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廟宇，煙霧繚繞。
簡陋的殿門前，是一座香爐，里面插著三指粗的劣質黃香，濃煙熏得丫丫直流眼淚。
她攥著打滿補丁的布袋，神情中有些懼怕。
布袋是爺爺的，里面是全家最后的錢財。
“求大師賜顆凈業……”
終于，丫丫還是鼓起勇氣，踮腳把布袋捧到門外的功德箱前。
木箱上鐫刻的“廣種福田”四個鎏金大字，在正午陽光下晃得人眼疼。
而就在她話音剛起，盤坐在殿中蓮臺上的胖僧人瞇起眼。
金絲袈裟下的肥手指，遙遙指向廟門石碑。
丫丫不識字，但記得爺爺說過碑上刻著「祈藥者捐銀百二十文」。
“俺、俺爺爺咳血半月了……”她急得想沖進殿中，去乞求僧人。
可對方腕骨上的紫檀佛珠突然迸出金光，震得她摔在青石板上。膝蓋火辣辣地疼，背后也傳來炸開的鞭響。
“放肆！”
執戒鞭的武僧一腳踩碎她懷里的布袋，銅錢滾進功德箱底部。
丫丫發瘋似的要去掏錢，卻聽見頭頂傳來慈悲的佛號：“南無寶慈佛，女施主塵緣未盡。”
她聽不懂這話，但明白意思——
爺爺說過，當大和尚們開始說聽不懂的話時，就是要加錢了。
“八十文…八十文行么？”她哆嗦著解下紅頭繩，“這是娘留下的……”
“對了！”
“還有這個。”
她拽出脖頸佩戴的玉佩，帶著哭腔道：“這是俺爹留下的，說是靈玉。”
“求求您，賜俺一顆‘凈業符’！”
她將所有的東西，小心翼翼擺在身前，然后不斷地磕頭。
凈業符，是佛域底層寺廟中的基礎符箓。
在武道界，甚至連黃階的等級都不夠，可對佛域普通人來說，卻是救命的東西。
“你爺爺壽元將近，得了符也無用，不過……”
坐在殿中蓮臺上的胖僧人，望著那枚玉佩，眼神中露出笑意，他知道那是武道界的靈玉，能輔助修煉。
而且，質地竟然罕見的不錯。
頓了頓后，又接著道：“你若是還能拿出更多的玉，本座興許會為你爺爺增壽。”
“俺，俺沒有了啊！”
丫丫茫然，只能邊流淚邊磕頭，額前血紅一片。
斜刺里，突然伸來枯瘦的手。
丫丫抬頭，看見爺爺不知何時爬到了廟門口，老人嶙峋的脊梁壓在門檻上，咳出的血沫濺在武僧雪白的羅漢鞋面。
“晦氣！”
武僧踹開老人的瞬間，丫丫聽見骨頭斷裂的脆響。
胖僧人再次屈尊降貴地開口：“我佛慈悲，倒有個法子……”
他指尖浮起金芒，凝成張賣身靈契，“小施主若愿做本座佛鼎，莫說丹藥，便是替你爺爺重塑金……“
爺爺突然暴起撞向香爐，佝僂的身軀爆發出最后的力氣：“丫丫跑！快跑——”
在丫丫的瞳孔中，倒映著爺爺枯樹枝般的身軀，還有武僧刺出的降魔杵。
她不懂，到底為什么。
佛經中的每一句話，都是救人普世的話。
為何廟里的僧人們，卻都是完全相反的做派呢。到底是僧人不是佛，還是自己不是人？
丫丫的腦海中，剛剛升起的思緒，忽地化作空白。
因為那根降魔杵，就要洞穿爺爺的胸腔。
她好似成了雕塑，默默望著。
“撕拉——！”
虛空忽然被撕裂，從里面鉆出一只六欲金蟬，輕松將武僧分尸。
接著，它又望向旁邊的女孩。
密密麻麻的復眼中閃爍著光澤，進行基礎區分，發現目標幾乎沒有‘惡欲’后，又振翅飛向廟中。
一息不到，廟中眾僧皆亡。
四周的虛空中，又不斷有六欲金蟬出現，開始捕殺、吞噬。
在攻陷主要城池后，又有無數六欲金蟬，開始一個村一個村的掃蕩。
“嗡！”
直到眼前的巨大的蟲子飛走，丫丫才像是從夢中驚醒。
“爺爺！”她一把將爺爺扶起。
見著對方還活著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直接沖進殿中，在血肉殘渣中翻找著。
片刻后，拿著一把染血的符箓跑了出來。
“爺爺，凈業符，凈業符……”
這東西她見村里的權貴們用過，點燃后會升起陰虛火，貼在額頭上就行。
將手中的一把符箓遞到香爐里，很快升起火焰。
又一股腦貼在爺爺額前，一層淡淡的白光升起，后者的面色頓時好了很多！
甚至連被武僧踢斷的肋骨，也都接好了。
丫丫目瞪口呆，興奮不已。
接著，又起身進入殿中，開始翻找。
“爺爺，好多，好多凈業符……”
她指著角落的幾個箱子，朝著外面望去，就見到自家爺爺跪伏在地，朝著天空參拜。
丫丫再次跑出去，抬頭望去——
只見那處虛空中，像是多了一個氣泡，里面隱約間能看見模糊的輪廓。
是剛剛那只巨大的蟲子。
不僅如此，她又朝著其余地方望去，發現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枚類似的氣泡。
里面，全部是六欲金蟬。
陽光透過那些泡膜，被折射出五彩斑斕的顏色。
“爺爺，那些是怪物么？”丫丫問道。
“祂們不吃人，就不是怪物，救我們，就是真佛……”
聽著爺爺的話，丫丫又低頭望去。
下方是自己生長的村落，所有村民們都和爺爺一樣，匍匐在地參拜著。
她又望向村長家、權貴家、惡霸家……里面全部是七零八落的碎尸塊。
“真佛，不以形論。”
丫丫心中，忽然浮現出爺爺曾經念過的一句佛經。
再次望向虛空中那一枚枚泡囊，她認真跪伏在地，虔誠朝拜。
……
虛空高處。
孫琦收回目光，有些唏噓。
轉身望向奚春秋和林夕月，嘆道：“想不到佛域，爛成了這樣。”
他們幾個，是從百家域那邊渡海進入佛域。
同行者有很多，一到岸口，就有佛域高層派出的接引團隊。
被人家官方人員帶著，所見自然都是光正偉岸。
后面到了「金剛佛國」首府，也只是覺得佛域高層、都是些偽善之輩。
可這幾日跟著陸辰跑了一圈，才知道佛域底層更加糜爛，完全是把普通人當牲口。
不，連牲口的待遇都比人好。
準確點講——
佛域的普通人，純純就是人丨礦。
活著就是為了供奉大大小小的寺廟，提供愿力，為那些武僧們貢獻‘功德’。
“現在好了，都被凈化了。”
奚春秋也面色復雜，感慨著道：“難怪慧空老和尚，將佛域稱作地獄。”