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城,就在莫子布要借著李晉王的威風,給自己扯大旗的時候,城內的秩序,還遠沒到恢復的時候。
莫子布自然不會在城內住,代替他進城控制的,是陳光耀。
橫行霸道了幾十年的緬人,也終于嘗到了被其他人蹂躪、拿捏的滋味。
而就在莫子布加緊清理財物的時候,明德帶著兩百人在長保帶領下,終于到了阿瓦。
本來說帶五百人來的,但考慮到路途遙遠,需要從河仙回國,阿桂怕人派多了再染上瘴疫死個幾十上百人,于是便把人數壓縮到了兩百。
明德相比他的親哥哥明瑞和堂兄明亮,在軍事上并沒有多少能力,同樣的,在其他方面,能力也更是一般。
但好在出身夠高,能寫會算,接人待物也不錯,一個幕府幕僚還是能勝任的。
當然,這不一定是壞事,他因此不用掌軍和長期呆在軍營中,避免了他兄長明瑞、明亮這種戰死邊荒的結局。
剛一進阿瓦城,明德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因為對面,走過來了一群身穿紅色鴛鴦戰襖,頭戴朱漆勇字盔的士兵。
娘的,明德忍不住腿肚子都抽搐了一下,他抬起頭四處瞭望了一番。
好家伙,這不像是進了老緬的阿瓦,倒像是到了明國一般。
他麾下的滿洲兵們也緊張了起來,經過康雍乾三代殘酷的文字獄,哪怕是滿人,也對明這個字,對明制的漢服和官服,有了足夠的警惕。
更可怕的是,明德一路而來,聽到了不少的風言風語。
比如這位河仙王率部白盔白甲,披麻戴孝為咒水死難明朝大臣祭祀。
還為永歷的劉楊二妃、末代黔國公父子,末代吉王夫婦修了衣冠冢。
這一件件一樁樁,如此肆無忌憚的給所有人看,說明了什么,說明這是真的懷念前明。
不對,他們就是前明的余孽啊!
這要是在國內,一準得夷三族。這河仙王不會還想著反清復明,準備把自己這二百來人一網打盡吧?
不過雖然有些怕,但明德還是明白一個道理的,要是他在這件事情上露了怯,乾隆一定會要了他的命。
是以雖然害怕,但明德還是裝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嘴里不停叫嚷著:
“大家伙都精神點,不能丟了咱天朝上國的面,誰給咱四九城的爺們抹了黑。嘿,回去了就自己去東陵守皇陵吧!”
一群八旗兵聽完,趕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正了正腦袋上的官帽子,帶著甲的三十多人,也快速把色彩鮮艷的八旗布面甲給換上。
不過明德還是想的有點多,如果是阿桂真的帶著萬人長驅直入到阿瓦,莫子布確實動了伏擊他們的心思。
因為要是這些人全死了,滿清就相當于雙腿直接被打斷了。
不要以為大陸上的漢人士大夫和土豪、草莽們,都那么愿意當順民,他們不過是因為害怕而選擇了茍且而已。
真要滿清的支柱武力一下子去了一半,他們雖然不敢主動起來搞事,但一定會大肆攫取中下層的權力,威脅滿清統治根基。
到時候,恐怕等不到莫子布北上,大陸上就要亂起來。
不過阿桂還是沒有這么傻,他知道手中這萬余八旗精兵的重要性,因此只派了明德這二百人來。
那這區區二百人,就不值得莫子布冒險了。
“明都統,咱可是神交已久了,長保、多祿可沒少在我面前提起您,請上座,咱們邊吃邊聊。給弟兄們的宴席,也早就準備好了。”
既然不打算動手,莫子布立刻就換上了另一幅模樣。
“來,都統大人嘗嘗這個,香茅乳酪烤雞,檸檬薄荷辣椒燉魚,一道緬人美食,一道暹羅佳肴。
至于酒嘛,知道大人要來,我特意留了法蘭西國來的精品葡萄釀。”
兩人相對而坐,陪客則是武世營和一個滿清二等侍衛滿都虎,還有長保這個奴才在站著伺候,剩下的滿清大小官將都在外面。
明德這些更恍惚了,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河仙王,穿著明朝二品武官的獅子緋袍,他都差點以為這是在京師,在跟某個熟識的八旗子弟上酒樓了。
四人吃了幾口菜,明德自然是贊不絕口,酒也飲了三圈,明德與滿都虎對望了一眼。
滿都虎立刻放下酒杯,裝作有些醉意的問道:“下官入城時,聽說王爺在城北祭祀了前朝永歷君臣,如今又身穿前明官服,是何用意啊?”
