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
太初元年,十一月十三。
對后世的大寧來講,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今天都是一個無比特殊的日子。
今晚將要發(fā)生的事不僅將直接改變大奉、大寧、甚至是整個世界的格局,更會永遠的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后世之人學習歷史時將絕無可能避開這一天,縱橫家們也會針對今夜所發(fā)生的一切反復琢磨推演,企圖為參與其中的每個人的行為動機找到那個最合理的解釋。
這里面最有名的當屬一個叫譚同的謀士所著的《連橫策》,書中長篇累牘的還原了“凌波亭談和”的全過程, 并且用了大量篇幅分析了包括魏長天在內所有人的戰(zhàn)略決策及臨場應變。
憑借著這本《連衡策》,譚同曾一路做到了內閣大學士,進而帶動譚家在百年之后成為了繼魏家之后的另一大世族。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后話。
最起碼在此時此刻,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幾個時辰后會發(fā)生什么。
不。
應該說這些人只是對今夜之事有一個大概的預測。
而在子時到來之前,他們其實也并未料想到事態(tài)竟會發(fā)展成那般地步。
只能說......一切好似都是在情理之中, 卻都又在意料之外。
......
......
未時,距離子時還有四個時辰。
晌午過后魏長天便沒有外出,而是一直待在主帳中與楚先平相互傳信。
差不多申時初的時候,他把魏兆海、余啟、以及杜常喊了進來,四人繼續(xù)又開了半個多時辰的“閉門會議”。
這場會議說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反正當他們走出主帳時,每個人的表情都異常嚴肅。
“公子,你準備何時出發(fā)?”
待其他人走遠之后,楊柳詩慢慢走過來小聲問道:“可需要奴家做些什么?”
“還早,不著急?!?
扭頭看了眼才將將開始西沉的日頭,魏長天隨口回答:“你什么也不必做,就跟張三待在軍營之中便好?!?
“其它事杜常會處理的。”
“......”
嘴巴微微張開,楊柳詩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是,奴家聽公子的?!?
“嗯,放心吧,不會出啥事的。”
魏長天寬慰一句,停頓片刻后又突然笑道:“估計咱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回去......”
楊柳詩一愣,瞬間便明白了魏長天的意思。
看來后者是想在今晚就將一切做個了結。
“公子,奴家等你回來?!?
“好?!?
魏長天點點頭, 轉身便欲回帳。
不過他走出兩步遠后卻又轉回頭來, 看著楊柳詩認真說道:
“柳詩, 我答應娶你這事已經過去好久了吧。”
“是啊。”
楊柳詩一愣,旋即掩嘴笑道:“已經一年多了呢?!?
“是么?”
魏長天摸了摸鼻子,表情有點尷尬:“是我的錯,等咱們回去就先把這事兒給辦了?!?
“咯咯咯,公子好像每做完一件大事之后都要新娶一房呢?!?
“呃,有么?”
“有呀,柳家被滅后公子便娶了徐妹妹,蜀州之戰(zhàn)打完后又娶了梁妹妹?!?
“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
“所以公子這次也是要做什么大事么?”
“......”
“自然。”
......
酉時初,黃昏。
懷陵城府衙。
“皇上,您吩咐的事老奴都已辦妥了?!?
靜室之中,李懷忠侍立在面無表情的寧永年身邊,氣氛壓抑且緊繃。
不過寧永年的語氣倒是頗為平靜。
“鄔定的尸首現在何處?”
“回皇上,鄔將軍的棺木暫存在軍中,由一隊親兵日夜看守?!?
“嗯,鄔定為我大寧征戰(zhàn)一生,不應葬在此處,理當魂歸故里?!?
寧永年抖了抖衣袖:“等回去了,朕要為他修一座前無古人的將軍冢,以慰其在天之靈?!?
“......”
魂歸故里。
李懷忠低了低頭, 再明白不過這話中之意。
他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么, 便只是應和了一句“皇上仁善”。
而寧永年卻仿佛沒有聽到這句馬屁一樣,一直默默看著窗外的夕陽,直到很久之后才突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老李,朕自認從未走錯過一步,但如今竟淪落到這般地步。”
“你說這是為什么?”
“......”
聽到這個問題,李懷忠的雙眼不由得微微瞪大。
他自然不敢正面回答,因此憋了好半晌才試探性的小聲說道:
“皇上,正如鄔將軍此前說的,眼下一切尚猶未可......”
“不必說這些寬慰的話?!?
寧永年扭過頭來,眼神中竟然真的有一絲茫然:“老李,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朕或許正是由于身處局中才看不真切,你只管實話實說便是了?!?
“這......”
李懷忠抬頭看向寧永年。
他看著后者臉上那從未有過的悲涼之情,終于咬咬牙不再虛與委蛇,而是嚴肅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皇上,或許是您太急了?!?
“有意引動柳魏之爭,殺許士興逼許家謀反,國內局勢未穩(wěn)便反攻大奉......”
“可要知道柳魏許三家皆底蘊深厚,大奉更是一堂堂大國,皇上您又如何能同時應付的來?”
“老奴不知您為何如此急切,只知您此前并不會如此行事?!?
“這其中原因......您自己應當是知道的?!?
“......”
嚴格來說,這還是李懷忠第一次這么跟寧永年說話。
而后者聽完后則是陷入了沉思,臉上的迷茫也漸漸被苦澀所代替。
其實李懷忠說的沒錯。
雖然從結果來看許家和柳家確實被滅了,大奉也確實輸掉了國戰(zhàn),自己的每一步棋都好似有驚無險的達成了目標。
但細細想來,這其中每一步卻也都或多或少的留下了隱患。
如若自己的胃口小一點,徐徐圖之,可能現在的局面便會完全不一樣了吧......
回想起去年除夕夜那條自天門而降的氣運黃龍,寧永年突然苦笑著搖了搖頭。
本以為是天大的機緣,可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德不配位么?
寧永年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這一點,不過心中卻仍止不住的想。
而這番自我懷疑又在新月東升時戛然而止。
“知錯能改”是一個公認的優(yōu)秀品質,也同樣適用于帝王。
不過自古帝王可知錯改錯,但卻絕不能認錯。
更何況事到如今,不管對錯與否,寧永年能做的也只有不顧一切的繼續(xù)向前走了。
“老李,什么時候了?”
“回皇上,已是戌時了?!?
“戌時,還有兩個時辰......”
寧永年似是輕輕嘆了口氣。
“傳令下去,封城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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