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今年四十六歲,鑲黃旗人,滿洲老姓富察氏。
這位的家族在乾隆一朝,絕對是一等一的勛貴世家,地位之高,恩寵之深,愛新覺羅家的皇室也比不上。
傅恒的姐姐,是乾隆的結(jié)發(fā)妻子,兩人關(guān)極為恩愛,可以說,應該是我十全這輩子可能唯一真心喜歡過的女人了。
這從乾隆謚號和對她身后事的態(tài)度,都看得出來。
二十年前,這位皇后因為子女連續(xù)夭折承受不住打擊薨逝后,乾隆親自擬定了謚號。
歷史上又過二十多年后,乾隆還沒死呢,就把自己的謚號給定了,也是一個奇奇怪怪的純。
這個純字,除了是個好謚但很少有人用以外,其實還有另一層含義。
因為上一個純皇帝,則是明朝的憲宗成化純皇帝。
這位成化帝,除了喜歡跟乾隆一樣犁庭掃穴外,還有一個重要特征,那就是和萬貴妃萬貞兒的愛情故事。
十全老兒,還挺重感情,非要謚號用純字,就是他這個人性格的典型一面。
同時,當初皇后去世以后,乾隆抬高禮儀,掀起了滔天巨案,更以在純皇后喪葬期剃頭為借口,直接逼死了湖廣總督塞楞額這樣的大員。
不管是不是借題發(fā)揮,這份感情,依然是肉眼可見的。
而有了這樣讓皇帝念念不忘的好姐姐,傅恒的仕途直接就是飛著走的。
什么起飛咯?哼,人家從來就沒落過地,二十歲就成了正二品,與皇室極為近親的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
同時,除了有個好姐姐以外,傅恒一家也確實爭氣,有實力。
傅恒本人允文允武,不管是位在中樞匡正國事,還是行軍打仗,都可圈可點。
兒子中,福靈安、福長安都是悍將,參與了大量乾隆年間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頗有功勛。
特別是第三子??蛋?,雖然傳言這是十全借他美貌夫人葉赫那拉氏留的種,但確實將才難得。
其余侄子明亮、明義、奎林也是滿洲悍將,剛剛在第三次清緬戰(zhàn)爭中戰(zhàn)歿的主帥明瑞,也是傅恒的侄子。
可以說,傅恒家族乾隆時期第一勛貴的實力,只有小半靠他姐姐,一大半則是全家一起打出來的。
不過,這次面對乾隆執(zhí)意要進行第四次清緬戰(zhàn)爭,哪怕就是傅恒這樣的人,也覺得心里發(fā)毛。
舒赫德和鄂寧兩人,雖然明擺著就是想要逃避責任,確實沒有擔當,但他們的奏疏中列舉的五條難處,卻是實實在在沒有弄虛作假的。
傅恒在家中與侄子明亮,兒子福隆安推演了一番,也覺得非常棘手。
至于福康安和福長安嘛,這兩,前者才十四歲,后者才八歲,還幫不上忙。
這邊,傅恒與明亮等人還在推演,屋外卻傳來了咿咿呀呀的哭聲。
三人知道是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一會,傅恒之妻,十來萬北京旗人中著名的美人葉赫那拉氏進來了,眼角果然還掛著淚水。
“老爺是想為君分憂嗎?那不如先殺了我這老媼,免得受那日日煎熬之苦?!?
葉赫那拉氏其實不忍心說的太直接,但現(xiàn)在的形勢很明顯了,清緬戰(zhàn)爭幾乎是誰去誰死。
更別說她已經(jīng)在第三次戰(zhàn)爭中,已經(jīng)失去了兒子福靈安,侄子明瑞和一大堆親戚。
吃席,都快吃不過來了。實在害怕再失去丈夫和兒子。
看著妻子痛苦的眼神,傅恒的心也顫抖了起來,但是他卻知道,自己根本沒得選擇。
天字第一號寵臣,是那么好當?shù)模?