明德則瞇著眼睛觀察著莫子布的表情,只要莫子布變臉,他就立刻出來打圓場,以滿都虎醉酒亂說話為由搪塞過去。
誰知莫子布嘿嘿一笑,一點也不避諱,“兩位誤會了不是。兄弟我是什么人?兄弟我是明香人啊,祖上可是大明的忠臣。
我到了這阿瓦,竟然不去祭拜昭宗皇爺,不報這咒水之難的仇,那也太說不過去了吧,天下人要如何看我?”
這.,明德一想,這還真他媽是這個道理。
這河仙王乃是明香人,進了阿瓦不去祭拜、報仇,那才是真有問題。
堂堂正正的祭拜,好像更顯光明磊落一點。
看到莫子布沒有在意,更沒有生氣,明德膽子大了一點。
這也是他必須要了解的,不面對面問一下,然后回了京師,皇帝問起來,他總不能瞎說吧。
“王爺說的有理,但下官有些糊涂,有些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明德小心翼翼的問道。
“明大人但說無妨。”莫子布知道他要說什么,對于莫子布來說,這也是個非常好向乾隆遞話的機會。
果然,明德假裝沉吟了一下,隨后問道:“王爺今次立如此大功,就不想要冊封嗎?”
莫子布也收起了笑臉,看著明德說道:“明都統其實更想問我,是不是還想著反清復明吧?”
明德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還沒想好怎么接話,莫子布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這點還請明都統放心,河仙莫氏不是東寧鄭氏,更沒有東寧鄭氏的實力。
國姓成功身負天下人望,他的子孫都不行,我莫氏祖上不過一個監生出身的縣丞,頂不起這么大責任的。
再說,大明給了國姓成功天大的好處,他肝腦涂地都是應該的。
可我家就一個縣丞,如今逃到天南還在做忠臣,對得起大明諸帝了。
至于冊封,當今皇帝能冊封我一個什么,高棉王嗎?
那請恕兄弟我敬謝不敏了,我乃堂堂上國華民,就算沒了家國,也不至于要去當蠻夷。
不過若是乾隆爺愿意封我為明王或者南漢王,本人倒是樂意至極的。”
呵呵,明德和滿都虎兩人都尷尬的笑了起來。
這確實有點尷尬,朝廷能封的,對人家沒意義,人家想要的,朝廷絕不會封。
“所以啊!”莫子布端起酒杯,向兩個八旗太君請酒,“兩位,咱們還是就別說這個了,來點實際的吧。
皇圖霸業那是要用血汗苦淚、累累白骨鋪就的,我這南荒小王做不了,也不想去做。
但朝廷要是愿意,指甲縫里漏點東西讓我吃個肚兒圓,那以后在這南荒,朝廷有事,派人傳個信,咱照樣上刀山下火海。”
說完,莫子布對著兩人一笑,“兩位也一樣,行點方便,日后有事,派人知會兄弟一聲就是。”
。。。。
李與隆這老奴才現在也抖了起來,因為他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莫子布麾下的士兵們,大多都是苦出聲,見識還是低了點,金銀他們認識,但珠寶、字畫、古玩、奇木等等這些,他們就一竅不通了。
而李與隆雖然讀書不多,但作為兩廣總督的心腹,見多識廣是必然的,所以莫子布就委托李與隆參與鑒寶。
以防他手下這些傻小子們,把真正的寶藏給漏掉了。
而李與隆剛剛坐下,一個參謀軍官團的預備軍官,就提著一個大大的麻布口袋過來了,然后嘩啦一聲,全倒在了李與隆面前。
“哎喲,輕點啊!”看見滾落了一地的藍綠白翡翠,李與隆心疼的嘴角都開始抽抽了。
他拿起一塊碩大的上乘翠,嘴里罵罵咧咧的:“介倒霉孩子,你知道這是多好的寶貝嘛!”
說著又長長嘆了口氣,“多好的上品啊!質地純白,隱有一種布衣山人的質樸感,濃濃的碧綠點染其中,不暈不散,真是好東西!”
但說著,他也一下把這玩意給扔回了地上。
“他媽的,這什么雕工啊,白瞎這么好的品相了!
這翡翠啊,三分材,七分工,沒有一個好手藝的師傅,可惜了!”
“李爺,我是看不下去了,這老緬完全是在糟踐東西,明明能值二百兩的,讓他們一頓瞎刻,五十兩都不值了。”
旁邊一個旗人文書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不停的叨叨著。
本來嘛,他們乍一看到這么好的東西,個個都忍不住往懷里悄悄揣。
可是后面一看,太他媽多了,哪天不搜出來三五百斤的,對,都不是用件來形容,而是用斤。
看多了就麻木了,再也沒多少人往懷里揣了,他們甚至都開始懷疑,這玩意到底是不是值錢了。
翡翠這玩意,緬北就是主產地,而在明朝,還不大流行這玩意,但是到了滿清,翡翠的地位開始突飛猛漲。
雖然還沒有像慈禧時期那樣到達頂峰,但現在也不遑多讓了,滿人對這玩意更是屬于剛需。
朝珠、官帽上的翎管,扳指,還有最常見的手鐲,需求量非常大。
當然,與后世區別不小的是,后世的冰種、玻璃種這種高檔貨,在此時受限于開采技術很少見,同時也影響了審美,導致并不流行。
“哎喲,這玩意,李爺您過來瞅瞅,這是不是檀香紫檀?”
