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化,其實嚴格來說,這個城市并不叫順化,而叫化。
名稱來源是越南陳朝與占城人換來的二州之地上,設置了順州和化州。
順州在北面一點,就是漢日南郡的郡治。
化州則在南邊一點,屬于象林縣管轄,就是現在華人口中的順化。
華人之所以這么叫,是因為昔年大明重新收回安南后,把順州和化州合在一起,設立了順化府。
化州城則是順化府的府治所在,這個稱呼于是就一直流傳了下來。
歷史上,安南各王朝對于順化的統治,是非常不穩固的。
自從漢獻帝初平三年,占城人區連殺了東漢官吏反叛自立以外,順化城就是代表漢文明的古安南勢力與代表南亞婆羅門文化的占城勢力,交鋒的最前線。
一直到陳朝末期,安南朝廷才在這里站穩腳跟。
要說徹底消化的話,甚至得到初代阮主阮淦時期。
冬月二十二,莫子布開始率軍北上,到達了富祿社一帶,距離順化只有三四十公里了。
而他剛到這里,前方就傳來戰報,先鋒官陳光耀回報,武定團擊潰了在香水縣布防的鄭軍。
此時的順化城,遠沒有后世那么大,甚至是它的標志性建筑越南順化皇宮都還沒有修建。
后世從順化市區穿過的香水河還只是順化的護城河,整個城市都縮在香水河以北。
而香水縣城,地處香水河南一處低矮的丘陵處,在相對平坦的香水河以南,算是唯一可以占據地利阻擊的地方,結果沒想到被輕易突破。
冬月二十四,等到從富祿社到香水河以南的道路完全打通,負責后勤輜重的行軍署衙與兵曹將沿途給養站建立完成之后,大軍再次北上,到達了香水河南。
莫子布把大營擺在了香水縣城,然后率軍來到了香水河南的武定團駐地。
站在香水河南,莫子布立馬高處,已經能看見順化城了。
“大將軍,你還記得嗎?咱們殺了張福岳之后,就是從對面的城墻翻越而出,然后到達富祿社的,途中還遇到了猛虎,若不是春,我兩差點就交代了。”
陳光耀不無感慨的回憶著,他還看了看一身戎裝的莫子布,心里想起這些年兄長的變化。
他震驚的發現,由于莫子布現在實在是太耀眼了,以至于以前那是破事都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莫子布笑了笑,陳光耀說到裴氏春的時候,語氣里竟然還帶了一絲絲的甜蜜。
其實裴氏春長得不丑,不是那種一臉橫肉的烈火奶奶,相反相貌還挺清秀的,就是因為常年練武,導致手粗腳大,腰腿也粗的不像話。
再加上一米八多,比莫子布還冒一點的身高,看上去實在不太像一個女人而已。
這真是歷史上的冤孽,雖然莫子布也有心推動過,但沒想到兩人真能成。
只不過呢,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這個時代有權的男人,不對,應該來說任何時代,有權的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事。
陳光耀也一樣,他不可能只娶裴氏春一個的,娶妻娶賢嘛,相貌反倒是其次。
想到這些,莫子布釋懷的笑了,他對左右說道:“先鋒將軍是在為我遮掩呢,其實我們那次是從狗洞中爬出來的。”
左右聽到莫子布都確實不在乎,也都附和的大笑了起來。
不過,莫子布的臉色馬上就轉為嚴肅,“五年隱忍,七年準備,今日我終于返回此地,要為國家撥亂反正,要為廣南百姓,向張褔巒討一個公道了。
我們這些人,受了十幾年欺壓,今日就是報仇的時候,北河兵就算是天兵天將,也阻止不了我們收復順化,報仇雪恨!”
一席話,說的周圍文武氣勢如虹。
正在此時,香水河面水波蕩漾,一艘船頭立著白旗的小船,晃晃悠悠的過來了。
陳光耀把手一揮,幾個武定團的士兵趕了過去,把一個青衣內監和幾個小內侍給帶了上來。
“原來是故人相見,常侍是得罪黃五福了嗎?竟然被派來送死。”
還真是熟人,這個領頭內監是昔年阮褔淳身邊的侍者,當初可沒少拿下嫁女君的事,找前身那個傻大個勒索錢財。
當時傳言,此人已經被張褔巒收買,是張褔巒監控阮褔淳的耳目,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因為阮褔淳坐大海船逃走,都沒帶上他。
內監看著哂笑的莫子布,知道他當初把人得罪狠了,絕無生還之理,因此倒還算是硬氣,這也是黃五福讓他出城的原因。
“首合風采依舊,不過未得教令就提大兵北上國都,是想造反嗎?”
令使司首合,這是莫子布以前在順化做質子時,順化朝廷賞他的小官,大約相當于禮部郎中這種。
禮部郎中帶著大軍無詔令來京城,當然跟造反沒什么區別了。
只是莫子布有點沒看懂黃五福的操作,你都已經縱兵搶劫,把自身道義敗壞盡了,還跟我這來搞這套?
