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九月,南洋的氣溫,終于也開始慢慢降低,變得十分怡人起來。
一般這時候,隨著氣候轉涼,農忙結束,就是爭戰的最佳時期。
但如果沒有爭戰的話,將是非常難得的放松之日。
春武里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因為在此會面的鄭信和莫子布,都各自返回了。
憑著曾經的功勞和手腕,出發前還在害怕被鄭信手下人埋伏刀斧手給砍死的莫子布,成功又把鄭信以及暹羅人給繞進去了。
按照約定,莫子布放棄了對下緬甸的控制權,將其交給了暹羅,從而換取了暹羅上下承認安戴地區完全屬于莫子布。
代價不能說沒有,雖然莫子布沒在下緬甸駐兵,也舍不得將本就不多的人才放在目前無法徹底實控的地方,但畢竟是一個跟湄南河平原差不多大小的地盤。
所以消息一放出來,雖然目前離交接還有一段時間,莫子布還需要將三侯五伯召到吞武里覲見鄭信并面談,他封在下緬甸的封臣,也需要鄭信承諾保護。
但鄭信派系的所有人歡聲震天,那叫一個得意。
莫子布這邊,自然很多人不干,每天都有人到洛坤王宮向莫子布請戰。
不知道什么時候,士兵們還有了寫血書請戰的風潮,消息傳開后的五天內,莫子布就收到了上百封,從武文勇的這樣的團級軍官,到下面的士兵都有。
不過看著下面群情激奮,我莫大王反而在王宮內哈哈大笑,這就叫做軍心可用。
先讓他們怒,怒完之后,就把這股氣,給引導到打廣南那去。
九月底,就在莫子布準備在北大年開共和會議凝聚人心,再進行大規模征兵的時候,吞武里來了消息。
鄭信親自讓鄭莫賽作為使者,前來告訴莫子布,他的最后決定。
首先,莫子布的昭披耶安戴封號可以保留,他永遠是暹羅的昭披耶。
每年的貴族年薪,在吞武里的賜宅,相應的特權都可以保留,也可以傳給子孫。
其次,下緬甸的鎮緬大將軍幕府體制,暹羅予以繼承,甚至連名字都可以保留,莫子布任命的第一任大將軍蘇基,可以干到屆滿。
第三,鄭信將用糧食、牲畜、海船、民夫、金銀五種方式,分三年支援莫子布不少于三十萬兩銀子換算的人力物力。
第四,鄭信知道莫子布不愿接受滿清的冊封,特許莫子布用安戴王的名義,派使臣隨暹羅使團一起北上朝貢。
此時暹羅在向明清兩代的朝貢中,并不會單獨自己去,而是會拉上周圍一票小國一起行動,有些小國,甚至還有沒有中原一個縣大,根本就是暹羅控制的。
這樣做的好處不少,對于暹羅來說,此時的朝貢,也可以算是一場單方面獲益的經濟活動。
多拉幾個小土邦的話,他們自然是沒錢組織大海船北上的,那么暹羅就可以吃掉他們的份額多賺一筆,多得一點緊缺的戰略物資,當然還有中央王朝的賞賜。
同時,對于中央王朝來說,來朝貢的國家多一點,面子上總是要好看很多,只要你不是幾個月就要來一趟便行。
