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要走。
這件事毫無疑問在魏長天的意料之外。
但仔細(xì)想想?yún)s也是情理之中。
離開宗門歷練,一走就是大幾十年,從一個中年人活生生熬成了一個一百三十多歲的老頭子。
魏長天不知道老張頭是怎么在境界跌落至九品之后還能活這么一大把年紀(jì)的。
不過不管究竟因?yàn)槭裁矗雭砗笳叩纳家鸭磳⒆叩奖M頭。
或許老張頭也已有了這種明悟,所以才會想著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再回去看一看自己生長的地方。
因此,魏長天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沉默半晌后平靜的問了一句。
“打算什么時候走?”
“等將遁術(shù)傳授給你便走。”
老張頭撇撇嘴:“差不多兩三日之后。”
“......”
窗外的紅霞猶如一爐流瀉到天際的鋼水,如血似火。
魏長天看了一眼面前邋邋遢遢的糟老頭子,輕嘆一口氣又問:“那阿狗呢?要不要跟你一起回去?”
“她一個女娃娃,算了。”
揮揮手,老張頭表情有些不舍:“本來是打算待到她嫁人之后再回去的,這下恐怕是看不到了。”
“所以......不打算回來了?”
魏長天慢慢坐下:“白殿離大寧究竟有多遠(yuǎn)?”
“多遠(yuǎn)......”
老張頭琢磨了好半天,然后苦笑著搖了搖頭:“記不清了,不過即便是一刻不停的趕路也最少要一年才能到。”
一直趕路也要一年。
那差不多就是幾十萬里了。
魏長天在心里估算了下距離,久久沒再說話。
他倒不是舍不得老張頭,但也不是完全無所謂對方的離開。
兩人的相遇就是個偶然,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更是可以用“陰差陽錯”來形容。
擺著“五子連珠棋”的小棋攤,“吾曾一劍斬閻羅”的豪言壯語,既詭異又強(qiáng)大的挑月劍法,那段令人唏噓的關(guān)于張本初的故事......
各種機(jī)緣巧合之下,自己就這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便宜師父,莫名其妙學(xué)會了一門邪門的劍法,莫名其妙見證了一個頂尖劍道高手起起伏伏的一生。
而如今當(dāng)這個在外漂泊了大半輩子的老頭同樣“莫名其妙”的準(zhǔn)備離開,想要回到他的故鄉(xiāng)度過余生之時,魏長天能做的或許也只有平靜的送別。
“師父......”
笑著轉(zhuǎn)過頭,魏長天故意擺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表情。
“今天晚上我?guī)闳ナ裰莩亲詈玫那鄻牵獛讉€姑娘隨便你。”
“咱師徒好好快活一夜,也算是我這個當(dāng)徒弟的最后盡一次孝心,怎么樣?”
“......”
搖搖頭,老張頭沒有再露出此前那般既猥瑣又假正經(jīng)的模樣。
他只是慢悠悠站起身,像是一棵即將枯萎的老樹,雙手背在身后,面朝夕陽向著屋外走去。
“你剛剛不是說了么?為師已經(jīng)老了。”
“唉。”
“老了......”
......
......
當(dāng)夜。
小青山。
老張頭終究還是拒絕了魏長天的“盛情邀請”,吃過晚飯后便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魏長天總不可能硬拉著他去青樓,最后便也只好趁著夜色趕到小青山,準(zhǔn)備把已經(jīng)積壓在這里半年的妖獸給殺了。
按照此前跟青弦的約定,每三天一只,到今天已經(jīng)攢了五十二只。
這些妖獸并不是青弦隨便綁來的,基本都是距離化形還有很遠(yuǎn)一段距離的兇獸,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曾觸犯過諸如“殘食同類”之類的妖族戒律。
換句話說,可以理解成“妖族”中的“死囚”。
“公子,有些妖獸道行頗深,所以每只都分開關(guān)押著......”