是以莫子布冷笑一聲,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把阮褔旸的地位給定下來。
“常侍受北河賊寇派遣,反倒來跟我說教令?
王孫以留守身份屈從黃五福,辱沒我等南人多矣,難道還想當我們的主公嗎?”
莫子布大喝一聲,周圍的文武也紛紛喊叫了起來,陳太理之子怒沖上前,一腳就把內監給踹翻在地,口中還在怒罵:
“你這閹賊,肯定是早就投靠了黃五福,你們同為閹人,定要臭味相投!”
“王孫屈從敵寇,早就不是我廣南之主了,何德何能還厚顏稱教?”
莫子布左右一看,周圍的怒罵的最起勁的都是順化的高門,他就知道自己的策略,算是成功了。
不過要徹底收復這些人,還得擊潰鄭軍,展示出自己有能力一統安南后,他們就會哭著喊著爭搶投靠的。
莫子布其實不知道的是,他其實是這些人的救命恩人。
歷史上十多年后阮文惠北上,可沒有這么輕松了。
這家伙就是越南歷史上的黃巢,一頓屠刀把北鄭南阮的京漢高門都砍得差不多了。
歷史上阮褔映上臺后,阮朝為什么那么像一個漢家王朝?
就是因為阮文惠把安南的京漢高門幾乎殺光了,阮褔映能依靠的文化人,只有嘉定的明香人和與明香人深度綁定的嘉定京漢高門。
而假如莫子布不是還要北上的話,阮文惠的屠刀政策,其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但可惜了,莫子布沒法用這個選項,不能把安南整的幾十年都不能恢復元氣。
“莫首合,王孫與宗室大臣們都在城中,你要是還要進兵的話,他們也會性命不保。不如此時退去,王孫愿將順化以南的土地,都封給你。”
被打的口鼻來血的內監大聲喊道,看來,這就是黃五福真正的目的。
莫子布長笑一聲,“這不是王孫說的,是黃五福許諾的吧,只可惜我莫子布不是為自身權力富貴而來,而是為萬千百姓而來。”
說罷,莫子布親自上前,一把揪住內監的衣領,掏出短刀一刀就將他捅死。
周圍的近衛也一擁而上,把這支舉著白旗的‘使團’殺的只剩一人。
“你回去告訴黃五福,讓他不要幻想了,要么退回北河,要么就準備決戰吧!”
莫子布用堅決和聲色俱厲阻止了內監最后的話,因為順化城內不單單有阮褔旸,還有大量南阮的大臣,很多還是追隨莫子布順化高門的長輩。
除了這些人,城內大約還有兩萬百姓被黃五福扣押了起來,想來黃五福肯定會利用他們的。
這事,從道德倫理上無法規避,那么就干脆避而不談。
。。。。
順化的城墻雖然并不是非常高大,但得益于香水河,防守起來還是很輕松的。
因為順化城就在香水河邊,且利用香水河充沛的水流,在最靠近城墻的一邊,又有一道護城河。
這樣算起來,順化城就有兩道護城河,第一道護城河就是香水河,第二道則是引香水河之水形成的人工運河。
在第一道和第二道護城河之間,陸地面積非常狹小,大軍根本伸展不開。
且這塊陸地面積,還處于順化城頭老式艦炮的轟擊范圍之內,真要想從這里攻城,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承受的傷亡也會很高,
是以莫子布召開軍議之后,決定繞開南城,從其他地方渡過香水河,然后尋找一塊合適的陣地進攻。
第二日,陳光耀率羽林近衛、武定倆個團沿香水河南下,足足走了八公里左右,才找到可以渡河的地方。
然后,這處可以渡河的之地對岸,鄭軍已經利用這一年多的時間,修筑起了七八個互相依靠的堡壘群。
陳光耀淡淡一笑,指著遠處的堡壘群對陳成吉說道:“黃五福不愧是宿將,早就算好了我們的渡河之地,不過還是受限于見識,誤判了我們的火力。”
陳成吉大笑,“堅船利炮的時代已經到來,黃五福還仿佛活在重甲長弓的時代。
先鋒,向大將軍請海軍援助吧,用艦炮把這些修在岸邊的堡壘全部轟塌!”
