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陸子涵
“少卿少卿,到你了!”宋頤之上去扯著她衣袖,阮婉回過神來,隨意擲下一子,宋頤之扁嘴,“少卿的棋,沒有假少卿下得好。”
他還是喚少卿為假少卿,阮婉抿唇,“小傻子,記不記得我們從前去還祁山抓魚?”
宋頤之眼前一亮,“記得的!記得的!”
他喜歡抓魚,阮婉就笑,“小傻子,等到六月入夏,我們就去抓魚好不好?”
宋頤之歡喜點頭,又繼而扁嘴,委屈道,“少卿騙人,你都唬過我多少次了,唬傻子也不是這般唬的。”
“這次一定。”阮婉保證。
宋頤之“咯咯”笑開,“少卿最好了。”
阮婉又道,“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我讓不知道送你去趟長風,去找宋嫣兒。”
“妹妹?”宋頤之眼中流光溢彩,片刻又不開心皺眉,“為什么是不知道,少卿你呢?
“我在京中還有些事,晚些就去尋你。”阮婉連哄帶騙。
“少卿騙人,你不要我了。”宋頤之猛然起身,惱得就要往外沖,阮婉大駭,搶先擋在他前面,“小傻子。”
他跺腳不依。
“宋頤之!”她少有喚他名字,眼中氤氳,卻倔強看他,宋頤之從未見過她這幅模樣,恍然僵住,
“宋頤之,我幼時到京中尋爹爹,錢袋被偷,舉目無親,餓得不得如何是好,還被人當作小偷追趕。我遇到你,你給我一個饅頭,一吊錢,還告訴我你叫宋頤之,讓我去尋你,我便一直記得你的好。即便后來你變成傻子,你在我心中,你也是宋頤之,只要你平安離開京城,我日后還會去尋你。只要你還活著,你就是宋頤之。”
話到最后,泣不成聲,“宋頤之……”
見到她哭,宋頤之心中就似緊緊揪起。四目相視,身心都似被何物猛然一擊,生生作疼,也不知作何思量,雙手攥緊,驟然將她攬入懷中,“少卿不哭,我都聽少卿的。”聲音略有低沉,黯然垂眸。
“宋頤之!”她也環緊他。
臨近黃昏,趙榮承折回侯府,他素來言簡意賅,只依次報出幾個名字。
阮婉心頭微涼,銀齒陷入唇間,一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直到趙榮承提起最后一人,“陸相家的二公子,陸子涵。”
陸子涵?
阮婉微微斂眸,指尖輕敲桌面,若是陸子涵……
“讓阿心來一趟。”
入了三月,南順京中草長鶯飛。
三日后,馬車到了侯府門口,宋頤之哭個不停,又知答應過她。阮婉抱她,“宋頤之,我一定會去長風尋你的。”
宋頤之拼命點頭,阮婉替他擦眼淚,囑咐趙榮承一路多加照顧宋頤之,也要,自己多保重。
“末將知道。”應得高亢有力。
阮婉兀得笑出聲來,打趣道,不知道也有說知道的時候?
趙榮承淺笑,“侯爺,末將一早就說過,當知道的就知道,不當知道就不知道。”
阮婉搖頭,“那你還知道什么?”
趙榮承竟難得笑了這般久,“末將什么都知道。”言罷拱手一拜,“侯爺多保重,京中隱忍,末將會將消息送到邵將軍處。”
阮婉頓了頓,他知道邵文槿和她?
不待她開口問起,趙榮承已然上了馬車,阮婉也低眉一笑,撩起簾櫳上了另一輛馬車。
昭遠侯定是要出城,早前就遣趙榮承去打聽過。見得昭遠侯府的馬車,城門口就有禁軍來截。
跟隨身邊的幾十余禁軍侍從就拔刀相向,“侯爺出城,爾等讓開。”
為首一人就高聲應道,“煜王遇刺,奉陛下之命,封鎖城門口捉拿京中要犯,所有人等通通不許出城,否則格殺勿論。”
“豈有此理,侯爺又豈會窩藏要犯,讓開!”禁軍侍從怒言相斥,城門守軍畢竟氣勢不足,哪里比得上昭遠侯身邊的親衛。
氣焰頓時沉了下去,身后卻有人高喊,“通通拿下!都不許出城!”
阮婉聽得出是劉素,便撩起車窗上簾櫳一角來,“劉大人還是以為本侯窩藏要犯?本侯不過是趁著興致,外出踏青而已。”
劉素攏眉,“侯爺要踏青自然可以,搜。”
阮婉也不攔,身邊親衛見她不言,也都不上前相攔,劉素身后之人掀開簾櫳,頃刻就嚇了回來,“二公子……”
劉素親自上前,才見到馬車中一臉怒色的陸子涵,衣衫半解,就似丑事敗露,氣得忍無可忍,“作死!滾!”
