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緒有些激動,姜岐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秦若男嚇了一跳,趕忙起身過去輕輕的拍著他的后背幫他順氣,等姜岐的咳嗽平息了一些,她才覺得自己的舉動似乎有點顯得過于親近,怕這位離休老干部會覺得反感,看老人好些了,便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坐下。
姜岐老人對她笑了笑,笑容有點凄涼,端起桌邊放著的水杯喝了幾口水,他的手有點抖,幾次差一點把水撒出來,不得不兩只手端著杯子小心翼翼的喝才行,喝了幾口水潤潤嗓子,把剛才的咳嗽壓了下去,這才幽幽的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我這一輩子,一共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兒子,老二老三都是女兒,兒子呢,從小就調(diào)皮,男孩兒么,也容易粗心,長大之后工作忙,忙工作,不到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連過來坐坐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兩個女兒呢,也都不是那種懂得關(guān)心別人,體貼別人的人,我以前經(jīng)常遺憾,覺得自己的孩子都不貼心,尤其是小燕,從小到大我和她媽媽最疼的就是她,本以為小女兒會是個貼心的小棉襖,結(jié)果長大之后,最不讓我們省心的就是她。我原來以為我對小燕太失望了,失望透了,她又不讓我省心,也不關(guān)心我,要么不來,要么來了就氣得我肝兒都疼,可是自打知道她出事了之后,我就又覺得,其實像原來那樣不也挺好的么,就算她和我說話總是不投脾氣,總是意見相左,好歹也有那么個人和你吵吵鬧鬧的,有那么個人在那兒,讓你能看著她,不就挺好的么。”
安長埔和秦若男聽他一個人嘟嘟囔囔的說著這些。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永遠(yuǎn)是令人忍不住感到惋惜的事情,哪怕先一步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個人,生前是多么的頑劣,多么的不讓人省心。
他們兩個還在搜腸刮肚的試圖找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這位八十多歲卻還要承受女兒遇害身亡消息的老人,姜岐卻已經(jīng)在開解自己了。
“算了,我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經(jīng)死了,說什么都改變不了這個結(jié)果,我就只當(dāng)她提前去陪陪她媽媽吧。老太太一個人在下面這么多年,也怪孤單的,”姜岐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們能早點把案子破了,把殺人的兇手繩之以法,對我來說就比什么都更安慰了。”
“我們一定會的,”安長埔對老人鄭重的點了點頭,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心里的疑問說出來,“方才您說后悔當(dāng)年牽線您女兒姜燕和女婿鞏元緯的這樁婚事?”
“我剛才不是就說了么,我以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女兒,結(jié)果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沒看錯元緯那孩子,倒是對自己女兒的性格完全沒有一個正確的認(rèn)識。”一問起這個。姜岐老人就不住的搖頭和嘆氣,“我這個人,沒有什么陳腐的思想。不會覺得女人不應(yīng)該有自己的一番事業(yè),但是人一輩子,事業(yè)發(fā)展的再怎么好,也終有掛印而去的那么一天,到時候人走茶涼。名也是虛的,利也是虛的。只有自己的家才是你永遠(yuǎn)的大后方,我年輕的時候就是沒有認(rèn)清這個事實,一心忙工作,結(jié)果老伴兒身體不好也沒有意識到,等檢查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治療了,所以在給小燕挑選合適的丈夫人選的時候,我的想法就是找一個在外面能夠挑得起大梁的人,這樣小燕的日子就能過的安安穩(wěn)穩(wěn)的,兩個人一個‘開疆’一個‘守土’,穩(wěn)扎穩(wěn)打,同心協(xié)力,這樣就很好,結(jié)果沒有想到,小燕那孩子根本不把家庭當(dāng)回事兒,一心只想往高處爬,我怎么勸也沒有用,到最后搞得家不像家,連旅館都不如,反而可憐了我那個外孫子,從小到大連個正常的家庭氛圍都沒有享受過。”
不知道是想起了已經(jīng)死去的姜燕,還是想到了自己外孫鞏宇,老人的眼圈有些泛紅,眼眶也濕潤了。
“您的這些想法,在當(dāng)初介紹姜燕和鞏元緯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和姜燕本人溝通過?她知道您不主張?zhí)^于女人拼搏事業(yè)么?”秦若男問。
姜岐擺了擺手:“我其實不反對小燕拼事業(yè),當(dāng)初之所以我希望她作為那個幫男人守住后方的人,無非是覺得如果一個家庭需要靠女人來支撐,小燕不是沒有能力,只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生活的那么辛苦,不得不為了生計奔波,做父親的哪能沒有私心呢,如果能讓自己的孩子享清福,我想所有父母都會傾向于這樣的選擇吧。他們兩個結(jié)婚前我確實沒有和我女兒開誠布公的交談過這些問題,這方面確實是我過去考慮的不夠周到,但是后來他們兩個關(guān)系越來越差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試圖幫他們調(diào)節(jié)過,沒有什么用,那時候我看他們夫妻兩個相處的狀態(tài),也覺得心灰意冷,甚至對小燕和元緯分別都表示過,如果他們不愿意繼續(xù)生活在一起,可以選擇離婚,我不會反對,我是男人。我能明白元緯的難處,誰不希望家里有個體貼賢惠的妻子呢,小燕是我的女兒,我作為父親也希望她在拼事業(yè)的時候,身邊能有人多照顧她的生活,所以我覺得,或許分開對他們兩個都比較好。”
“但是他們沒有同意,對么?”
