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自求多福了啊!”阿力嘆了一口氣,“我們現(xiàn)在只有等了?”
“對啊,只有等了。”千良把雙手枕在腦后,像是要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先坐一會吧,我們奔波了一個早上啊!”
“坐?”阿力環(huán)顧著周圍,這里除了荒草就是垃圾,看來只有席地而坐了。千良卻舒服地陷進一張華麗的沙發(fā)椅里,不無得意地看著他。
他腳下的荒草亦陡然大變。那種踩在土地上的堅硬質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駝毛地毯的柔軟觸覺。華美的廳堂在他四周仿佛繁花盛開一般,漸次延展開來。
那是一間寬敞的會客室,擺著沙發(fā)、扶手椅、茶幾、衣帽架,一切都籠罩在枝形吊燈柔和的光線下,會客室的另一側飄來食物誘人的香味,一塵不染的長臺上擺滿了各色糕點、水果、冷盤、面包、吐司、果醬、意面、濃湯、鮮嫩的香腸、烤得金黃的雞腿和肉串,臺子的盡頭燃燒著明亮的爐火,肉排正在鍋子里滋滋作響。
“哇!”阿力張大了嘴巴,“你的巫術可以憑空造物?”
“我又不是神靈,哪有那種本領。”千良笑了起來,“這是我的魔法帳篷,平時隱藏在身邊,需要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當然需要用到好幾個術式。”
千良已經開始在一片面包上涂著果醬,“稍稍享受一下吧,因為夜晚會很漫長。”
少女的呼喊與哭泣仿佛無數(shù)鎖鏈拉扯著雷凜的神經與四肢,讓他想邁步打開那扇緊閉的鐵門,送她們回家。
他的眼睛在與另一雙眸子對視的那一刻,對方的意識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池塘將他淹沒在內,他幾乎要失去對自己精神與身體的控制。
更可怕的體驗接踵而至,在這意識混沌的間隙,她們的把戲喚起了他心底一直深藏的那份自責與愧疚,那愧疚根植于血脈中與生俱來的良善與高尚,只是他殺死了自己所有的善意。
而此時的哭喊與瞳力仿佛招魂的白幡,在曠野的大風中獵獵作響,要讓他的善意死灰復燃。
他感到自己的喉嚨與眼角泛起酸澀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失聲痛哭并屈服于內心涌動的罪責。他只知道,不能再讓兩個女生的把戲持續(xù)下去了。他的身體動了起來,雖然只是微小的幅度,指尖的白芒刺破了掌心。
銳利的疼痛驅散了所有幻象,遍及周身的耀目白光發(fā)出驚雷般轟隆的巨響,兩位女子像是兩枚微不足道的羽毛被高高揚起,慘白的閃電追上了她們,將她們束縛在空無一物的墻壁之上。
男人一言不發(fā),摔門而去。電光的威勢中,她們漸漸陷入昏睡,根本聽不到男人在房門之外的飲泣之聲,像是要用淚水將那善行的火星再度熄滅。
“阿力,你的神力現(xiàn)在能發(fā)揮多少。”千良已經用了甜點,正在啜飲著果汁,他沒有理睬阿力疑惑的表情,繼續(xù)說道,“你的力量很強,可以掌控香氣,但是攻擊的招式呢?乾闥婆應該還有一種能力,就是樂聲,你的樂器是什么?”
“因為我們很快就要去打架了,所以要看一看底牌吧。“阿力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吧,我一直很窮,直到現(xiàn)在也是,所以沒錢去學那些小提琴啊鋼琴啊豎琴啊之類的樂器,但我會竹笛,是和村里的戲班子學的,我學的很快!天賦異稟吧!”阿力笑了起來。
千良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至于攻擊的招數(shù),我可以用香味舒緩情緒、治療傷痛,可以制造一些幻境,但這些沒什么攻擊的能力。至于樂音,應該是可以施展精神攻擊和幻術,但是我也沒有深入實踐過。”
他看著千良,像是為了安撫一臉錯愕的對方,“哦!當我覺醒的時候,我獲得了一柄劍和一支竹笛。”他將雙臂交錯,凝神了一會,兩道赤紅色的光芒浮現(xiàn)在二人眼前,紅光很快消散了,顯露出一柄長劍和一支竹笛,看上去平淡無奇,“底牌就這些了,我說完了。你會不會很失望?”