劉素心中一驚,當下退出了馬車。
陸子涵是陸相家的二公子,誰都知道陸家大公子不成器,陸相最看重的便是這個兒子。陸子涵更是景王的義子,一直深受景王喜愛,京中好些要事都是陸子涵親自去做。
得罪陸子涵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而方才一幕,分明……
昭遠侯素有斷袖嗜好,兩人是出京私會的,卻被他撞破。昭遠侯素來和二公子不和的傳聞,想來也是掩人耳目用的。劉素駭然,只得放行,馬車從跟前駛過,還能聽到昭遠侯戲謔聲音,“不怕同你義父和爹爹鬧翻?”
“你我之事,終有一日要公諸天下,有何好怕的?京中有我護你,旁人才不敢拿你作何。”
出了京城,果真在近郊停下,下車踏青。
陸子涵就別扭跟在她身后,兩人也不說話,只是走。陸子涵便回想起當日,見到阮少卿在他面前作畫,他驚愕至斯。
阮少卿就是公子宛,他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他自詡為公子宛的頭號知音,公子宛如何能是他厭惡至極的阮少卿?偏偏阮少卿當著他面畫的,還是陳皇后的畫像。
唯有記憶深刻,才會一氣呵成。
作畫之時,有人眼淚紛紛滴落,深深淺淺暈開在宣紙間,也不停筆,好似追思不停。陳皇后素來待阮少卿親厚,陳皇后發喪,阮少卿卻會未趕得及相送,陸子涵感同身受,就默不作聲。
阮少卿畫了一個時辰,他就看了一個時辰,記憶紛涌而至,慢慢濕潤眼眶。待得阮少卿落筆,他喉間哽咽,“阮少卿,你是何意?”
“我要送宋頤之出京城!”
陸子涵錯愕看他,他瘋了不是?明知道!
“陸子涵,你自詡為公子宛頭號知音,終日嚷著上刀山下火海,我就是公子宛,我的忙你幫不幫?”
陸子涵愣住。
阮婉又道,“陳皇后生前待你不薄,煜王已經死了,宋頤之是陳皇后的愛子,你口口聲聲說得仁義道德,在哪里?”
陸子涵語塞。
阮婉頓了頓,緩緩伸手,取下頭上束冠。輕輕晃頭,三千青色倏然垂落。陸子涵錯愕,卻見他伸手去解外袍,外袍內竟是一身女裝,陸子涵猶如五雷轟頂。屋內燭火,襯得她膚如凝脂,唇畔嬌艷欲滴。
“陸子涵,小時候我們很要好,也在一處玩。后來并非是我要特意疏遠你,而是因為我是女子,你總習慣將我往水下推,還要一起嬉鬧,我沒有辦法,只好同你鬧僵。”
陸子涵驚訝得合不攏嘴,看著她不知該言何。
“我在京中虛張聲勢,四處惹是生非,是怕旁人同我親近,發現我是女兒身。那時我處處拿你開刀,是因為知道即便我惹到你發毛,你也只會抱怨,不會作何,所以我才從來不惹邵文槿和高入平。”
陸子涵怒目。
“自始至終的緣由我方才都悉數告訴你了,若是你還心中怒意難平,我給你道歉。陸子涵,我求你救宋頤之。”言罷,屈膝福身。
陸子涵一把扶住,眼中盈盈水汽,凝眸看她,“阮少卿,我陸子涵六尺男兒,豈有讓女子下跪的道理?”等她抬眸,他又別過頭去,“阮少卿,你為何要救睿王?”
阮婉應聲,“陳皇后待我親厚,我視她為半個娘親。宋頤之小時候救過我,即便后來變傻,我還記得他。我們一同長大,他是我的發小,玩伴,好友,知交,至交……”
陸子涵轉眸,“阮少卿,那我們之間算什么?”
“發小,玩伴,好友,知交,……”
編,阮少卿你繼續編,陸子涵咬牙。
“高山流水,紀子陸康。”
陸子涵手一僵,唇邊不覺一抹笑意隱藏不去,高山流水,紀子陸康。他同公子宛是發小,玩伴,好友,至交,是紀子陸康!
“好,阮少卿,我答應你!”
……
當日悉數歷歷在目,陸子涵自顧跟在她身后,約莫一個時辰,料得另一邊也該拿了令牌順利出城,才停住腳步。
四圍沒有旁人,陸子涵兀得伸手扯住她衣袖,阮婉轉身看他,不知道他何意。
陸子涵心中糾結甚深,良久后開口,“阮少卿,我義父一心想取你性命,他支開邵文槿,高入平,邵文松,趙秉通,是不想觸動幾大世家的根本利益,一旦登基,凡事都有回轉的余地。而你,阮少卿,留你獨自一人在京中,你不覺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