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仙,武定城。
鄚天賜臉上帶著幾分無語,他看著從洛坤趕回來的裴建南和長子鄚子潢,實(shí)在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能長嘆一聲。
裴建南和鄚子潢也挺無語的,事情怎么就發(fā)展的這么快呢?
莫子布從順化殺回來,也不過五年的時間,但他就已經(jīng)走到,連鄚天賜也該退位讓賢的地步了。
眾人沉默良久,最后還是鄚天賜開口說道:“阿南,我要是記得沒錯,你去洛坤,不是應(yīng)該勸勸子布的嗎?”
裴建南有些尷尬的戰(zhàn)術(shù)性喝了一口茶,很明智的沒有回答鄚天賜的話,而是反問起了鄚天賜。
“公爺難道不想知道,臣去洛坤,看到了什么嗎?”
鄚天賜看了長子鄚子潢一眼,搖了搖頭,“我不用問也知道,能讓子潢也心甘情愿回來勸我,一定是子布在洛坤干的很出色。”
“不,兄長你不知道!”裴建南突然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公爺也不叫了,直接開始叫兄長。
“我在洛坤看見,喜訊傳開之時,無論南北,不分貴賤,士農(nóng)工商都紛至沓來祝賀。
他們感情真摯,就像是慶賀自己至親的喜事一樣,無需誰人通知,誰人安排,就主動出來幫忙。
兄長,這可不是幾百幾千人。你是知道的,這一年多,光是從粵省南下的人,就有九萬。
其中兩萬惠州人,五萬嘉應(yīng)州客家人,一萬多贛南客家人,七千客家洞蠻(畬人)。
此外從閩南,閩北南下者,還有三萬多。
這十二三萬人,比咱們整個河仙的粵西鄉(xiāng)黨還要多,加上原有的華人,即便不算土著,安戴地區(qū)和丹那沙林,就有十八萬人了。
如果算上子布可以在下緬甸調(diào)動的力量,至少是二十萬華人,七十萬孟、克倫、泰等族土人。”
鄚天賜雖然知道這幾年下南洋的人多了,因?yàn)樗难_始飛速變癟是能證明的。
但還是沒想到,他兒子手下已經(jīng)有二十萬華人了。
“這就是一百萬人了啊!比全高棉還多,華人足足二十萬,鄭國英的暹羅,也就是二十幾萬華人吧。”
鄚天賜咂舌不已,第一次知道弟弟家當(dāng)?shù)泥|子潢也非常震驚,以至于他直接喊了出來。
鄚天賜聽到長子的驚呼,聯(lián)想到他這小兒子手中,還是數(shù)千能打到阿瓦的精銳和一兩萬輔兵,臉一下就黑了起來。
“他莫子布再是能耐,我也是他父親,這些人,是老子出錢給他拉下南洋的。好家伙,這小子難道,難道敢。”
鄚天賜氣壞了,也還確實(shí)有些緊張,以至于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了起來。
這玩意,你換到誰遇上,他也有些害怕啊!
裴建南眨巴著眼睛看了看鄚天賜,臉色有些怪異的對他說道:
“兄長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子布現(xiàn)在手下有百萬民,地盤甚至比鄭國英的暹羅還大。
但他目前卻沒有搭建起應(yīng)有的官將制度,三千里江山幾乎是無主的狀態(tài)。
這勢必不能長久,那子布就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用正牌岳父鄭國英的暹羅模式,要么就用咱們明香人的模式。
兄長,您要是還不出手,萬一子布用了鄭國英的暹羅制度,那咱們這些年到底是在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鄚子潢欽佩的看著表叔裴建南,這偷換概念的事情,可是真的厲害。
鄚天賜此時也回過味來了,裴建南跟他說的,其實(shí)是一件事。
因?yàn)橐妹飨闳说哪J剑悄硬槛庀逻@二十萬華人,是肯定不認(rèn)他鄚天賜的。
但鄚天賜這邊的河仙明香人,卻肯定是愿意認(rèn)莫子布的。
嘉定陳家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莫子布有陳家的血統(tǒng),是陳上川的親外孫。
剛剛誕下的莫子布長子,也是陳家的女兒生的,他們肯定是愿意跟莫子布走的。
這么一搞,還是相當(dāng)于鄚天賜放棄一切退居二線。
但,有個問題,鄚天賜不得不考慮,那就是裴建南所說路線的問題,真要讓莫子布走了鄭國英這個模式,那真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那,依阿南你看,我該如何做才好?”