順化城中,黃五福的臉色不算太好,因為他突然發現,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曾經以為穩如泰山的事情,都有些變了味。
比如曾經,黃五福就以為他對三府軍的控制是非常有力的。
但等此次真正下達籌集糧草的命令之后,他才發現,他對三府軍的控制力,遠沒有他以為的那么強。
按照黃五福的計劃,這十三萬石軍糧在張褔巒已經同意出四萬石的情況下,只需要稍稍找這些高門大戶湊一湊,就是能夠湊齊的。
他當然知道下面的百姓已經快活不下了,所以為了不把這些百姓全部推到莫子布那邊去,黃五福還專門召集該隊(三百人)以上軍官,親自做了部署和勸告,讓他們不要去騷擾鄉間。
但這些人一出了順化城,就把所有的軍令拋之腦后,比賽似的,一個比一個狠,直接就把順化南北給禍害的不成樣子。
以至于黃五福布置的第一道防線,即香水縣城都沒法守住。
看到黃五福還在糾結軍令,阮有整走過來勸道:“公爺,三府軍從來就是如此桀驁不馴,大敵當前,也不適合再整頓軍紀。
幸得目前城外堡壘群已經修建完畢,先擊退莫五的南軍,以后再仔細計較吧。”
黃五福聞言,只能點了點頭,他知道阮有整實際上也只是在安慰他,這次三府軍的劫掠民間,可是從上到下都有參與,根本無法追責。
“你持我寶劍去告誡城東諸軍,守得住堡壘,擊退了南賊之軍,我親自到大王那里為他們請功,若是失了陣地,數罪并罰!”
黃五福想來想去,確實只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和一條路可走,如果順帶能把這個壓力化為三府軍用命的動力,那就最好不過了。
阮有整見黃五福想開了,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他就怕黃五福鉆牛角尖非要嚴肅軍紀,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轟!轟!”只可惜,就在阮有整接過黃五福寶劍的時候,城外突然傳來的巨大的轟鳴聲,以至于在順化內城的兩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阮有整與黃五福驚慌的對望了一眼,突然出身乂安大豪商家庭的阮有整大叫一聲:“不好,不好,南賊的大海船來了!”
黃五福人都還是蒙的,阮有整已經汗如雨下了。
“公爺,臣一直在思考,為什么南賊莫五不動用水師,現在想來,他一直隱忍,應該就是為了這一刻,城東堡壘危矣!”
阮有整還是猜錯了一點,莫子布本來準備是到了入東京(河內)的時候,再給這些安南人一些驚喜的。
但誰叫黃五福實在是有兩把刷子呢,他把堡壘挨著香水河邊修建,簡直就是水師戰艦最好的靶子,不動用海軍,莫子布感覺都對不起自己。
順化城東,北河鄭軍那些距離香水河只有一二百米,用黃土和石塊筑起的堡壘,成了最好的靶子。
當然,由于香水河的水量并不算非常大,一千四百噸的靖寧號進不來,但是另一艘四級戰列艦忠貞號卻能進來。
忠貞號雖然也有一千四百多噸的排水,但莫子布讓人把船上的小口徑火炮拆除,攜帶的彈藥由其他船負責運輸后,成功把自重減輕到了一千噸以內。
同時,靖寧號上的三十六磅巨型艦炮被安裝到了忠貞號上,這使得忠貞號成為了一艘只裝備了二十六門三十六磅艦炮的奇怪戰艦。
這在海上肯定是要出大問題的,但是在此刻,卻非常好用。
呼嘯的炮彈,如同流星般砸向了鄭軍的堡壘,十幾個鄭軍窩在一個土堡后面頭都不敢抬,但突然間,他們就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原來一門三十六磅炮發出的巨大彈丸,非常精準的擊中了他們的土堡,霎那間,巨大的能量,直接將這個土堡給削去了三分之一。
里面的十幾個鄭軍當場被炸飛三四人,余者也口鼻來血不成人樣。
黃廷寶目瞪口呆的看著香水河上那高如城垣的巨艦,他的副將則帶著點點血跡過來哀告。
“郡公,我們的千斤炮根本夠不著那些南賊的大海船,就算僥幸命中,連船體都無法擊穿。”
“那三千斤的大將軍炮呢?”黃廷寶怒吼一聲問道。
副將臉色更難看了,“三千斤炮很難調整射擊方向,往往我們才動瞄準,但大海船又跑遠了。”
黃廷寶急的眼睛都突出來了,但他也毫無辦法,只能看著以忠貞號為首的興唐軍戰艦猛烈開火,不斷摧毀鄭軍的堡壘。
三個小時后,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只剩下了一點點太陽的余暉,在頑強照耀著大地。
興唐軍咚咚敲響了戰鼓,在海軍戰列艦的掩護下,興唐軍以羽林近衛團和嘉定鎮武定團四個連開始了渡河。
而在他們渡河的同時,忠貞號已經把靠近香水河的鄭軍堡壘轟的差不多了。
幸運號這種只有四百多噸甚至更小的中式戰艦則貼近河邊,用它們的八磅加農炮,不停轟擊妄圖前來阻止興唐軍登陸的鄭軍。
黃廷寶雙眼充血,提著長劍命令下面的軍官出戰去攔截登陸的興唐軍,但這些三府軍軍官可不是傻子。
嗯,也還是有傻子的,但都已經被大炮給轟成肉沫了,留下的可都是聰明人。
因此哪怕黃廷寶威逼利誘,這些人沒一個還愿意上的。
就在黃廷寶有些惱羞成怒的時候,阮有整手持黃五福的寶劍趕到,“公爺有令,退回城內,等靖王大軍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