“對,我當(dāng)時挺驚訝的,原本以為他們一直沒有離婚,是因為怕向雙方老人沒有辦法交代,結(jié)果我分別向他們兩個透露過自己的看法之后,他們都不同意,一方面他們都擔(dān)心婚變會對造成不好的輿論,太多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容易影響他們的工作,另外一方面,在我跟小燕說,如果她對元緯不滿,不如離婚,找一個工作比較穩(wěn)定,有更多時間照顧家,照顧她的男人,小燕卻說她忍受不了那種處處都不如她的丈夫,說出去都會在別人面前沒有面子。”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姜岐似乎有些累了,他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才又說:“所以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從頭到尾,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真的了解過我的小女兒。”
秦若男同情的看著姜岐,心里覺得并不是這個老人不夠了解自己的女兒,而是以姜燕這樣的性格,無論是找個比她強還是比她弱的丈夫,她都不會覺得更滿意一些,從之前調(diào)查當(dāng)中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姜燕對錢財?shù)?不是一般的強烈,她所需要的,可能不僅僅是一個在地位和權(quán)力上比她更勝一籌,可以讓她在外面面子十足的丈夫,除此之外還要包括對斂財方面的志同道合才行,所以很顯然,鞏元緯從目前來衡量,只符合了第一條,沒能附和她的第二條需要,因此才引發(fā)了諸多矛盾。
換一個角度去想,就算鞏元緯和姜燕是同路人,或者姜燕與他分手另外找了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按照她的斂財速度以及喜好奢華享受的所作所為,估計遲早也會因為這些而鋃鐺入獄。
也就是說,姜燕注定不可能過上她的父親姜岐所期待她能夠過的那種生活,原因并不在于誰不夠了解她,而是在于她這個人本身。
想到這里,秦若男覺得有必要想姜岐詢問一下:“姜老,您知道姜燕名下的財產(chǎn)都有些什么嗎?”
姜岐的表情立刻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兩個人的相貌和年齡都差距很大,秦若男看到他此時此刻的神情,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確實姜燕的丈夫鞏元緯,當(dāng)初在鞏元緯的辦公室里,當(dāng)自己和安長埔詢問起他是否對姜燕名下的巨額存款以及幾套房產(chǎn)知情的時候,鞏元緯的表情也是這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尷尬。
或許是覺得這件事對逝者的名譽會造成損害?又或者會擔(dān)心毀了自己一直以來苦心維持的好名聲?秦若男覺得這兩種可能性至少有一種的能夠成立的。
姜岐沒有否認(rèn),他點了點頭:“具體的數(shù)額我不知道,小燕不跟我說,但事情我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最初的時候,元緯不贊成她搞那些小手段,覺得沒有必要,還容易給他帶來麻煩,他們兩個因為這種事情總是吵架,有時候小燕到我這里來就會跟我發(fā)發(fā)牢騷,后來她嫌我一聽說這些就總是勸她不要越陷越深,我嫌她不聽我的勸一意孤行,我這一輩子,除了趁著自己還有點能力的時候幫自己的三個孩子解決了工作問題之外,從來不敢做違紀(jì)的事情,也不想老了老了看到自己的兒女因為這種事惹下麻煩,為了這些事情我們爺兒倆還吵過一次架,之后她就不愛跟我說了。”
“那您今天特意叫我們來,是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想要告訴我們吧?”安長埔聽姜岐的意思,似乎對姜燕的那些財產(chǎn)有所了解,便明確的詢問姜岐的意思。
姜岐晃著頭,不是表示否認(rèn),而是一種既無奈又痛苦的表現(xiàn):“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一定和小燕的死有關(guān)系,我估計這事兒元緯都不一定知道。之前小燕有過一次收了人家的錢,事情沒有辦成,錢她也不肯退還回去,結(jié)果被對方恨上了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