和名義上父親的他,竟然在這里,突然就有了找到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