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想要找由頭鬧矛盾,就沒有鬧不成的事。
西里夫沒有阻止三星堂的人進城買酒,甚至為了不讓這些家伙發怒,本來嚴格按照教義不準任何人喝酒的西里夫,還專門暗示那些家里存了酒的信徒,可以放心出來把酒賣給三星堂的人。
于是,就在坤甸城內天方教徒即將開始昏禮,也就是每天五番拜倒數第二禮拜的下午六點左右,沖突立刻就爆發了。
最開始自然是華人找酒鋪的麻煩,不是說天方教徒的酒兌了水,就是說缺斤少兩。
而這,竟然還不是冤枉,這些土人冒著違反教規的風險都要釀酒來賣的,有幾個良善之輩。
他們都是土人中的奸商,不短斤缺兩、以次充好、制假售假才不正常呢。
于是很快就從言語沖突轉變為街頭互毆,而城內有兩三萬土人,華人進城者不過數十,打不過的三星堂華人立刻就選擇了動刀子。
土人當即被捅殺十余,這一下,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三星堂的華人走了,北城剛打開的小門一關,就要來個甕中捉鱉。
然后有幾個華人跑得快,竟然沖了出來,隨后添油加醋的消息就開始滿天飛,憤怒的華人不斷聚集在北門外鼓噪。
西里夫其實也還做了一點華人和土人起沖突的預案,于是立刻就把被堵住但還沒被打死的華人,給放出了城。
然后找人面見劉耀宗,請他彈壓。
而劉耀宗也很‘給力’,在北門外一番賣力表演,把三星堂華人的怒火給強行摁了下去。
西里夫見劉耀宗確實是識大體的,看起來沒什么異常,于是放心開始找人與劉耀宗商議該如何辦。
畢竟土人被殺了十幾個,華人也有好幾個失去了生命。
劉耀宗趁機派人進城索要被殺幾人的尸體,說是要清楚是誰,好精準安撫他們的親人,至于如何處理,等明日再說。
西里夫不疑有他,把五具尸體送出了坤甸城外,然后這就麻煩了。
戌時正,晚上八點。
尸體被送到了大量三星堂士兵面前,基本都被破壞得不成樣子了。
被群毆的嘛,幾百人追著亂砍,能有幾塊好肉就怪了,就算有,劉耀宗也不會讓他們有。
在有心的煽動下,怒火迅速在全軍蔓延,這些人基本都是鄉黨,三千多人中至少一半的人都能死去的幾人沾親帶故。
然后各分堂的大佬,各黑心礦主們一頓煽動,這些平素就欺男霸女,作威作福的打手丁壯們,哪忍得下這個口氣。
他們來到劉耀宗的帥帳外請命,劉耀宗假裝說些什么顧全大局之類的,直到徹底激起了所有人的怒火,才假裝只能同意。
在這種復仇怒火的推動下,早就敲定的天一亮就進攻的方案,得到了完美的執行。
大量憤怒的三星堂打手趁著夜色悄悄開拔,堵住坤甸四門的各處通道。
而城內,西里夫和土人們對此根本沒有準備,他們還等著天亮了跟劉耀宗談判呢。
西里夫甚至還有點生氣,他覺得自己好心滿足華人需求,又是華人主動挑事,死的人也比華人多,吃虧吃大了。
按照另一位教長的意思,必須要借著這件事,狠狠殺一下華人們的威風,讓他們在心里建立起坤甸已經屬于自己這方的印象。
結果第二天,土人們還在睡夢中,戰斗直接就打響了。
三星堂的華人揀選勇士用勾爪爬上城墻,然后打開城門,接著按劃定好的區域展開大搜捕。
火光沖天而起,到處都是喊殺聲和哭嚎,凡是敢反抗的都被殺死。
一時間各處血流成河,組織度本來就比三星堂的人低,戰斗力也遠不如這些強壯打手的土人,壓根沒組織起來多少反抗。
想要沖出去,結果四門都被堵住,跑無可跑。
下午一點,西里夫帶著核心教徒固守的簡陋寺廟被攻陷,西里夫全家,以及上百從也門來的阿拉伯雇傭兵全部被殺死。
坤甸,落入了三星堂的手中。
。。。。
與此同時,陳聯也開始了行動,他的八百人有一個很好的保護色,那就是潮州人。
潮州陳大三兄弟開辦的聚盛公司在山口洋到東萬律一帶有生意,他們下面的潮州人也經常在這一帶活動。
甚至最開始三星堂的劉乾相還讓人勸說過他們,陳大等人也確實一直沒明確表態,只等到王后鄭詩詩派人來了才站隊。
這些因素,加上三星堂的探子一直緊盯著三發的興唐軍,看到他們確實沒有大的調動,終于使得劉乾相等完全忽略了從山口洋登陸的陳聯所部。
甚至陳大還幫陳聯策反了一些三星堂的人,準確抓住了三星堂出兵坤甸的事件。
而陳聯的快速出擊戰術,也驚掉了很多人的下巴。
想象中陳聯應該是帶著八百勇士,以雷霆之勢,血戰到底,才攻破一路的三星公司的碉樓關隘,抵近東萬律。
但是實際上不是。
旗勝圖距離東萬律只有十公里不到了,在旗勝圖的山上,就能直接看見坐落在河谷中的東萬律城,說是最后一道防線也不為過。
而陳聯手中拿著的,并不是兩把鋒利的泰刀,而是一張黃色的絹布和一張雪白的紙張。
絹布是我莫大王的教令,雪白的紙張實際上是地契。
前面的關卡他基本都是這么過來的,見血的只有一兩處少數幾人。
“劉兄弟,大王的爵位可是非常珍貴的,這不單單是信任,還是保障。
自從仁德大王開基立業以來,只要得到了爵位或者議員身份的,除不赦之罪外,還從未有一人被怒而治罪過?!?