一處隱蔽的山洞中,張三從一個共濟(jì)會幫眾手里接過一大串鑰匙:“五十二只都還活著,越深處的牢房其中關(guān)押著的妖獸的道行便也越高。”
“共濟(jì)會始終有人在此看守喂食,這半年里從未出過亂子,也沒被別人察覺到。”
“之前都是柳詩姑娘在打理這邊的事,這次柳詩姑娘要進(jìn)十萬大山,便將此重任交給了小人......”
“......”
沿著幽暗潮濕的石道往里走了一段距離,魏長天很快就看見了一扇扇緊閉的鐵門。
這幅場景不禁讓他想起了懸鏡司的刑獄以及大奉刑部的天牢。
只不過這里關(guān)著的可不是犯人,而是一只只最低也有三十年道行的兇獸。
“行,我知道了。”
從張三手里接過一大串鑰匙,魏長天在第一扇牢門前站定。
“洞里是不是還有不少弟兄?讓他們都出去吧。”
“......是。”
張三稍稍一愣,不過立馬就如實(shí)傳達(dá)了命令。
洞中的共濟(jì)會幫眾立刻離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都出了洞穴。
“公子......”
確認(rèn)洞中已沒有人之后,張三扭過頭來準(zhǔn)備說點(diǎn)啥,但卻被魏長天直接打斷道:
“你也去外面等我吧。”
“這......”
張三猶豫著勸道:“公子,小人還是留下吧。”
“不用,區(qū)區(qū)幾十只妖獸而已,不會有啥意外的。”
魏長天搖搖頭:“出去吧,記得把洞門關(guān)上。”
“......”
“是。”
跟楚先平一樣,張三很少會在魏長天已經(jīng)決定某事的情況下提出反對意見。
所以他很快便也轉(zhuǎn)身離開了洞穴,同時轉(zhuǎn)動了洞口的機(jī)關(guān)。
“轟隆隆!”
身后,厚重的石門慢慢合攏,巨大的動靜頓時引得各個牢房中傳出一片滲人兇厲的嘶吼。
斜插在墻壁上的火把并不怎么明亮,只能隱隱在長長的石道中灑下朦朧的紅光。
“呼......”
輕輕的吸氣聲中,一長串銅鑰匙當(dāng)啷落地。
魏長天并沒有選擇挨個打開牢門,然后一個一個殺過去這種最為穩(wěn)妥的做法。
自打在龍門客棧跟那個三品的胖掌柜交手之后,他便很久沒有正兒八經(jīng)打過架了。
這乍一聽?wèi)?yīng)該是件好事,畢竟不打架便意味不會有危險。
但此時此刻的魏長天卻突然有一種想要“大開殺戒”的沖動。
這可能是由于原州城慘遭滅城之后,他壓抑了太久的情緒需要釋放。
也可能是即將到來的大戰(zhàn)給他帶來了太多無形的壓力。
又或許只是因?yàn)樽罱嗳说碾x開讓他有些郁悶......
先是秦正秋,然后是尤佳,再然后是老張頭。
跟暫時出去辦事的楚先平等人不同,這三人或許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了。
唉......
不輕不重的嘆了口氣,星辰刀鞘中一柄柄長刀魚貫涌出。
“嗖!嗖嗖嗖!”
五十二柄長刀激鳴著向前飛去,幾息之后便依次懸停在了五十二間牢房的重鎖之上。
然后......
“鐺!”
“鐺鐺鐺鐺!!”
長刀在某一刻同時向下斬去,所有重鎖緊隨其后崩裂落地。
“來吧。”
看著那一扇扇緩緩敞開的牢門以及那一雙雙藏在門口或紅或綠的兇光,魏長天慢慢邁開步子,一步步向著山洞更深處走去。
而隨著無數(shù)刀芒在他身側(cè)掠過,便有無數(shù)轟鳴與嘶吼于耳邊炸響。
“轟!轟!轟......”
一刀斷萬事,一劍解千愁。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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