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a300_4(); “你真的那么開心嗎?因為即將來臨的新世界嗎?”少年的聲音在綿延不絕的水聲中,寂寥地響起,仿佛是隱居的陋室迎來舊友的拜帖與輕嘆。
千良心中一驚,復(fù)又露出了然的笑意,照舊在花灑下沖洗著頭發(fā),他梳理烏發(fā)的手指微微顫抖。
惡魔假造的骯臟打結(jié)的頭發(fā)已然消失了,他抹了一把短發(fā)上淋漓的水珠,隔著濕潤的水汽轉(zhuǎn)身看著對面的少年。
他再度看見那張英武的古銅色面孔,一如那深夜時分的初見,他依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短褲,裸裎著半身威武的古銅,金色的光線像是穿越窗欞的落日籠罩在他的周遭,仿佛生怕他再遭遇半分橫禍。
千良隔著冰冷的水幕向著他凄凄一笑,已然熄滅的哀傷與愧悔再次化作烈焰、洪水、風暴與轟隆的雷鳴,要致他于死地。
他雙膝跪地,一任轟然而至的冷水抽打在光裸的脊背,少年的身影動了起來,像是要將他扶起。
少年忽而尷尬地笑了起來,看著自己健壯的手臂穿過對方的肩頭,“阿良,我不要你跪我。我只想聽一聽你的心?!?
他深深叩首,在飛濺的水花中揚起一張青白的臉,“即便我抹煞了你的殘識,看來僅以人類的力量根本無法讓你的神識消失。
他露出一星苦笑,“但現(xiàn)在的你,看上去溫和多了,是因為神性的高貴嗎?
你是想聽我的心嗎?其實這世間哪有什么大義,又有什么堅守呢,甚至連良善也沒有吧?
最重要的永遠是生與死,呱呱墜地的生,宛如燈滅的死,以及不愿亡故的凡世之心,大抵活著永遠是最重要的,也唯有活著才能在這繁盛喧鬧的人間,抵達功成名就、熠熠生輝的幻境。
阿力,守護這星球的神明已然陷入沉睡。吾肉身單薄,救不下所有之人,于是我不會舍命于沙場,看那無數(shù)戰(zhàn)士馬革裹尸。
我唯有如此,將雙蛇的印跡刺進肉身,以救下大多之人。而這世間本就有墮落的罪者無需救贖。
阿力,我要那統(tǒng)御眾人的權(quán)力,也許我可以凈化這樣的人世,也許我可以讓這星球的蔚藍青空永世不滅。
權(quán)力啊!最終它會麻醉我的掙扎,我的愧悔,我的疼痛,宛如最醇美的烈酒?!?
他叩首在地,宛如敲響木魚一座,聲聲虔誠。暮色中的少年漸漸模糊了輪廓,像是玻璃窗上的水汽,在日光、晨風與漸漸明媚的溫度中,化作了無蹤痕的灰燼。
他仿佛看到少年的笑意,空曠如同拈花一顧。他向著那殘影伸指如爪,復(fù)又握拳成團。
他看著一地冷水中自己被金光遍染的淚水,仿佛灼熱的焰火,燃盡三千婆娑的一地繁花。
“原來你們那里的房租這樣便宜!”夜色中的小食攤燈火迷離,映照迷蒙的食物熱氣,力華灌下一大口冰凍的啤酒,笑得滿面春風,“你說還有空房,就在你們隔壁,那我明天就搬過去,省下的錢,可以寄給家里,存下來以后結(jié)婚用!”
