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崖之上，一棵老樹垂垂。
樹下盤膝坐著一道身影，灰塵遮蔽，衣衫襤褸。
偶爾猛禽降落到老樹上，也會來這身影上啄幾口，可能是覺得肉質太老，又嫌棄地飛走。
凜冽的罡風之中，樹和人一動不動。
只有死寂。
“唳——”一只赤色雄鷹從虛空高處降下，在老樹上休憩。
它明顯受過傷，身上有很多深可及骨的抓痕，如兵刃般的羽毛也很凌亂。
此刻，黝黑的眼眸觀察四周后，又望向那宛如石化的身影。
它撲騰著翅膀飛過去，也打算充饑。
可正在這時，那人影處忽地傳來聲音：“秦桑桑，秦桑桑……”
“唰！”
赤鷹受到驚嚇，立刻飛至空中。
老樹下，那身影上覆蓋的泥土、灰塵，像是石皮般開裂、落下。
顯露出一個枯瘦的和尚。
慧空。
“餓了么，拿些去吃吧……”他取出戒刀，在左肩創口處割下一大塊肉，丟了過去。
赤鷹叼住，在虛空中盤旋幾圈后離去。
“呵呵。”
慧空見此，雙手合十吟誦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睜開眼，望向東北。
那里，是凈琉璃佛國的方向。
“秦桑桑，饕餮佛體……”
“這便是慕宗主當年，對我說過的‘約定’么。”
雙眸中光華流轉。
似乎回到了當年的紅月。
腦海中，浮現出那位紅月之主的身影。
“……”
“慧空，你加入紅月已有萬年，可還記恨本座滅佛之舉。”
“如今九域一統，天下開源，少了無數廝殺，此為盛事。況且宗主所為，非貧僧能評判，自有后世去說。”
“后世，后世……”
慕和光臉上露出悵然，又抬眸望向他：“慧空，世間苦難無數，真能盡數度化么？”
“宗主，度人度己，不問多少，在乎一心。”
“所以，普度眾生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眾生，而是為了自身的安寧？”
“宗主言過了。渡眾生，也是為了渡自己，兩者并無先后之分。”
“那……渡的完么？”
慧空沉默。
慕和光又道：“我為你創涅槃之法，死后將獲得新生，并且覺醒前世記憶，你可愿學？”
慧空雙手合十，躬身道：“此為至善，弟子愿永世普渡，引大光明。”
慕和光望著他，沉默許久。
終是開口道：“慧空，永墮輪回、亦是永墮地獄，你想清楚了么？”
慧空雙手合十，“弟子明白。弟子早已許下大宏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一世不夠，那便百世。百世不夠，還有千千萬萬世。”
慕和光直勾勾看著他，“若永無光明呢？”
慧空沉默，良久后問道：“宗主何以教我。”
慕和光道：“我與你在此約定：當大黑天彌漫之時，會有你要的光明到來……”
“……”
九世的涅槃，如同浮光掠影。
在無間地獄待久了，他也越來越老，越來越沉默。
但最開始的初心，依舊在——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在一次次涅槃中，見識了太多的罪孽和大惡后，他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秩序一旦固化后，哪怕百世、萬世，也是無法渡化的。
這時候，人間即地獄。
要想普度眾生，就必須打破一切，碾碎一切，將舊有的秩序徹底的粉碎。
所謂不破不立，不外如此。
所以，他默默幫助陸辰，幫他成長，幫他鋪路，幫他迅速地變強。
現在幽都、混亂域，已經徹底煙消云散。
這是大功德。
而如今，也該將整個佛域端上去了。
“饕餮，饕餮……”
“吃個干干凈凈，一切重來。”
孤崖之上，慧空輕聲開口道：“慕宗主留下的這抹光，是為了佛，也是為了我，他怕我徹底陷入‘大黑天’……”
念及此處。
他緩緩站起身。
朝著炎黃域的方向，認認真真鞠了一躬。
“您怕我見多了黑暗，也會被那黑暗所同化，難以解脫，難以成佛。”
“您安排秦桑桑出現，是為了告訴我……”
“這世間，仍有真佛。”
身具「饕餮佛體」，秦桑桑必定會踏入‘佛門’。
而方才的辯經中。
慧空也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的終極佛心，是：讓每個迷路的人，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慧空自己的路，是除惡，終究要在黑暗中踐行。
而秦桑桑的路，是接引，是將自己化作明燈，化作光明。
這兩條路——
都是為了普度眾生。
“無論您染上了多少殺孽，背負了多少罪惡，您都是個值得我敬仰和尊敬的人……”
“或許貧僧，永遠達不到您那樣的高度。”
“但是——”
慧空再次望向「凈琉璃佛國」，“既然陸辰是您選擇的人，那貧僧定當不遺余力地幫助他。”
“就算他在「靈山」辯經失敗……”
“貧僧也會，將整個佛域、完完整整地交給他。”
先前在‘虛島’那邊，他和‘虛無神殿’的青羊叟交談時，談到過這件事。
他說：為了保留「靈山」的底蘊，答應那位佛祖的辯經要求，到時候會讓金蟬登上辯經。
青羊叟問道：若金蟬敗了呢？
慧空答：即為原初，必不會敗。
青羊叟又問：若敗了，當如何？
慧空答：若敗，便為偽佛。即‘如來’不來，那貧僧親自來。屆時會將其吞噬，做那無上佛，善哉！
而此刻，見到慕和光的那個約定后。
慧空改變了當初的想法。
就算金蟬敗了，他也會將「靈山」以及整個佛域，完完整整地交給他吞噬。
“唳！”
正在這時，先前那只離開的赤鷹，忽然出現在虛空高處。
盤旋幾圈后，大著膽子降落了下來。
在距離慧空幾丈之外，將爪子上的東西丟了下來，那是一片金色的葉子。
慧空面帶慈悲，吟誦道：“菩薩行般若波羅蜜時，不念我行檀，不念我施彼，不念我是檀波羅蜜。”
他將金葉拾起，望著那赤鷹，輕聲感慨道：“你竟會銜來‘菩提樹’的葉片。”
他將那葉子擲出，落在身旁的老樹之上。
瞬間——
一根根金色的絲線，開始在枯樹上流轉。
這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樹，重新活了過來，而且成為了‘菩提樹’。
“如來法身，遍滿十方，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慧空吟誦完佛經后，又朝著那赤鷹道：“你在此筑巢，終會化作‘迦樓羅金翅鳥’，載負眾生共證菩提。”
“唳！！！”
那赤鷹似乎聽懂了，真的落在菩提樹上，筑起了巢。
慧空雙手合十，朝著樹和鷹，微微躬身行禮。
做完后，他轉身來到崖邊，望向「凈琉璃佛國」方向。
“就讓貧僧看看……”
“‘原初之佛’的你，將如何重新定義‘辯經’。”
他的目光，穿越億萬里后，到了明心城。
璀璨的異象中——
一個穿著月白僧袍的和尚，正踏月而來。
金蟬，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