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莫子布這個位置,最忌諱跟年輕人談利益,跟老人談理想。
年輕人是初升的朝陽,心中有對所有未來的美好想象,這是人一生中最好,最容易被感動的時光,大多數人在這個時候都是有夢想的。
你要在這時候跟他們談利益,他只會覺得你庸俗甚至骯臟,就算能收攬到一些,就算有才能,也大多不是什么好鳥。
所以對于鄭錦水這一批莫子布親手調教出來的年輕人,莫子布很少說以后會給他們多高的爵位,多高的官職。
反而不斷用岳武穆、徐達、常遇春的事跡鼓勵他們,灌輸驅逐韃虜,收復河山的信念,這比給什么利益都管用。
而對于老人來說,他行將就木,見過看過了,理想對于他們,早被現實磨平,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所以你得給他講利益,直接把好處擺在面前,讓他一見就知道該不該下注。
所以陳太理沒用三天,他只用了一天半,就統一了人心。
對于這些順化的京漢高門來說,支持莫子布收益簡直大上了天,要付出的,雖然也很多,但絕對值得。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些遠居天南的就算跟著莫子布鬧事,最后也不會得到什么懲罰。
因為滿清注定無法管轄這么遠的地方,說不得到時候還要來收買他們。
陶維德坐在陳太理下首一點點,他把那天莫子布的觀點整理了一下,隨后散發給在座的順化高門族長看。
“我覺得,仁德大王這套理論雖然粗糙了一些,但還是很可取的。
如果把大唐之后的五代、兩宋都看成割據的話,道理是講得通的,從這個角度批駁黎…黎利,也是可行的。”
“但是要把莫太祖也給說成順天應人的話,除了金甌無缺以外,還是要從華夷之辯出手。
黎利出身九真蠻人,所以要變夏為夷,抗拒一統,而莫太祖漢人華民出身,自然要歸夷為夏。”
阮久策緩緩說道,其實此時的莫登庸名聲還沒壞到后世那個程度,在此時,安南內部大多還是視莫登庸為活曹操,因為他造了后黎朝的反,又殺了黎昭宗等一大批皇親國戚。
最主要的,還是阮淦、鄭檢幫助后黎朝復國,歷史由勝利者書寫,莫登庸就成了失敗的活曹操。
此后到了越南被法國殖民,中國則在滿清統治下陷入了至暗時刻,許多越南人有一種新認了一個惡霸做干爹后,嫌棄自己老爹只是個民工的詭異優越感。
他們覺得文化血脈來自中國是件不光彩的事情,遠不如西方干爹高貴。
在這種思潮下,越南史學家開始把莫登庸內附批評為賣國賊,尤其以越南著名史學家陳仲金為代表。
而到了越共黎筍時期,這白眼狼為了靠攏蘇聯,完成越南東南亞小霸主的愿望,于是開始猛烈攻擊莫登庸,稱莫登庸為越南的兒皇帝石敬瑭。
矛頭所對準的,就是越共中的親華派長征、黃文歡、朱文晉等人,暗指這些人是跟莫登庸一樣屈膝北面的兒皇帝。
但目前嘛,還在第一階段,還沒多少人覺得莫登庸是賣國,因為后黎朝自己都是父事中原的,莫登庸篡位后,多得是人去大明告狀。
且莫登庸雖然內附了,道君皇帝嘉靖也只是取消了安南國王的稱號,莫登庸仍然以安南都統使的名義權攝安南國事,壓根沒多少變化。
是以聽了阮久策的話,一眾人紛紛贊同,都覺得從名教入手,講華夷之辯,揪住家國天下這一條來宣傳,是可以的。
陳太理之子陳太興也有些興奮的說道:“這華夷之辯一開講,那就是在為我等正名,之后北人就再也不敢說咱們是蠻夷了。
且此時中原被東虜占據,仁德大王乃是明之遺民,正合洪武太祖驅逐韃虜、重開天地之道,我等附之尾驥百利而無一害。”
看到所有人都表態完畢了,陳太理才出來總結,“要干,就要下力氣來干,不要左想右想,舍不得三瓜兩棗。
咱們這些長房,借著祖產、族產的名義,上不交稅,下把自己族親當做佃戶,確實有違道義,也該改改了。
今日你們既然都同意了,那我這就去大王那里復命,等我出了這個門,事情就定了下來,誰還要再陽奉陰違,舍不得那三兩個銅板,那就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行宮中,莫子布拿著一封書信遞給了吳文楚,這封書信是他名義上的侄子黃公質寫給他的。
黃公質是北河的農民起義軍領袖,原本姓莫,是越南莫朝的疏宗,算起來是莫子布的侄子。
我莫大王八年前出了會安的第一仗,就是去榮市救了黃公質部將阮陀求,走時又命阮陀求帶信給黃公質,表示他五年之內,必到北河。
雖然莫子布沒有完成這個承諾,但他打殘了北河鄭軍,也算是給黃公質解決了大麻煩。
歷史上黃公質在1768左右因北鄭圍剿,走投無路,急火攻心而死,其子黃公纘等逃往滿清,被安置到烏魯木齊,至今仍有后嗣在。
而這個時空,因為莫子布的利好消息,黃公質足足多活了五年半,但目前也已經油盡燈枯了。
其子黃公纘只有十一歲,無法掌控局面,因此來信懇請莫子布這個遠房叔叔派人到蒙天崗統領部署。
“家侄在信中說,母弱子幼,想讓吾派一員統帥前往蒙天崗接替,思來想去,唯有你吳文楚最合適。”