所以鄭信給的這個使者指標,綜合下來就是每年可以賺個一兩萬兩銀子左右的好處。
最后則是鄭信給出的最大誠意了,陪鄭莫賽來的人有兩個。
高個子正是與莫子布長時間配合作戰的斷劍披耶陳聯,另一個就是他從阿瑜陀耶城救出來的黃(鑾)真。
“阿聯,阿真,你們怎么來了?”莫子布大笑著迎了上去。
其實莫子布在暹羅,不是沒有派系的,比如眼前的陳聯和黃真,加上鄭敏成、披耶宋加洛。
還有幾個非潮州系的閩南商人、小貴族,甚至現在被鄭信當做禁衛軍大將的坤阿拍耶勃底都可以算。
只不過莫子布無意深度參與暹羅的政斗中,所以他們并未真正成為派系,一般有事也都跟事實上的吞武里朝宰相,昭披耶碧武里鄭敏成聯系。
而其中能力最強的,就是陳聯和黃真兩人。
陳聯武藝高強,統兵能力也算一流,乃是澄海人,也就是后世汕頭人。
澄海算是潮州人中的一大派系,因而對潮州內部,還是有很大影響力的。
黃真的在指揮作戰上要差一點,但祖上一直是暹羅高官,父祖兩代都是阿瑜陀耶城南的大稅務官。
因此黃真從小就是被當做官員培養的,有很強的行政能力,經濟上也頗有心得。
指揮作戰差一點,但他能團結人,這在阿瑜陀耶城南被緬軍圍攻數十日他還能穩住軍心上,就可見一斑。
陳聯把手一拱,“鄭王這邊,該打的仗,已經打的差不多了,呆著也無甚意思,聽聞大王要打回廣南去,陳聯帶了兩千兄弟,特來求收留。”
莫子布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陳聯原本是鄭信身邊最得力的干將,因為他能打。
但是政治上嘛,多少有點太粗糙了,本來就玩不過通,加上又經常被派來給莫子布打配合,因此就更受排擠了。
以他這種純純武將的風格,你讓他老老實實在巴蜀府當個披耶,估計能把他憋死,他本人也不愿意在屈居于通之下。
可能鄭信也看出來這點了,于是就干脆把陳聯給打發到莫子布這來了。
雖然這樣鄭信會損一員大將,但以暹羅如今不會大打的情況,也不算大出血,反而還會讓莫子布覺得他很夠意思。
嗯,也確實很夠意思,陳聯和他手下這兩千汕頭人,戰斗力還是非常強的,也聽慣了莫子布的指揮,算是很大的加強。
還有一個,陳聯的堂妹陳惠,已經被鄭信的王后吳萱任命為了宮廷女官之首,這可是隨時能知曉大秘密的關鍵崗位。
陳惠看起來很恨陳聯,兩人基本沒多少聯系,但終究血濃于水,沒有解不開的疙瘩,何況她對莫子布.。
至于黃真嘛,他幾乎要算是鄭信身邊莫子布最堅定的支持者了,同樣也被通等人排擠,以至于連個披耶都沒混上。
“大王,黃真此次來,可不是孤身一人,昔日你在阿瑜陀耶城救下的那三千多人中,有兩千余人都愿意來投靠你。”
莫子布笑的嘴都合不攏了,他現在是非常的缺人才,得了陳聯與黃真,似乎放棄下緬甸,也沒什么可惜的了。
“我失下緬甸,世人都以為我不識珍寶,但今日能因此得到兩位,下緬甸之地,何足貴也!”