陳大臉都笑爛了,因為這事干成,他的爵位也有保障了,加上老二去春蓬都封爵,老三去順化跟隨大王,陳家飛黃騰達了呀。
“還有這莊園,你旁邊挨著的,可是嘉定大儒武長纘家的莊園,日后你的子孫,那就是真正的文化之家讀書人了。”
被陳大稱為劉兄的家伙只遲疑了兩三秒,噗通一聲就對著陳聯跪下了。
“仁德大王是咱明香人自己人,劉乾相作惡多端又不識抬舉,小人愿意棄暗投明?!?
劉乾相要是看到這一幕,保管被氣得心臟病突發一命嗚呼,這個說他作惡多端、不識抬舉的可不是別人,正是他最倚重的侄子。
劉乾相跟這位‘劉兄’的父親,可是同一個祖父血親堂兄弟。
而劉兄過了最開始的尷尬之后,一點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么優厚的條件,不投降才是腦子不清楚,莫大王要早說他這么舍得,自己早就不抵抗了。
特別是我莫大王并不是什么番邦之王,也不是滿清那邊的王,對于劉家這樣的明香人家族,投靠起來更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而隨著旗勝圖的投靠,陳聯一路金錢開道,三星堂在東萬律面向三發的北方精心布置的防線,輕易就被打穿了。
荷蘭的阿德里安上校還估計三星堂的碉樓關隘,會禁承受不住大口徑加農炮和臼炮的攻擊,但實際上根本沒就沒有發生多少戰斗。
。。。。
劉乾相滿頭大汗的從噩夢中醒來,他夢到了祖宗身穿山紋甲在朝他怒吼,追問他為什么要跟紅毛鬼合作害人。
然后沒等劉乾相辯解,畫面又一變,變成了他被押到一個好像是皇宮的地方,周圍都是拿著刀斧的夜叉,不聽分辨上來就要捅殺他。
相比起三子劉耀宗,劉乾相其實還算是有那么一點點沒被徹底丟掉的良心。
當然,這個良心不耽誤他壓榨過番來的華人,劉乾相并不認為這些人是他的同胞。
他唯一良心不安的,還是跟荷蘭人合作這方面,這讓他感覺有點小小的對不起祖宗。
聽到他的驚恐大喊,不一會老妻就托著一盞桐油燈從外面進來了,“老爺是做噩夢了嗎?喝口熱茶壓壓驚吧。”
劉乾相有些疑惑的看了老妻一眼,自從他開始偏心三子劉耀宗之后,老妻就很少來他的房間,一般都在隔壁吃齋念佛。
劉乾相的長子劉耀良是老妻所生,而三子劉耀宗是第四房小妾所生,有段時間劉乾相甚至想把第四房小妾扶正來著。
后來因為長子劉耀良背后也有一些人支持,特別是老妻娘家也算是三星堂大姓,劉乾相最后才作罷了。
只不過最近因為與莫家的沖突,長子劉耀良徹底失去了一切支持,到現在還被關在祠堂。
接過熱茶喝了兩口,劉乾相的心神穩定了很多。
他以為老妻最近這么關注他,隱隱有討好的意思,是想讓劉乾相把長子劉耀良給放出來。
劉乾相雖然不待見劉耀良,但總是自己兒子,他也沒準備把劉耀良怎么樣,只是現在不能放出來。
“阿良的事情,你不要多想,過了這段時間,他認了錯,自然就可以出來了?!?
老妻不悲不喜的看了劉乾相一眼,“阿良會如何,自有佛祖保佑,倒是老爺你違背祖訓,還招來了興唐王這樣的強敵,就不擔心自己嗎?”
“頭發長見識短,你懂個屁!”劉乾相一下就有些繃不住了。
“阿良就是被你教壞的,五代人的祖業不想著怎么守住,竟然愿意獻給莫家換富貴,那才是違背祖訓,我劉家。
??!來人??!”
劉乾相正在痛快怒噴,但突然猛地一驚,因為當他有些老花的眼睛適應桐油燈微弱的光亮后,驀然發現,老妻身后還站著一個壯漢。
這壯漢不是別人,正是老妻的親侄子,長子劉耀良最堅強的后盾。
“姑父不用喊了,大王的大兵已經進城了,東萬律不能毀在你這種人手里?!?
“好啊,你個吃里扒外的家伙!”劉乾相大罵,然后又是一驚,“你是怎么從山口洋回來的,難道。”
“沒錯,聚盛公司投靠了仁德大王,不單是潮州人,從山口洋到旗勝圖的守關大爺都投靠了大王,你侄子劉耀興也一樣?!?
劉乾相一陣天旋地轉,猛地坐回到了床上,忽然又爬起來就想跑。
然后咚的一聲,老妻侄子一棍就把他打翻在了地上,然后迅速捆住。
“二姑,拿了他的鑰匙,你帶路去把阿良放出來,我去開城門,接仁德大王天兵入城!”
劉乾相抱著劇痛的大腿在地上大聲慘叫,雖然確實痛得很,但他其實忍得住,只是想用這種辦法引起外面的注意而已。
但他最終還是失望了,外面雖然傳來了喊殺聲,繼而東萬律關帝廟的大銅鐘也哐哐響了起來。
但兩刻鐘后,喊殺聲就停歇了下去,長子劉耀良慘白著臉色走了進來。
“阿爸,這是你逼我的,你和阿宗他們做了那么多喪良心的事不說,還勾結紅毛鬼對付咱唐人自己的王,劉家不能毀在你們的手里。”
“老四!”劉乾相沒去看長子劉耀良,而是看著外面慘叫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直接就昏了過去。
在臥室門外,他的第四房小妾,劉耀宗的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