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布看著眼前這個努力想保持一點士人風度,但表情已經很繃不住,想要下跪求饒的裴得宣。
這家伙還真沒亂說,只不過裴長武不是他堂弟而是堂侄子,裴氏春則是他堂侄女。
只不過嘛,裴氏是歸仁第一大姓,人口起碼有兩三萬,裴得宣跟裴長武墊字都不一樣,早就出了五服了。
但是呢,他們的關系也并沒有想象中的疏遠,裴老爹能在歸仁以南闖下偌大聲望,背后的靠山就是裴家。
他帶著一兒一女殺了歸仁巡撫阮克宣的小舅子,實際上也是裴得宣出面交代的。
因為當時阮克宣眼饞裴家的豪富,已經開始侵吞裴家的產業了。
所以裴得宣就讓裴老爹他們出馬,殺了阮克宣妾室的弟弟,沒了這個白手套之后,裴家才獲得了暫時的喘息之機。
而且他們裴氏作為玩儒學的漢家高門,會跟西山軍搞到一起,也是因為這個。
莫子布笑了笑,看著表情尷尬的裴得宣,并沒有說話。
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這里的漢家高門已經收攬的差不多了。
現在還要進來得到莫子布優待,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而哪怕就是莫子布初期需要支持的時候,武士纘、阮善泉、黃仲辛等,那都是他進了嘉定,就選擇跟隨,為他穩定嘉定等地的人心,立下了功勞的。
后面富安朱氏,平康楊氏能得到優待,人家要么是送來了莫子布急需的戰馬,要么獻出了大量的糧食,節省軍隊的運力。
而歸仁裴家已經將大量的糧食和丁壯獻給了西山阮氏三兄弟,入了西山軍的股。
現在就憑一句他是裴長武的叔叔,就要來得到一樣的優待,多少還是有些異想天開。
當然,最重要的是,歸仁不比富安和平康,這地方是控制安南中南部的橋頭堡,是肯定不會給世家掌控,而要朝廷直轄的。
裴得宣尬著站了半天,看到莫子布一直在處理政務,他猶豫了幾次,都沒想好怎么開口。
他本來是想說獻上漂亮妹妹范氏蓮,但一看莫子布這做派,裴得宣就明白,那根本不會起什么作用。
因為莫子布這一板一眼處理事情的樣子,非常像裴得宣的祖父,那股政治強人的味,都快溢出來了。
對這樣的人,美人只是一個打通關系的物件而已,成與不成必須要看利益。
想了半天,裴得宣上前幾步,“大將軍,裴氏昔日被阮克宣那賊子逼迫,不得已只能與西山阮氏兄弟結盟自保,今幡然悔悟,還望大將軍接納。”
莫子布把頭微微一偏,“裴兄如此說,可是有違圣人教誨的。
若是受了冤屈逼迫就要造反作亂,那這天下還有忠孝禮儀可言?”
說著,莫大將軍又把他往日的事情拿出來說,以彰顯忠義本色了。
“譬如在下,昔日在順化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也沒有召集黨羽反叛朝廷吧。”
裴得宣被噎的直翻白眼,但突然又汗流浹背了,因為他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他眼中順化朝廷已經氣數已盡,他們裴家跟隨西山阮氏兄弟造反,乃是以新革舊。
可是在莫子布打造的人設眼中,這特么是叛亂啊!
叛亂這事嘛,其實也不可怕,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嘛。
但是叛亂還被打敗了,這事就有點大難臨頭的意味了。
“大將軍,裴得宣一時糊涂上了賊船,還請大將軍寬宥,在下愿意讓西山軍中的裴氏子弟戴罪立功。”
知道自己要變成叛賊后,裴得宣終于慌了,他噗通一聲跪下,嘴里則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但莫子布沒鳥他,因為這個好處,實在太小,莫大將軍看不上。
是以他搖了搖頭說道:“本將軍提國家正義之師,滅西山逆賊如秋風掃落葉。
裴氏子弟立功與否,當看他們的心跡,而非吾之要求。”
不過莫子布這話說出口,裴得宣反倒是心里安定了些,因為這話就表示,還是可以談,只不過條件不夠。
“大將軍,歸仁裴氏不過是支脈,海陽裴氏才是大宗。在下伯父裴世達,位居北鄭府僚陪從.。
裴得宣的本意,是要說遠房伯父裴世達是北鄭的陪從,等莫子布北上準備收復順化的時候,可以幫著調停一下。