莫子布仰天大笑,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沒有半點作偽,確實是很高興。
陳聯與黃真對望一眼,也齊齊下拜,原本稍有忐忑的心情,變為了感激。
“大王謬贊了,不過我二人,愿從此以后,跟定大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太好了!”莫子布把他們兩拉了起來,“阿聯就留在我身邊,立刻組建澄海團。
阿真你的任務更重,我馬上要去奪回嘉定,但土瓦與丹老,正缺一個合適的宣慰使,”
。。。。
河仙,白馬鎮,阿標悠閑的躺在躺椅上,周圍三四個小娃娃在他周圍跑來跑去。
開始還是很好的在玩游戲,但隨即開始了爭搶,繼而兄弟姐妹間就打了起來。
阿標被煩的不行,只能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在自家田坎上散步。
田地中已經收割完畢的稻桿堆積如山,他的一個妻子正在跟一個商賈激烈的爭吵著,看樣子是嫌給的價格低了。
稻桿是喂牲畜的好草料,隨著莫子布大軍的騾馬增多,對稻桿的需求也多了起來,這些商賈,大多都是為軍隊辦事的。
阿標瘸著腿,慢悠悠的走了過去,能到處行商的自然沒有幾個善茬,他們很善于挑刺壓價。
于是阿標輕輕撣了撣上衣,手劃過右胸前的時候,發出了叮當的聲音。
這是他退役之后,大王莫子布給他補發的一枚勛章。
勛章這玩意,本來是歐洲從家族紋章中演變而來的,中國古代沒有,大多都是賜服、賜宅、賜飾物,比如金銀魚袋,金玉腰帶等等。
但這些玩意,對于此刻的莫子布來說,還是有點困難,他沒有專門的大內尚衣監等機構,根本做不出來復雜的賜服等高端袍服。
就是目前少量的飛魚服、大紅錦繡曳撒等,都是河仙收留的幾個明鄭滅亡后逃到南洋的東寧王宮匠人制作的。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現在歐洲都沒怎么成型的勛章好用
反正就是把銅錠錘呈圓形,弄點花紋,最多再加點不值錢的玉和寶石,跟做銅錢差不多。
省事省力還顯眼。
阿標這枚勛章,就是一個銅板,上面用一塊玉石雕刻太陽形狀鑲嵌其中,背面刻著金曜元從四個大字。
金曜就是金曜日,出自七曜記日法,可以把它理解成為星期五。
而莫子布面臨的第一場大戰,就是與北鄭的榮市之戰,當時正是金曜日。
于是,所有參與過那一場大戰的兵將,都得到了這么一枚有元從稱號的勛章。
這是阿標最珍愛的寶貝,也是他驕傲的最大本錢。
一想到自己是大王元從,雖然現在沒有一官半職,但他心里就如騰云駕霧一般美滋滋的。
商人看到了阿標的勛章,也看到了他的瘸腿,不由得肅然起敬,把價錢主動提高了兩成。
阿標滿意了,收獲了周圍農戶崇拜的眼神,看著妻子傲嬌的模樣,他帶著大老爺的飄飄然感覺,又緩緩向遠處走去。
只是,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完美,他大老爺的氣勢還沒裝完,遠處鑼響三聲,鎮里的鄉丁簇擁著一群人走了過來。
領頭的穿著嶄新軍服,頭戴一頂黑色大帽,腰間插著做工精良的燧發手銃。
身后的牛車上,放著幾十匹上等松江布,其余小吃零嘴擺的到處都是,惹得幾個村的小孩子,都圍著牛車歡笑討要。
最引人注目的,是牛車后面跟著的七八個少女。
她們長相與華人稍有區別,但并不大,不提前知道的話,甚至不太能分辨出來,這與阿標帶回來的三個孟加拉女人迥然不同。
阿剛披紅掛彩,看到了在路邊腿腳不便,神色有些尷尬的阿標,他立刻跳下車。一個復古的叉手禮,高舉胸前。
“老官長,身體可好?!?
這也是莫子布的軍事改革之一,現在歐洲,他們自己的軍禮都還沒弄出來呢,莫子布于是先行一步,規定軍中平時相見,行叉手禮以示問候。
阿標慌忙行了個叉手禮,他退役的時候,還沒有軍銜制度,但莫子布依然在軍銜定下來后,給阿標這樣的退役人員補上了軍銜。
于是,阿標以少衛的軍銜退役,這使得他可以見官不跪,協助收稅,農閑時兼任一下鄉丁的教官,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福利。
“老官長,請上車!”阿剛親自下來攙扶腿腳不便的阿標到牛車上去。
阿標熱血涌上了臉頰,率先登上了阿剛的牛車,看到阿剛胸前晃動的勛章,他也忍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
兩個從小玩到大的伙伴,迎著朝陽,褪去了鄉野小子的無知,正襟危坐帶著一股朝氣,在鄉人的歡呼聲中,并肩而坐向著村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