收工之后的飯局是力華召集的,他一向喜歡在一日的勞作后,稍稍飲些啤酒。
今日在旅社內(nèi)三人相談甚歡,報酬亦是可觀,再加上剛剛攬到新的活計,對方竟是委托旅社的侍應(yīng)生支付了豐厚的定金。于是聚餐便這般水到渠成。
一向寡言的小勇亦是一臉興奮,自從那次的電鉆事件后,師父就一直覺得晦氣,不愿再收他當學徒。但不知道為什么,在那間顧客盈門的旅社內(nèi),他仿佛一瞬間掌握了全部技術(shù)。
師父甚至和顏悅色地打來電話,說他可以出師了,這次旅社的活計工錢也全部歸他,算作出師賀禮。
他拿著旅社的報酬和新活計的定金,那厚厚的信封簡直是他這十來年見過的最大一筆錢,他想病床上的母親一定可以再度綻放笑容吧。
永杰看著一臉興奮的力華,不禁笑出聲來,“那好啊!搬家如果需要幫忙,就叫我們,大家在一起也有個照應(yīng)?!辈贿h處的炒鍋噼啪一陣亂響,像是在附和著他們的喜悅。
“好嘞!干杯!”力華像得勝的勇士般舉起酒瓶,玻璃碰撞的清越聲音像是陡然投入湖水的石子,攪碎了小攤上昏黃的燈火。恰如他們其后接到的那些電話,碾碎了他們幾瓶啤酒、三兩小菜、數(shù)把肉串的幸福。
千良如常坐在旅社的前臺,連和夜歸的客人打招呼都一如往常,仿佛白日的殺戮早已煙消云散,而手腕之上的蛇環(huán)亦只是可以輕易擦掉的紋身貼紙。
他盯著筆記本的屏幕,若無其事地晃動著鼠標,仿佛只是在瀏覽著網(wǎng)頁。
觀測式神的影像很快浮現(xiàn)在現(xiàn)代科技的顯示屏上,只需調(diào)試得當,式神傳輸?shù)男畔⒑喼焙陀H眼所見一樣,并且監(jiān)測常人的式神自是不會暴露蹤跡。
千良向電腦坐近了一下,看著他們放下手機,奔向依舊燈火通明的自助銀行。
“你們也是家里急需用錢?”力華有些頹然地坐在自助銀行的臺階上,一下下地抓著頭發(fā),“杰哥,你說我們會不會遇上詐騙了?”
“雖然我們?nèi)齻€幾乎同時接到電話,太巧合了!但電話里確實是我媳婦的聲音,賬號也是家里的。怎么會是騙子?!庇澜馨ぶθA做了下來。
“唉呀!”力華忽然一聲驚叫,“你看我一著急,把明天的房租錢也匯給家里了!”、
“華哥,要不你明天就去我和杰哥那里擠一擠?!毙∮伦詈笞叱鲎灾縻y行,拍了拍力華的肩膀,“反正做完新活計,剩下的工錢也會拿到?!?
“對,擠一擠,大家都是男人,沒什么不方便的。”永杰向著力華淡淡一笑,忽而又皺起眉頭。
“怎么了?你看上去臉色不好?!绷θA關(guān)切地看著永杰棱角分明的面孔,“是在擔心家里嗎?我們暫時回不去,也只能先好好賺錢?!?
“我倒不是因為家里的事情,畢竟暫時無能為力,也沒必要太過煩憂吧?!庇澜苓b望著遠方廣場的街燈,幽幽地嘆息著。
“我說出來,你們可別說我迷信。”
他略略停頓,看著身邊的兩位同伴,“我們?nèi)齻€都遇到了奇怪的命案,真怕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這次又這么湊巧一起在那間旅社干活?!?
“這天下就是無巧不成書啊!”力華站起身,伸展著雙臂,“大家在一個行當,一起干活也不稀奇。
至于命案,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我在老家聽人說過,陽氣一旺,邪魔自然不敢近身,我們?nèi)齻€大男人住在一起,什么都不怕!我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就去你們那里!”
“對!有杰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小勇笑著向力華揮了揮手,“杰哥超級可靠的!”
千良看著他們走向銀行對面的公交站臺,深夜的站臺人影寥落,似乎還能聽到廣告牌慘白燈管的“滋滋”聲響。他合上筆記本的翻蓋,輕輕閉上雙眼——那位名叫永杰的師傅真是敏銳呢,然而那不過是常人程度的警覺罷了。
他隨手扯下手邊一株吊蘭萎黃的葉子,綠色的盆栽仿佛毫無知覺。他想起一篇歐洲植物學者所寫的論文,科學研究表明植物也會有疼痛和記憶。
但眼前的植物即便可以感知那肢體離斷的劇痛,似乎亦無法反抗呢。
宛如那位永杰師傅,他會不會再轉(zhuǎn)一次車,才能回到郊外的住所。單薄的木板床依舊咯吱作響,霉點斑駁的屋梁橫陳著巨大陰影,棉被的一角護住腰腹,他是不是會帶著那關(guān)于鬼怪的疑慮陷入夢鄉(xiāng)。但無論如何未卜先知,他們亦只是此刻枝繁葉茂的吊蘭,生機勃勃,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