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地處熱帶的安南歸仁,幾乎到達了最熱的頂峰。
在烈日的炙烤下,但凡你敢劇烈勞動,輕則身體不適,重則倒地不起危及生命。
因此,雙方哪怕準備好了,但也一直沒有展開決戰(zhàn)。
雷阿虎穿著一條犢鼻短褲,腳上踏著草鞋,上身則是簡單的麻布短褂,唯一能看出他身份的,就是腰間的武裝帶。
這是莫子布下令設計出來的,參照了中國古代玉帶和近現(xiàn)代的武裝帶。
特點是口袋多,更適應現(xiàn)在火銃鉛彈、火藥等需要攜帶東西種類繁多的特點。
有些口袋還用鱷魚皮、牛皮密封,兼具了一定的防水功能。
熾熱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斑駁的射了下來,在這悶熱的天氣中,連樹葉似乎都有些蔫了。
不過即使在這么熱的環(huán)境中,急不可耐的蚊蟲,還是嗡嗡叫著飛了過來。
雷阿虎拿著一根小銅勺,小心翼翼的從一個瓷瓶中掏出來一點點淡黃色的油脂樣東西。
周圍的士兵,立刻就圍了過來,眼巴巴的看著雷阿虎。
雷阿虎嫌棄的看了他們一眼,壓低了聲音罵道:“一個比一個摳,五文錢你們都舍不得。”
黃四郎最先從雷阿虎那里得到了一小塊,涂抹到太陽穴、鼻端后,一股涼絲絲的感覺清爽襲來,讓他忍不住美美的閉上了眼睛。
等到四肢也抹了一些之后,連圍著的他們轉的蚊蟲都減輕了不少。
“老虎你少說別人,你這清涼油也是從龍門團莫千總那里討來的,何曾花了半分銀?”
雷阿虎聞言,鼻子都氣歪了,合上瓷瓶后,兜頭就給黃四郎幾巴掌。
“你個屎忽鬼,沒良心的,你怎么不去找莫千總要,還得老子舔著臉去說好話。”
“還有,老子是上士,你個大頭兵得叫老子士官!”
清涼油這玩意,是我莫大王鼓搗出來了另一件拓殖南洋的利器,它能活血消腫,鎮(zhèn)痛止癢,預防和抑制蚊蟲叮咬都是極好的。
而由于可以抑制蚊蟲叮咬,因此對預防瘧疾,也有一定的作用。
歷史上清涼油在光緒年間,由著名緬甸愛國華僑,祖籍福建永定的胡文虎發(fā)明,他同時還是頭痛粉的發(fā)明者。
我莫大將軍對此非常熟悉,因為他在非洲的時候,這玩意也是必備的藥品之一。
是以他雖然不明白藥理,但知道這玩意是用薄荷腦、樟腦、桂皮、桉葉等制成的,他讓十幾位醫(yī)師反復試驗之后,很快就制作了出來。
仿制嘛,只要知道大體的方向,遠比發(fā)明容易得多。
都抹上清涼油以后,一伙人就繼續(xù)在這片叢林里面潛伏。
沒過多大一會,就看見一支西山軍的運糧車隊,吱呀吱呀的趕著牛車過來了。
雷阿虎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后,伸出了三根手指頭,十四人隊伍中的三個士官立刻同時摸出了一顆顆黑乎乎的炸彈。
押送糧食的西山軍小軍官非常警惕,因為他們已經被這種小規(guī)模的滲透戰(zhàn)給打怕了。
如今的態(tài)勢,西山軍四萬人齊出,已經大大超出了后勤補給的上限,因此他們沒法將所有軍隊都聚攏起來,組成一個拳頭打人。
只能分北、東、西三個大營,分散開來降低籌集糧草和分配糧草的難度,用狼煙、旗號與傳令兵結合來協(xié)調彼此的行動。
而雷阿虎他們,已經摸到安仁城以北三十多公里的地方了。
有了一些本地裴氏和范氏的子弟配合,興唐軍對地理的熟悉并不比西山軍差。
