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慈快死了。
夜色下,她的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曲折,隱約可以窺見森白的骨頭,血液浸染土壤,如妖艷的紅花綻放。
她眼前一片血霧,艱難喘息間耳邊仍回蕩著少年們飽含無盡惡意的辱罵。
“區(qū)區(qū)一個煉氣二層的外門雜役,也敢和沈師妹搶碧心草,找死!”
“沈師妹人美心善,不與你計較,我們卻是不會放過你!”
“四靈根的廢物連沈師妹一根腳趾都比不上,活著也是浪費靈氣,留在后山喂狼是你這輩子最大的貢獻,不必感激我。”
“……”
莫慈不懂。
那株碧心草是她先發(fā)現(xiàn)的,也是她冒著跌斷手腳的風(fēng)險從山崖采摘下來的。
就因為她下山的時候沒有踩穩(wěn),人從山崖滾落,碧心草也脫手飛出恰好落到沈云歌面前,所以碧心草就是她沈云歌的了?
好沒道理。
不過,這世間本來就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道理可言。
就像當(dāng)初阿娘因病離世,她和阿姐流落街頭,饑不果腹,她那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阿父突然如天神般降臨在她們面前。
然后在她茫然的注視下,阿父面無表情的將阿姐帶走,把她扔在街頭自生自滅。
莫慈也是那時才知曉原來世間除了王侯將相,還有更高高在上的人物。
凡人稱他們?yōu)橄扇恕?
而他們自稱修真者。
莫慈的意識漸漸模糊。
修真者,她如今也是修真者,可她快要死了……
“你想活下來嗎?”
縹緲空靈的聲音在莫慈識府中響起。
莫慈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強烈的求生欲迫使她張開嘴,“救,救我……”
她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她不想死。
她還沒能報仇。
至于報什么仇?
自然是報生而不養(yǎng),拋棄幼女之仇,還有搶奪靈草,殘害同門之仇。
她淺色的瞳仁中有淡漠的殺意一閃而過。
“哈哈哈,不愧是天命反派,才九歲就已覺醒殺心,甚好甚好!”
天命反派?
莫慈極力撐起的眼皮顫了顫,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討厭這個詞。
“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人,生下來便得天獨厚,吉星高照,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俊?
莫慈艱難地“嗯”了一聲。
說起來,沈云歌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人吧。
出生時天降祥云,六歲測出極品水靈根,八歲進青云宗,拜入六大峰主之一的云鶴真人門下,成為落日峰唯一的女弟子。
今年更以十三歲之齡成功筑基,刷新青云宗最快筑基的記錄。
樁樁件件皆是不凡。
名聲之響,連她這個身份低微的雜役弟子也有所耳聞。
“呵。”那道聲音嗤笑一聲,又接著道,“有天道寵兒,自然也有受天道厭棄之者,八災(zāi)三難,命運多舛,九死一生,這樣的人,我稱之為天命反派。
而你是我在青云宗后山五百年見過的人中,反派氣運最濃重的人。”
莫慈沉默不語。
那道聲音似乎沒料到莫慈會如此平靜,“你不怨嗎?”
“我快死了……”
莫慈渾渾噩噩,涼意如同浪潮不斷侵入軀體。
她只想活下去。
“我可以幫你,只要你敞開識府接納我,為我提供一個容身之所。我就愿以神魂之力溫養(yǎng)你的身體,這樣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男人憤慨的語調(diào)放緩,帶著無上引誘。
“好。”
莫慈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yīng)下來。
她按照青云宗的心法,運轉(zhuǎn)體內(nèi)那點微薄的靈氣,撤掉識府的神魂屏障。
下一刻,一股磅礴晦暗的力量迫不及待侵入她的識府。
“呃啊……”
莫慈的識府太過狹小,無法承載過于龐大的神魂。
她渾身的青筋暴起,瘦弱的身軀不斷痙攣。
“哈哈哈,還是讓我等到了!青云宗的偽君子們,我又回來了!待我奪舍重修后,你們都要死!”
囂張暴戾的笑聲在莫慈識府中回蕩。
半夢半醒間,她仿佛看見一個身穿黑袍,相貌邪肆的男子站在一個灰蒙蒙的空間中仰天長嘯。
奪舍?
莫慈的手指輕輕蜷了蜷。
識府內(nèi)。
男人的神魂鋪天蓋地的展開,沿著空間寸寸搜刮。
待他將這個天命反派的神魂徹底吞噬,他就能夠借尸還魂。重返人間。
其實若不是怕受到天道制裁,他更想奪舍那個叫沈云歌的女娃,那可是天道之女,氣運亨通。
罷了,能找到一句合適的軀體已是不易, 他可等不到第二個五百年。
咦?
奇怪,這小反派的神魂躲哪里去了?
這個識府空間就這么大,總不會憑空消失。
念頭誕生的瞬間,男人心中驀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不,不可……”
話音未落,灰蒙蒙的空間猶如夜幕降臨,伸手不見五指,陰郁森寒的氣息驟然爆發(fā),充斥每一個角落。
男人的神魂不受控制地顫栗起來。
這怎么可能,他為什么會從一個還未筑基的小女娃身上察覺到來自本源的壓迫感?
“謝謝你告訴我天命反派的事,你說得對,九死一生,你便是我的生機。”
莫慈冷淡的聲音在空間內(nèi)形成層層疊疊的回音將男人的魂魄壓制得動彈不得。
男人大驚。
他修行的望氣術(shù)只能讓他辨認(rèn)出誰是身負(fù)大氣運之人,卻從未告訴他天命反派竟如此恐怖。
是了,天命反派如果隨便死于他人之手,又有何資格稱為天命反派,能夠殺死她的只有氣運之主。
而他竟然妄想吞噬對方神魂,反倒為對方送上活命之機。
男人意識到處境不妙,立刻俯身跪地求饒,姿態(tài)謙卑,似是排練過千百次般熟稔。
莫慈的神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無悲無喜。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怪物。
她的阿姐從小熱情開朗,猶如小太陽,溫暖著身邊每一個人,就連村口最吝嗇的阿婆見到她也會悄悄往她手中塞一個雞蛋。
而她生下來便不愛哭也不愛笑,也很難感應(yīng)別人的情緒,哪怕被村里小子打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哭,而是用沾著血的牙將人耳朵咬下一塊肉。
村里人叫她怪胎,人人避之不及,阿娘常為此以淚洗面。
莫慈想過也許正是因為阿父看穿她的本質(zhì),才會選擇只帶走阿姐。
如今她似乎找到自己與常人不同的原因。
莫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注意力再度放到男人身上。
男人說用神魂之力可滋養(yǎng)身體。
既然他不準(zhǔn)備信守諾言,那她便自取酬勞。
心念轉(zhuǎn)動間,一個米粒大小的黑色氣團從天而降,以迅雷之勢狠狠咬住龐大魂魄。
魂魄想要掙脫,卻無力掙扎,只能發(fā)出一聲聲痛苦的哀嚎。
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下,黑色氣團不由興奮起來,加快吞噬的節(jié)奏。
寂靜的后山,一道慘白的微光將少女破敗的身軀徹底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