阿力幾乎在小心翼翼地看著千良,后者卻笑了起來,“阿力,你要記住,決定實力的本質因素在于身體中蘊含的力量以及血脈,你傳承了神明的血脈,并且覺醒了那份力量,你需要的只是訓練。”
“我要順便問一下,你在里會的圖書館找到解開神明封印的方法了嗎?”
“哦!我差點忘了。那個解開惡魔封印的陣法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拯救被封印之神,必以神之形神俱滅。很奇怪,對不對,如果解開封印,神明也會死,那么何來什么拯救。”
“不說這個了,封印神明已經匪夷所思,解開封印必定更加困難。但是如果是那個兇手封印了神明,施術者一旦失去力量,封印自然就消失了。”千良微笑著,像是在給彼此鼓勁。
千良揮舞雙手,施展著令人眼花繚亂地術式,“阿力,你要再次進入我的意識。這次僅僅是我自己的精神領域,所以會更穩(wěn)定一些。我的劍術雖然比不上專業(yè)的劍客,但是很多劍招我也學過。你要跟隨那些軌跡,學習如何使用利劍。你學的很快,應該能在午夜之前掌握不少技藝,再配合你的神力,就可以應付很多局面了。我在精神領域中設置了一處習武場,你可以在那里練習你的竹笛。”
千良輕輕撫摸著阿力的臉龐,小麥色的皮膚飽含著力量,他下巴的輪廓如此棱角分明,他的眼眸依舊充滿對這個剛剛認知的世界的好奇與渴望,他的心跳清晰可聞,因為即將來臨的戰(zhàn)斗而熱血澎湃。
千良搖了搖頭,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異能的世界絕非如同這座魔法帳篷般光鮮亮麗,雖然魔法很華麗,巫術很絢爛,咒術那黑暗的亮色令人沉醉,還有那些多如繁星的異能。
但異能的歷史、與惡魔對抗的歷史、遭受迫害的歷史、英雄亡魂的歷史、血流成河的歷史,那些歷史又怎么能在這短短的一瞬一一道明。
他看著年輕的半神在術式之下,已經開始昏昏欲睡。他忽而覺得有一團情愫正在心中發(fā)酵,讓他流下熱淚,這剛剛結識的少年,對他真是放下了所有防備,施以全部的信任。
他輕嘆了一聲,吐出最后一個符咒,一直以來,他以式神行走于人間,關乎友情,關于羈絆,他所知的不過是書中的幾行鉛字,他甚至不知道之于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友情,自己會不會是他另一個躺在通鋪之上的兄弟。
“阿力,你知道嗎?即便借助天象,以我的力量也只能撕開隱藏結界的一道口子,唯有一人可以進入。
阿力,我會進入那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下端顏和木馨,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一擊斃命。但無論結局如何,你都要阻止他,阻止那個陣法的完成,你還要找出解救那位大人的方法。
阿力,你要原諒我,原諒我將你作為最后的底牌,原諒我即將不辭而別,原諒我如此孤注一擲。我的精神領域即將分離,我將它托付與你,也許再也不必還給我了,請你,請你,精進自己的技藝吧!我的兄弟!”
千良在阿力的耳邊低聲呢喃著,他知道此刻的阿力已經聽不到他在啰啰嗦嗦些什么。
然而,一旦從精神領域中醒來,方才所有的傾訴都會字字入耳。
巫者一旦與精神領域分離,死亡即是不遠,所有的遺言必將悉數(shù)傳遞給繼承者——這是任何巫術都無法逆轉的鐵則。
千良托著陷入熟睡的阿力,將他放在沙發(fā)上。千良徒自笑了起來,以后的夜晚大概會漫長得宛如極夜吧。
千良在地毯上坐了下來,精神領域的剝離,讓他感到整個身體空了一半,他靜靜積聚著力量,巫力的運行絲毫未受影響,縮短的唯有壽命。
他站起身來,帳篷之外,夜色如墨,不見五指。他遙望著天際的幾點寒星,凝神聆聽著。他高舉著雙手,宛如數(shù)千年以前,他的先祖?zhèn)兡菢樱诨囊暗牧绎L中,長杖直指蒼穹。
落星自夜空滑落,在他的掌心匯聚成冰冷的長矛。
他奔跑著,凌空一躍,宛如一位浴血沙場的戰(zhàn)士般,將那星光聚集的武器擲向肉眼無可辨識的黑暗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