不想他話還沒有說完,莫子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因為北鄭的海陽府,位置正在白藤江口,要是翌日北上時,有本地人作為內應,那么對于水文等條件的掌握,就會更加有把握了。
至少不會出現南漢征討吳權那樣,因為戰艦被潮水拉回大海而導致兵敗。
而陪從則是北鄭的高級官僚。
北鄭府僚(幕府)這個抽象縫合怪的官僚體系中,上層建筑是參考大明來設置的。
府僚的幕僚長為參從,定員一人,類比大明的首輔大學士,陪從定員二到四人,形同大明的內閣大學士。
裴世達身居陪從高位,對北鄭朝廷的地方還是有很大影響力的,未來可以利用的地方,絕對不少。
“起來吧,把西山賊的情況與我說說,念在裴氏從賊尚短,裴長武等護衛有功,本將軍會酌情考慮的。”
呃,雖然要用,但是我莫大將軍還是要盡力榨取每一點的剩余價值。
。。。。
安仁以北六十公里處,阮文惠失魂落魄的被大軍斥候找到。
他帶著一千五百人作為先鋒前出,結果被打的幾乎僅以身免,身邊只剩下了六七個心腹侍衛,可謂要多慘有多慘。
而阮文惠來不及換一下身上濕漉漉的衣裳,直接就往大營走去。
他準備去提醒了一下兄長阮文岳,這莫五手下的精兵,絕對超過西山軍所遇到的任何敵軍,甚至還在北河鄭軍之上。
可是尚未走到大營,阮文惠就聽到各處傳來了女子的尖叫哭泣,大營中更是歡笑呼喊聲傳的老遠。
阮文惠一時間怔住了,他站在原地舉目四望。
西山軍的大營中,高級軍官們摟著擄掠來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大口肉、大碗酒的同時,還不忘進行一些原始活動。
中低級軍官分不到這種級別的美人,但還是有相當數量的民女可供淫樂。
甚至就在阮文惠四處看的時候,他還見到了幾個赤裸著身體的女子哭叫著從一些小房間里跑出來,后面的小軍官們則在衣衫不整的追。
士兵們沒有這些特權,只能啃干飯團,是以每當看到有女子跑出來的時候,他們就哄笑著撲上去亂摸亂揉,一直等到軍官不耐煩的把他們趕走。
地位更低的民夫們,臉色蠟黃的猥集在一起,他們穿著破爛補丁衣裳,麻木的互相緊緊靠在一起,用彼此身體的熱量來抵御晚間的冷風。
整個西山軍的大營,不像是一個軍營,倒像是個十八層地獄般的魔窟。
阮文惠本來覺得這一切沒什么問題,但此時此刻,他想起了那支勇猛迅捷的紅衣軍,想起了斷后的裴得宣給他描述過的場景。
說莫玄德進綏和府時,士兵秋毫無犯,連鄉間的稻田都不準踐踏,綏和府父老簞食壺漿把他當做王師一樣歡迎。
莫玄德每到一地,還當眾像昔日漢高祖入關中一樣,與當地高門和百姓約法三章,獲得了士紳百姓的一致支持。
阮文惠心里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覺得,莫玄德這樣的,才能成事,而他們西山軍。
就在他自我懷疑的時候,比他更早跑回來的阮明敏面帶憤怒的過來控訴。
“三將軍,我們的急報都被人攔下了,根本不曾送到大將軍那里。
咱們想著大軍日夜兼程趕到,可是他們每日行軍不到三十里,救援歸仁不曾用心,倒是四處搜刮劫掠上心得很。”
阮明敏也屬于是吃了大敗仗的,自然要把罪責多多往別人身上推,說話也是添油加醋的。
但阮文惠年紀尚輕,還不能完全參透人心,加上方才本來就受了刺激已經大為不滿。
此刻聽到阮明敏這么一說,他頓時怒火萬丈,大步就朝大營帥帳走去,準備去責問眾將。
大營帥帳之中,巨大的油布火把燃燒著,各種已經看不太清是什么動物的肉,簡單加料煮熟后,堆滿了一張張長條桌子。
幾十個侍衛手里拿著一塊肉在啃,一手還拿著酒壇子給眾位首領滿上。
長條桌兩側,穿著少少衣服的美人,驚惶的流著眼淚在緩緩起舞。
有看得興起的,伸出剛剛還在摸羊腿的大油手拉過一個美人就開始亂摸,引得這些可憐的女人發出驚恐的尖叫。
但這尖叫,非但沒有引來半分同情,反而使得場中諸人淫邪的大笑了起來。
驀然間,阮文惠想起了師父張文獻給他講過的,西游記中唐僧師徒過獅駝嶺的景象。
‘骷髏若嶺,骸骨如林。人頭發翙成氈片,人皮肉爛作泥塵。人筋纏在樹上,干焦晃亮如銀。真個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難聞。’
有人看到阮文惠回來了,哈哈大笑著,臉上沒有半分前鋒敗績的擔憂與肉疼,反而滿是戲謔。
“三將軍,你不是攻無不勝,戰無不克嘛,怎的今次卻損兵折將狼狽而回呢?”