聽到這聲喊叫,李與隆一下就蹦了起來,趕緊往寶庫中一個角落跑去。
清代的檀香紫檀就是后世的小葉紫檀,也是被真正認為是紫檀木的存在,余者都不過是打著紫檀名號的冒牌貨。
這種良木在明代就幾乎被砍伐一空,到了明末,整個南洋群島、印度南部近海的九成以上的紫檀木,都儲藏在了北京和南京兩地。
到了清朝,要用紫檀木除了明廷的庫藏以外,幾乎無可來源,有也是越南、老撾產的越柬紫檀木這種冒牌貨。
到了乾隆這里,這貨除了愛作詩,愛蓋章以外,還有個紫檀狂魔的稱號,他對這種良木,愛到了極致。
可偏偏,經過麻哥和雍正的喜愛之后,留給乾隆的紫檀木,根本沒剩多少,他雖然是紫檀狂魔,但手里來源是真不多,且魚龍混雜。
“太好了,太好了!”李與隆興奮的都要蹦起來了,“這起碼有兩三萬斤啊,全是天竺來的檀香紫檀!
爺們,你可是在京旗人,是富察家的,就憑這三萬斤檀香紫檀,進個內務府當差管事不難吧?以后可別忘了老哥我。”
被李與隆稱作爺們的旗人,是個名叫多祿的胖子,學武吃不了苦,學文沒那個天賦,好在他母親是明德的奶媽,因此在明德身邊混兩個當差的。
而此時,管著內務府的內務府總管大臣,一直都是在富察家挑選,比如傅恒就是先當了內務府總管大臣,然后才開始仕途的。
多祿喜不自勝,興奮的滿臉紅光,三萬斤檀香紫檀,這可是天大的功勞,他也要一步登天了。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莫子布帶著明德和滿都虎走進了寶庫。
幾個奴才趕緊過來見禮,又對莫子布和明德說了他們剛剛的發現。
聽到有二三萬斤的檀香紫檀,明德眼睛都直了,他太知道這玩意有多貴重了。
莫子布則走過去,抓起一大把翡翠、玉石拿給明德和滿都虎看。
“明都統、滿侍衛,不嫌重的話,自己拿點回去給孩子們打點小物件。”
滿都虎是從關外來的,哪見過這些,看到莫子布指著的那一堆上品翡翠,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莫子布則裝模作樣的苦笑一聲,“太多了,到現在為止,起碼有三四千斤,這要是全部弄回去,翡翠得成白菜價了。”
明德被這三萬斤檀香紫檀沖擊的還沒回過神來,又聽到翡翠是用斤來算的,嘴巴張得都合不攏了。
“明都統,小王想跟你們富察家做筆生意。”
“什么生意?”明德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住心神。
“這兒的翡翠太多了,好多都只是粗粗打磨了事。
想來緬王存了這么多在這,也是因為怕一下全放出去影響了價格。”
莫子布拿起一大塊粗粗打磨的上等翡翠,在明德眼前晃了晃。
“小王也有同樣的擔心,聽說京師的匠人比大理的還好,堪稱天下無雙。
不如你我兩家合作,我控制量,你們挑選巧匠雕刻,一起賺這些錢。”
頓了一下之后,莫子布壓低了聲音,“三四千斤上等翡翠,可是能斷斷續續賣上幾十年的產業,子子孫孫都受益無窮啊!”
明德心動了,他看了滿都虎一眼,有點后悔把這蠻子也帶了過來,不分一份吧,怕他亂說,分吧,心里不舒坦。
莫子布見狀,抓起另一個寶箱中各種珍珠、寶石項鏈,直接塞到了滿都虎的衣服里面,估計至少能值二三千兩銀子。
野豬般的滿都虎當場就差點站不穩了,臉紅的跟喝醉了酒一樣。
明德當即大笑著重重一點頭,“如此,在下就多謝王爺了。叔父為國捐軀,家中沒了棟梁,確實需要補貼一下。”
莫子布裝出一副敬重的樣子,“小王愿意和富察家合作,那也是敬重傅大人這樣的忠義之士。”
嗯,傅恒雖然死了,但他完全是替乾隆的面子而死的。
且這個時空他還完成了乾隆的心愿,打垮了貢榜王朝,他們家,絕不會因為傅恒的去世而恩寵衰減。
更何況,這家還有一個更狠的角色福康安要上線呢。
現在跟他們搭上線,未來就能靠富察家撈取更多的好處,比如在十三行中控制一個總商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