反而是西山軍,出歸仁的時候只有幾千人,現(xiàn)在驟然膨脹到了四萬人,他們對于本地地理的熟悉,反而下降了起來。
雷阿虎端起一柄弩,滲透戰(zhàn)中,這玩意比火銃好用的多,不會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也不太需要防潮。
三個西山軍士兵前后站位往前搜索,不斷用手中的短刀劈砍著周圍的灌木,還時不時撿起一塊石頭往樹林里面扔去。
這塊大石頭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到黃四郎的頭上,他人微微一晃,溫熱的鮮血嘩嘩就開始往下流。
黃四郎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甚至連額頭上的鮮血他都沒去擦,任由它滴滴答答的從額頭順著眼角往下滴。
又是幾塊石頭丟過來,所有人火氣都被激發(fā)了出來,他們耐心的等待著,等待著搜索的士兵過去。
一只黑頭綠身黃嘴巴長尾闊嘴鳥撲棱棱的飛過,嘴里發(fā)出了尖利的叫聲,剛才一塊石頭擊中了它的巢穴,毀了它的家園。
幾個負責搜索的士兵哈哈大笑了起來,一個人模仿起了烏鴉的呱呱叫聲。
南部少有烏鴉,叫聲好學又刺耳,因此可以作為傳遞簡單信號的載體。
聽到前面探路的士兵發(fā)出了安全的聲音,押送軍糧的糧官才把手一揮,車隊緩緩開始經過這片被密林包夾的小路。
雷阿虎瞄準了軍官,輕輕扣動了短弩的扳機,噗呲一聲,軍官在牛車上輕輕一抖,隨后猛地摸向了喉嚨。
在這一剎那,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看見抹了滿手鮮血之后,他才感覺大事不妙。
張嘴就要吼叫,但血沫卻先從嘴里噴了出來,弩箭洞穿了他的氣管,糧官甚至能感覺到喉嚨處傳來了漏氣的感覺。
‘咚!’一顆黑色的炸彈掉落到了糧官眼前的空地上,那還在閃爍著火花的導火索,是他看見的最后一絲光亮。
隨著手雷的爆炸聲,埋伏在路邊的興唐軍士兵如同猛虎般一躍而起,他們先是用手銃點射,然后提刀猛砍。
運糧的民夫們一聽到爆炸聲,立刻就炸了鍋,他們瘋狂的向四處亂跑去,把留在原地的西山軍士兵暴露的極為顯眼。
因此他們很快成為了重點攻擊目標,沒幾下就被殺的死傷慘重。
黃四郎恨急了那個拿石頭亂扔的西山軍士兵,看到護衛(wèi)糧隊的士兵基本被打散之后,他提著一把梭鏢,滿頭鮮紅如同戰(zhàn)神一般追了上去。
氣勢完全被壓制的西山軍士兵根本沒敢反抗,他們拔腿就跑,卻跑不過怒氣值滿滿的黃四郎。
隔著幾米遠,黃四郎吐氣開聲,把手里的梭鏢扔了出去,非常精準的就扎中了那個西山軍士兵。
他被巨大的推力推的往前躥了兩步,眼睛往下一看,就看到了貫穿腹部而露出來的矛頭,魂魄頓時離開身體散去,一頭栽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我是和義軍的人,以前在水師的時候跳幫手。我有緊急情況表,要稟告龍頭。”
純熟的粵語傳來,一個西山軍士兵把頭上的辮子一甩,低聲亮出了身份。
聽到龍頭這個詞語,雷阿虎不敢怠慢,馬上把此人往后方轉移,只有他的上司,直屬于大將軍的近衛(wèi)搜捕連的百總霍然,能分清真假。
霍然此時也沒有閑著,他指揮的搜捕連正在四處出擊,專門伏擊西山軍的運糧隊。
他們不注重殺人,反而是專門焚毀糧草,殺死能承擔運輸任務的牲畜,意在破壞西山軍的糧草供給和大軍轉運能力。