“三將軍,你日日念叨,說那莫五定是要圍點打援,所部戰力強橫,原來不假呀,啊哈哈哈哈!”
就阮惠這樣的小年輕,還有哥哥護著,一路起兵而來又光打勝仗,自然嘴上沒什么把門的,也很是自高自傲,目空一切。
以前有李集亭這號子的神經病大佬擋槍,眾人也沒怎么說他。
現在李集亭走了,他還冒出來到處指指點點,自然大把人看不慣,是以到了此時,竟然嘲諷阮文惠的人,還居多。
歷史上也是這樣,阮文惠最終跟兄長阮文岳分道揚鑣,帶著陳光耀、武文勇、阮明敏等人自立門戶,就是他性格不受西山軍老人的待見。
“三將軍,仗打輸了不要緊,只要沒被嚇壞卵岜就行,來來來,這個美人給你,辦了她,保讓你恢復男人雄心。”
一個黑胖子把他身邊的女人推向阮文惠,臉上滿是奚落。
“叼你媽!”阮文惠眼睛都紅了,撲上去就把黑胖子給打倒在了地上。
“阮文惠!”阮文岳大喝一聲,氣得須發皆張,他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將阮文惠抓起。
“你好大的脾氣,吃了這么大的敗仗不來請罪,還敢打人,你給我出去,禁閉五日!”
阮文岳本來還有點心疼弟弟,阮明敏跑回來之后,他立刻就派斥候四處尋找,只等得到回報找到阮文惠后,心里才安定一些。
可是這會一看,自己這弟弟還是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樣子,心里的怒氣一下憋不住了。
要知道阮文惠雖然只損失了一千多人,但要嚴格來說的話,是可以稱得上傷筋動骨的。
因為這一千多人,是整個西山軍中有數的精兵,別看西山軍現在算上民夫有四萬上下,但大多都是挾裹的,并不能算精兵。
這相當于什么呢?
就好比莫子布現在也有三四萬人,但要是禁衛軍的元從近衛團損失了五六百人,雖然只損了全軍的百分之二不到,但仍然要算傷筋動骨。
讓人把阮惠押下去之后,阮文岳也沒了興致,他猛灌了一大口酒后喊道:
“明日起整頓軍紀,三日后出發,擊破莫五的南軍。他敢窺我歸仁,我要他連嘉定都保不住!”
“潘文歲,我給你三千人,明日申時啟行,務必兩日內趕到安仁,奪回城池。”
“阮明敏,你下去挑選千五百人為輔助,這次要是還戰敗,那你就不用回來了。”
潘文歲是阮文岳的心腹將領,統領著阮文岳的心腹精兵,戰斗力還不錯。
阮明敏則上次作戰時見勢不妙跑的快,核心的兩三百人沒有損失多少,如果能讓他去丁壯營中挑千百人,按照以前的習慣,還是能作戰的。
。。。。
六月二十,潘文歲和阮明敏統兵五千余到達安仁城。
莫子布早就從裴得宣族人處得到了情報,他提前安排一千五百華人志愿兵和龍旗團兩個連守城,還特意讓他們換上紅衣偽裝成精兵。
而莫子布這邊,則開始大張旗鼓的拔除歸仁城西面丘陵上的堡壘,炮聲隆隆,十幾里外都能聽得到。
五日后,阮文岳親率大軍趕到,四萬余西山軍漫山遍野而來。
阮文岳聽到歸仁城方向的炮聲,派出去的斥候,也探查到興唐軍確實在用大炮拔除歸仁城外的堡壘。
阮文岳因此再無懷疑,一面在安仁城北安營扎寨,一面親率親衛上前督戰。
安仁城內的華人志愿兵本就損失了二百余人,打的相當艱苦,莫子布見火候已到,于是命令他們分批撤出,做出力戰不支的樣子。
七月初一,安仁城最后的華人志愿兵和龍旗團一個連撤出,西山軍占領了安仁城。
阮文岳大喜,認為他已經弄清楚莫子布之南軍的戰力,比他估計的稍弱一點,但相去并不遠,看來沒什么陷阱,能打。
于是,拿下安仁城以后,阮文岳派人穿過封鎖線從水路進入歸仁城,與城中留守的二弟阮文侶商定。
兩軍以烽火、旗鼓為號,只等西山軍主力進攻南軍時,立刻前后夾擊,消滅莫子布。
阮文惠此時,基本已成光桿司令了,他很想勸說阮文岳不要中了莫子布的驕兵之計。
但是,他已經說不出口了,因為他知道,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悲報,今天參加單位團建,老虎自不量力參加拔河,結果把右手肌肉給拉傷了,碗都端不起來。勉強寫了這點,一會去買點膏藥貼一下,今天少了兩千字,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