現(xiàn)在明擺著,所有人都在搞非暴力不合作,但皇帝已經(jīng)被架上去下不來了。
此情此景,正是心腹臣子主動出來為君分憂,為君抗雷的關(guān)鍵時刻
傅恒相信,這種情況下,他要還是不主動出來承擔的話,未來他這一支人的下場,一定會凄慘不已。
皇帝會把現(xiàn)在受到的所有‘屈辱’,變成滔天的怒火,斷斷續(xù)續(xù)全都灑到他和他子孫的頭上。
“我,”葉赫那拉氏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想說我去找陛下,但猛然間還是剎住了。
再是美人,四十多快五十歲了,以色侍人,還能有幾分恩情在,特別是目前這個情況下。
傅恒長嘆一聲,剛要勸解幾聲,卻聽得外面門子來報,有人拿著兩廣總督李侍堯的私帖,前來拜會。
傅恒心里一動,如果說他這皇帝面前第一勛貴是砧板上的魚肉,已經(jīng)注定要往緬甸送的話。
李侍堯這兩廣總督,就是另一條在等著上砧板的魚肉了。
大軍出征,云貴窮困,錢糧肯定只有從廣東支應。
皇帝也肯定不會放心繼續(xù)讓剛被革職戴罪的云貴總督鄂寧留任,李侍堯大概率會往滇省調(diào),與他搭檔。
于是,平素很難進的傅恒家大門,很快就打開,門子將這位手持拜帖的人,迎了進來。
穿過中庭后,還是傅恒紆尊降貴,親自迎接的。
來者不是林通,因為他勉強算是使者,皇帝沒有召見之前,是不能私下接觸重臣的。
因此代替林通前來的,是一個莫家子弟,莫正存。
這是莫子布親自挑選,放在林通身邊學習的,日后準備常駐法蘭西輔助三哥鄚子溶。
莫正存帶來的,便是莫子布畫的緬甸山川地圖,以及目前大丹那沙林地區(qū)的形勢圖。
傅恒自然是懂軍事的,乾隆開始認真對待之后,緬甸的迷霧也慢慢被揭開。
作為一個龐大的帝國,滿清高層對外并不封閉,他們只是壞,絕不是蠢。
除了可以從河仙得到資料以外,廣州的十三行也被要求,令各國到粵商船,都必須提供緬甸貢榜王朝資料,以供交叉確認。
同時,乾隆的皇宮內(nèi)還養(yǎng)著一個大學者,漢名蔣友仁的法國學者伯努瓦.米歇爾。
此人向乾隆進獻了精美的坤輿全圖,普及了哥白尼的日心說和開普勒第一、第二定律,介紹了太陽黑子、太陽自轉(zhuǎn)、月球形態(tài)等歐洲最新天文學知識。
同時,他還從中牽線搭橋,使得乾隆和路易十五成了親密筆友,清楚的知道歐洲正在發(fā)生的政治和軍事變革。
同時,乾隆最喜歡的歐洲藝術(shù)家郎世寧,也不過才過世兩年不到。
所以,滿清封閉的只是漢人,他們的最高層一直是非常清楚且清醒的。
但既然乾隆絕對沒有后世人想象的那么無知,那他為什么會在貢榜王朝上犯錯誤呢。
哼哼,因為蔣友仁進獻的坤輿全圖,乾隆粗粗看過之后,就命令鎖入寶庫,等閑不得觀摩,更不許傳播。
直到臉被打的啪啪響之后,才想起來自己有這么副地圖,于是拿出來與傅恒等親近研究。
但不管怎么說呢,至少現(xiàn)在傅恒對貢榜王朝有了清晰的認識。
因此他一看莫正存遞上來的地圖,就知道完全是真實的,甚至比坤輿全圖還要精確。
再看莫子布的建議,也很簡單。
傅恒不需要直取阿瓦,只需要把白象王的主力耗在緬北,莫子布就可以率萬余大軍逆水而上去捅緬人的菊花。
這種情況下,北路的清軍甚至都不用怎么打,耗個一年半載,白象王自然就會派王族到北京來叩首請降了。
傅恒看完,頓時感覺身上猛地一輕,明亮這種直腸子武人,臉上甚至都有了喜色。
沉默片刻后,看著這個明顯是剪了光頭,留著假辮子的南洋莠民,傅恒皺了皺眉,問出了跟李侍堯一樣的問題。
“爾主如此熱心,總不能說是對朝廷忠心一片吧,你們可是前明遺民,他到底想要什么?”
莫正存不卑不亢的一拱手,“傅大人何必明知故問,我主要的,自然是榮華富貴,江山代代傳。
對我們這些前朝遺民來說,大清諸帝手段高明,不是蒙元能比,如今天下安泰,故國也近恢復無望,我們總要有個安身落腳之地。
既然南洋大清看不上,我們自然想建一個西遼,我主,要是能做一個耶律大石,也可以告慰祖宗了?!?
傅恒沒有計較莫正存的不客氣,反倒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這倒是實話,能做個耶律大石,確實也算光宗耀祖了。
貴使請回吧,我已知曉了,不日即有好消息奉上?!?
傅恒揮揮手,就把莫正存給請了出去。
次子福隆安走上前來,“阿瑪,此等前朝遺民的話,不可盡信,昔日契丹人可沒有現(xiàn)在漢人這樣的規(guī)模。
若是完顏家的領(lǐng)土上當年有幾千萬契丹人,他們也會容不下耶律大石的?!?
傅恒點了點頭,“我知道,但事有輕重緩急,目前解決緬人才是最重要的。
既要讓陛下下得來臺,又不能繼續(xù)把咱旗人的好男兒,往瘴疫叢林里面扔,那就只能利用一下他們了。
至于日后,是剿還是收編,主動權(quán)都在我。
退一萬步說,此輩地處蠻荒,至多不過幾萬十幾萬人,還能反攻回來?”
。。。。
紫禁城,紫光閣,這個始建于明正德年間的樓閣,在滿清時期是作為接見外邦、番邦使者和陳列功臣像用的。
林通又被晾了十幾天,終于得到了乾隆的接見。
這待遇可比歷史上好多了。
歷史上林通只是被叫到了北京,住在驛館里面誰也沒見到,隨后便被隨便賞賜了一點絲綢,就打發(fā)走了。
而這次,他不但得到了接見,還是在紫光閣這種相對私密和親近的宮閣中,得到接見的。
乾隆皇帝正襟危坐,周圍禁衛(wèi)甲士林立,宮人穿梭,盡顯天朝上國的威風。
林通低垂著頭,眼睛看著引路小黃門的腳跟,邁著小碎步,被引導向前。
而看著遠處河仙使者一身明朝衣冠,乾隆明顯愣了一下神,隨后眼中露出了古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