聽到鄚天賜這么問,裴建南忍不住額頭起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自古疏不間親,大臣參與到皇室父子之間的斗爭,大多沒什么好下場。
莫家雖然只是個小王侯,但他這么摻和進(jìn)來,也還是有點(diǎn)危險性的。
可是他又不得不摻和,因?yàn)猷|天賜和莫子布父子是否能夠和睦,關(guān)系著的是全體明香人的利益,至關(guān)重要。
“按臣的意思,等拿下嘉定,就讓子布開府吧,可自稱天策上將軍,以唐太宗為例。
公爺還是自稱高棉王,但政軍等事,都下放給子布的幕府。
如此這般,一來可以讓子布設(shè)百官,立漢家制度。
二來可以避免被打上高棉王、河仙王的印記,等到大勢已成,就可以自由選擇王號。”
莫子布要進(jìn)順化這種事情,鄚天賜肯定是要跟裴建南說的,是以裴建南才建議不沾高棉王或者河仙王的印記,以免沒有法理進(jìn)順化。
鄚子潢不由得一陣后怕,老五的狐貍尾巴終于還是露出來了,果然他心里是想當(dāng)李世民的,天策上將軍都出來了。
要是當(dāng)初自己硬頂,估計(jì)會被父親推在前面當(dāng)招牌,恐怕如今墳頭都該長草了吧!
鄚天賜聽完,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來,指著裴建南吼道:
“裴老三,逆子給了你什么好處,連你都來給他當(dāng)說客了?”
裴建南心里確實(shí)有鬼,聽到鄚天賜怒吼,猝不及防兩腿一軟,差點(diǎn)從椅子上溜到了地下。
不過他很快穩(wěn)住心神,知道這時候,就是要硬頂,一旦軟下去,定然會讓鄚天賜左想右想,反而不美。
他立刻站起來,有些生氣的看向鄚天賜,“公爺說這話,未免有些傷情面。
臣自跟著公爺治理河仙,迄今已三十五年矣。
這三十五年中,裴某在河仙,從來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子布就算給好處,還能直接封我當(dāng)王?”
“我之所以要摻和,乃是因?yàn)槿缃裥蝿菸<保疫@做表弟和表叔的,難道能干看著?
公爺昔日與我抵足同眠,言及祖宗,欽佩萬分,直言平日之愿,就是守住祖上基業(yè),保留衣冠。
如今子布橫空出世,不但能守住基業(yè),甚至還能開疆拓土,建一大朝,兄長難道不該鼎立支持,反而要戀棧權(quán)位嗎?
既然兄長懷疑我得了好處,我裴建南就在此表態(tài)。
翌日兄長放權(quán)給幕府,我就陪兄長聚攏文士,養(yǎng)些戲曲班子,與你一同看那兒孫平地起高樓,一同看那山山水水。”
裴建南也是拼了,直接開始兌子,你不說我得了好處嗎,我直接就什么也不要,退休。
其實(shí)吧,裴建南是得了莫子布的好處,不過這好處不是他個人的,而是整個裴家的。
裴家是邊和大族,族內(nèi)子弟知書者就有上百,給廣南國做低級官吏者,也有數(shù)十。
這些人單純在河仙,是沒什么前途的。
因?yàn)楹酉傻谋P子,也就是中土兩三個縣的規(guī)模,這么點(diǎn)地盤上,莫家自己的粵西鄉(xiāng)黨就有四萬多人,還有陳家人也經(jīng)常來河仙討生活。
毫不客氣的說,在河仙出門碰到的華人,基本上都是沾親帶故的,裴家子弟在這種螺螄殼里,根本沒有前途和施展空間。
而莫子布則不一樣,他是有能力拿下嘉定、邊和乃至順化的,這就是差不多中土一兩個省的規(guī)模了,裴家子弟在這樣的天地里,才有廣闊的空間。
鄚天賜被情緒激烈的裴建南給懟的有些震驚了,他也知道自己剛才有些失言。
聯(lián)想到年少時的大志,再到現(xiàn)在一被要求放棄手中權(quán)力,就產(chǎn)生被摸了老虎屁股一樣的怒火,頓時也有些羞愧。
沉默半晌后,鄚天賜態(tài)度軟化了下來,“阿南,你讓我考慮考慮吧。”
說完,這位河仙之主,極其蕭索的轉(zhuǎn)身離開了,原本挺拔的脊背,仿佛開始佝僂了起來。
裴建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他知道,事情實(shí)際上比他說的還要糟糕,因?yàn)槟硬伎隙ú粫x鄭信這條路。
那么這樣一來,父子間的沖突,根本就不可避免。
這不是鄚天賜和莫子布不想沖突就能解決的,而是下面的人,會推著他們,主要是推著莫子布一步步向這個方向走。
在從龍開國的巨大誘惑前,那幾千上萬從血火大戰(zhàn)中生存下來的虎狼,能有幾個忍住不動心?
就算莫子布不愿意,這些人也會推著莫子布一步步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