等到雷阿虎把人帶過來的時候,霍然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立刻就確定了此人的身份。
來人倒還認識霍然,因為霍然也曾在水師中服役過。
“李少校讓我稟告大將軍,西山軍圍而不攻是在等待北河鄭軍的支援。
阮文岳那廝的太師張文獻說動了此賊,他準備帶著四萬西山軍投靠北河國的鄭主,做北河國的歸仁大鎮(zhèn)守。”
。。。。
軍營中,莫子布淡淡一笑,“北鄭的軍隊還在順化,這烈日爆火的七月,指望他們南下,沒有二十日以上,絕對是做不到的。”
周圍軍官立刻在莫子布面前圍成一圈,參謀軍官們立刻打開了作戰(zhàn)地圖,一個身著法式軍服的上衛(wèi)參謀官拿出資料說道:
“根據(jù)我們的情報,北河鄭國沒有強大的艦隊,他們的小船以前甚至還打不過廣南國,所以不用擔心他們用艦隊運送士兵南下。”
疍家二怪笑一聲,“要是他們敢出動艦隊南下,反倒有利于我們,到時候直接在海上攔住,把鄭軍全送到海里喂鯨魚。”
眾將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只有瑞恩斯坦準將沒有笑,他又習慣性的捋了捋他瀟灑的金發(fā),沉聲說道:
“通過我對阮文岳的簡單分析,我發(fā)現(xiàn)這個人雖然給人的印象是很威武的,但實際上他有很重的依賴強者心態(tài)。
我相信傳回來的情報是真的,但阮文岳等的不是北河國全部軍隊,而是他們的騎兵。”
莫子布摸了摸下巴,仔細想了想問道:“你是說,阮文岳兩次在大戰(zhàn)中被北鄭的騎兵擊敗,導致他在心里有些放大了北鄭騎兵的作用,所以希望騎兵到位之后,再與我們決戰(zhàn)。”
“應該是這樣的。”瑞恩斯坦準將點了點頭,“但無論阮文岳有什么想法,我們先前制定的戰(zhàn)術必須要做出更改了。
北河鄭軍的騎兵從順化南下只有三百公里。
按照歐洲驃騎兵的速度,十天內肯定能趕到,鄭軍騎兵雖然要弱一些,二十天怎么也趕到了。
只要他們一到,我們制定的圍殲戰(zhàn)術,就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所以我建議現(xiàn)在就發(fā)動進攻,在北鄭騎兵到達之前,解決西山軍。”
莫子布原本的戰(zhàn)術規(guī)劃,是準備讓西山軍來進攻他打造好的陣地。
也就是歸仁城外這片丘陵,莫子布在面向歸仁和安仁的兩個方向,都建好了簡易工事,安裝了大炮。
為的就是讓西山軍來撞個頭破血流,然后等到他們筋疲力盡、士氣低迷,再包抄后路干掉他們。
對于莫子布和興唐軍來說,擊敗西山軍不難,難處在于把阮文岳等頭目和西山軍的骨干分子全部殺死或逮住,使得他們不能再隱藏起來到處作亂。
是以莫子布一路都在用驕兵之計,還把安仁城這樣關鍵城池給讓出來,就是怕西山軍不能攻陷安仁,無法進入莫子布為他們準備的口袋。
可是如今一看,阮文岳竟然真的倒向了北鄭,有了北鄭的兩三千騎兵遮護,莫子布同樣無法打出一個殲滅戰(zhàn)。
那這樣的話,那就不如現(xiàn)在開打。
“少將。”莫子布看著弗拉戈塞少將說道:
“命令艦隊起航,收復會安,準備奪取順化,但靖寧號與忠貞號不要出動。”
“全軍做最后的戰(zhàn)前準備,明日停止操練,讓士兵們好好休息一下,三天后,我們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