莫子布說著,在地圖上給吳文楚指了指蒙天崗的位置,就是越南西北的奠邊府。
這地方其實不是什么山高林密的窮苦之地,至少在此時來說,蒙天崗山環水繞、糧食豐足,其民勇悍善戰。
黃公質在蒙天崗二十年,控制了十州之地,憑借天險,多次擊敗討伐的北河與想要控制蒙天崗的老撾瑯勃拉邦王國軍隊。
“黃公質占有十州之地,但實際上只有蒙天崗周圍還算有價值,安全處說他有民十三萬,兵三千,應該是可信的,再多,蒙天崗就養不活這么多人了。”
莫子布繼續說著,“但人數雖少,卻多老兵,他們與鄭軍搏殺十數年,非常了解北河。
若吳卿能團結撫慰黃公質所部,在吾進兵北河之后,從西北順流而下,當有事半功倍之效。”
吳文楚點了點頭,“大王所言極是,臣也愿意去蒙天崗領兵。”
對于他這種野心勃勃的人來說,獨當一面就是最渴望的。
“然臣以一個外人的身份要到蒙天崗接替黃氏基業,還需要大王多多封賞黃家,使其甘愿。”
莫子布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吾準備冊封黃公纘為高平郡公,世襲罔替,讓其恢復莫姓,以后就是王族了。
其部將鄧廷嘉封蒙天崗宣慰使,允他三代鎮守蒙天崗,其余阮勵求、阮陀求等將,皆有鎮守使封賞。”
吳文楚聽到莫子布這么說,立刻就松了一口大氣,他現在可以確定,莫子布確實是缺一個人去統帥蒙天崗黃公質的部眾,不是隨便找個借口把他派去送死了。
同時吳文楚也明白,這仍然是一個試探,如果他干得好,未來才有進入核心的機會。
假如他又投向了阮文惠,那么也不過只能給莫子布進入北河增加一點困難,阻擋不了大勢。
“你原本延慶團所部一千二百人,現在還給你,吾還準許你自罪囚和順化民夫中,征召五百勇士,組成新的延慶團。”
吳文楚立刻跪下拜謝,“臣領命,定不辱使命。”
送走了吳文楚,陳太理就進來了,莫子布也很高興這些家伙能識時務,穩定順化這一百多萬人,為他北伐北河提供后盾,是莫子布的第一要務。
“臣回去之后,立刻組織各家各門自查,按照土地多少,最低者也要出三十個恩鄉試名額。
原本土地上的佃戶,將由本門子弟率領,尊大王教令,前往嘉定和西婆羅洲屯墾。
此外,歷年各高門大戶積欠之稅,也會盡快上繳,預計不少于糧十五萬石,布八千匹,以助大王消滅北河鄭氏。
臣還組織陶維德等,選定以華夷之辯,儒學文教入手,批駁黎利,為太祖洗刷冤屈。”
莫子布大喜,放本門底層子弟出來考恩鄉試,就相當于把捏著的土地,吐出來一大部分。
補繳昔年積欠的賦稅,相當于放棄了高門最大的權力之一,要知道在以前,這些高門所在的縣社,朝廷是收不到他們的稅的。
至于開始批駁黎利,為莫登庸內附造勢,更是莫子布最需要的。
“兄長及諸位深明大義,吾感慨莫名,日后驅逐韃虜,興復漢家之后,吾當于安南舊地設廣南行省,每科科舉至少為廣南留六個會試名額。”
按明清科舉,只要進了會試,就肯定是高中的,只分前三甲,進士及第,賜進士,同進士的區別而已。
陳太理聽完,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這六個名額,就是保底,表示日后廣南在科舉上,不會落后太多。
而且這是給最下面高門子弟的,他們這些現在入股的,利益只會更大。
至于莫子布能不能成功,陳太理覺得還是有一定可能的,至少莫子布進北河,完全沒問題。
“關于吾那位伯祖的問題,咱們只論證他內附是順天應命就可以了,逼殺黎王及宗室這些,就不要沾,以免被人針對。”
莫登庸有些事情是沒法辦洗的,確實比曹操做的還過分,而且莫子布拿出莫登庸,也只是想證明內附的正確性,那就干脆不要管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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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午節,就在莫子布于會安大規模舉行龍舟賽的時候,恩鄉試如約舉行。
莫子布共取禮生兩千五百七十一人,賜田十二萬九千畝,剩余二十余萬畝土地,全部變成了王莊。
賜田上原本的佃戶,則由這些禮生的兄弟招募,前往西婆羅洲建立種植莊園墾荒。
鬧事的十三家中,莫子布只殺了阮有進等罪魁禍首七十余人,其余連帶家屬四千余人,也全部放逐西婆羅洲。
隨后,莫子布又封吳文楚為蒙天崗宣慰使,延慶團千總,授上校軍銜,率兩千人走密林前往蒙天崗,替換快要病死的黃公質,為北伐北河,作最后的準備。
同時,莫子布引導的華夷之辯也開始四處傳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到莫子布身上的反清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