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進了羅本的嘴,還沒來得及咀嚼,他便表情猙獰,然后一口吐在裝蝦殼的盤子里;這讓我有些吃驚,愣了好一會兒,才向他問道:“你是吃到屎了?”
“比他丫的屎還難吃……我已經接受它這么爛了,它竟然還這么咸!”
我笑,然后嘲諷道:“看樣子,這現實就算你接受了,也沒那么好下咽吶……”
這次換羅本怔住了,他本來想表現得很無畏;可這對他來說,象征著現實的泡面,卻像是一頭花樣繁多的怪獸,總能找到一個他觀察不到的角度,向他張開血盆大口……
我本想幸災樂禍,可下一刻,便不受控制地陷入到了深思之中,似乎在這錯綜復雜的人際社會里,接受和逃離,都是那么的不可取……這讓我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去生活了,或者說生存……記憶中,我的精神,已經很久沒能飽餐一頓,我的精神幾乎快干癟了,所以才每天與酒為伴。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老板娘提著一只水壺,向我們走了過來,她一邊往鍋里加水,一邊不屑地說道:“湯都快煮干了,能不咸嘛……就加點水的事情,裝什么哲學家呢!”
我和羅本面面相覷,想說點什么的時候,老板娘已經轉身走向了另一桌,問要不要往鍋里加水。
……
這個晚上,我和羅本終于有了默契,我們一起點上一支煙,然后又一起用煙來掩飾心理上的尷尬。終于,羅本先開口說道:“咱倆是不是有點太擰巴了?”
我當然不想承認,于是下意識看了看老板娘的背影,才回道:“湯鍋里的水好找……能讓生活不苦不咸的水,你到哪兒找去?”
“是啊……到哪兒找去……我這都快失業半年了!”
說完,羅本也陷入到了沉思中;這時,老板娘去而復返,又說道:“恐怕你倆又得苦一下了……我這收銀小妹,馬上就要下班,麻煩你們先把帳結一下……誰結?”
我看著羅本,羅本也看著我,誰都沒有動。
老板娘又催促道:“趕緊的,這過年十來天,天天忙到夜里十二點,我們收銀小妹就指著今天能早點下班,跟男朋友一塊吃個飯,你倆就別墨跡了。”
我和羅本心知肚明,而后由我開口問道:“大姐,你是從什么時候看我倆不順眼的?……別的桌,都沒見你去催。”
老板娘是個東北女人,心直口快,她就這么蔑了羅本一眼,回道:“從他吃個泡面都要挑三揀四的時候……我這泡面都沒管你們算錢,算是贈送的……哪來的脾氣,要這要那的!?”
我放聲笑了出來……
老板娘又瞪了我一眼,說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見死不救,是沒血沒肉的表現!”
羅本先是一愣,然后也放聲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表情又突然和我一樣陰郁,他大概也意識到了:我們半斤八兩,都是被生活踩在腳下蹂躪,卻還卑微地想要保留那么一點尊嚴的爬蟲。
尊嚴肯定是想要的,于是,我從錢包里掏出二百塊錢,遞到老板娘的手上,說了句“不用找了”,然后又轉而對羅本說道:“咱們去惠芳飯店接著喝吧,那兒的老板娘從來不偷聽客人說話,而且只有小炒和米飯……從來不做泡面。”
“你不早說……走、走、走……去惠芳飯店。”
說完,我們便在夜色中留下了兩個落荒而逃的背影。確實是落荒而逃,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是什么體面人。
……
因為手頭拮據,我和羅本并沒有真的去“惠芳飯店”,我們只是買了一打啤酒,隨后去了護城河;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在護城河邊喝酒;護城河在我心里很重,但對于喝酒來說,它又很廉價,因為它從來都不需要場地費,只在于你有沒有喝酒的心情。
忽然,就有雨滴落了下來,我們的身后有個涼亭,但我和羅本,誰都沒有動,我們各自喝掉了一瓶啤酒,羅本終于先開口說道:“不裝逼的說……如果有那么一點可能……我還是想過點好日子的。”
“誰他媽不想過好日子!”
“那你覺得,有個女人,是不是過上好日子的必要條件?”
我一陣沉默,反問道:“那你覺得,有錢是不是過上好日子的必要條件?”
“你丫不是在較勁兒么!我只是想和你聊個過好日子的標準。”
“標準?……有女人是好日子,又覺得有錢才是好日子,等有了錢,又覺得兒孫滿堂,到處開枝散葉才是好日子……這標準就沒有盡頭,沒完沒了。”
“你這又扯遠了!”羅本這么感嘆了一句,而后又笑了笑,對我說道:“如果蘇州的事情,讓你找不到答案和方向,就去洛陽找樂瑤吧……聽樂瑤說,洛陽今天晚上下雪了,雪勢很大,明天早上起來,白皚皚一片,多單純,多晶瑩啊!”
我先是沉默,然后也笑道:“我他媽才不去找一個騙吃騙喝的酒托。”
“假如,這可能是你這一輩子做的最對的選擇呢?”
“假如和可能重復使用了……你丫這就是一個病句。”
“我只是想把這個可能性,說的更謹慎一點。”
“你要這么說的話,我這里也有個可能性。”
羅本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
我將瓶子里的啤酒喝盡,這才又開口說道:“CC不止一次和我說過,你這么一直沒有唱歌的地方,也不是個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話,她和你一起開個酒吧,自己在自己的酒吧唱……就不用看酒吧協會那幫人的臉色了……我覺得,你要去找CC,這就是你好日子的開始。”
“我和你說樂瑤……你就和我扯CC……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你急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不懂嗎?”
羅本陷入到了沉默中,然后又在沉默中干掉了一瓶啤酒……
……
這個過程,讓我覺得有點無聊,于是,終于將被冷落了很久的手機,從口袋里拿了出來;讓我感到驚訝的是,陳百爐竟然在十五分鐘之前給我發來了一條信息。
“哥,我們還去酒吧么?”
我想給他回電話,猛然想起他不能說話,便又趕忙回了一條信息:“你出來了?”
他似乎一直在等我的回話,所以秒回:“嗯。”
“怎么回事?不是說要賠十多萬嗎?”
這次,陳百爐卻不回應,他又執著地問道:“我們還去酒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